第22節(jié)
這番話說得痛快利落,讓幾個原本哭著的女孩子神色輕緩了些,心情不若之前沉重,連帶著精神也好了些。 這些人中,她和崔媛年紀最小,沒想到她們這些年長的反而不如一個小姑娘來得冷靜穩(wěn)重,但這時候計較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深處如此險境絕境,沒有任何事比通力合作逃出生天來得更為重要。 大家齊心協(xié)力互相鼓勁打氣,小姐也好,丫頭也罷,大難當頭,人命只有一條,這求生的心情也是一樣的,能彼此平安度過險境才能談以后。 一會兒功夫,這群嬌嬌小姐們就變了模樣,努力繃著臉鼓著勁兒,只希望救人的早點來,早點救她們逃出生天,又或者弄出逃跑的機會。 看守的賊匪進門時,只看到了一群鵪鶉般乖乖巧巧的嬌小姐,那兩人站在眾人跟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間或發(fā)出一兩聲猥瑣笑聲,讓人渾身發(fā)毛。 外面雨聲越發(fā)大了,隆隆雨聲中,細微動靜開始變得不明顯起來,那兩人中一人拔刀出鞘,雪亮刀光映著燭火分外冰冷駭人,另一人雙手環(huán)胸站在一旁,像是等著看好戲。 “今天在這里的都是一群富貴人家的嬌嬌小姐,平日里我們這群大老粗那是見都見不上一面,若不是如今這點兒緣分,小姐們跟我們這群人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蹦侨藫]了揮手上的刀,在眾人頭頂晃了兩圈兒,“所以,各位小姐們是不是該高興點兒,機會難得??!” “說那么多屁話干嘛!”旁邊等著的賊匪不耐煩了,“王三你個賤皮子,有空廢話還不趕緊辦正事兒?!這大半夜的,風高雨急冷得要命,趕緊把這些小娘皮抱在懷里暖被窩快活才是要緊!要不是老子打賭輸了,這好事兒能輪到你?少他媽廢話!” “老萬你這沒一點兒憐香惜玉的心,也就色膽滔天,難怪那些窯姐兒也看不上你,嘖嘖,你還真是沒有和嬌小姐親香的福氣?!?/br> “公府官宦人家的嬌小姐又如何,到頭來不還是和窯姐兒一個下場?”那人冷哼道,“女人只要能抱能睡就成,誰管你憐香惜玉風花雪月,你要是再磨蹭,老子就自己上了!” 同伙那副著急上火的模樣讓王三翻了個白眼,他收回視線,看向面前一群女孩子,努力笑得和藹可親,“本來老子是打算選你們這些人里最漂亮的?!?/br> 說著,他看了一眼蘇怡安所在的角落,笑一聲后復又收回視線,“不過,這人看起來太澀口了點兒,所以還是選個鮮嫩的吧,至于到底選誰,小姐們可以自己想自己選,你們選出來的人咱們就不客氣的笑納了?!?/br> “一盞茶的功夫,夠小姐們好好選了吧?!闭f著,他收刀入鞘,“咱們就在門口等著,小姐們慢慢選。” 兩人垂涎的視線在一群女孩子身上掃過,惹來幾聲驚恐哭叫,隨后得意洋洋的守在了門口。 從聽到兩人那番話起,蘇怡安心沉到谷底,身為女孩子最怕遇到的事果然還是發(fā)生了,然而比她想象中更糟的是,讓她們這群人自己選替罪羔羊。 要知道,大家好不容易凝成了一股繩,一旦真開始選人,無論是求生欲作祟也好,還是出于怨恨嫉妒也罷,只怕她們之前的逃跑謀算都會暴露,連累所有人。 跟在崔洵身邊,蘇怡安看過太多人性卑劣,她絲毫不懷疑自己的猜測會成真。 時間緩緩流逝,沒人開口推舉,也沒人主動請纓,到底年長被劃傷臉的那個是她們中間心思最浮躁最沉不住氣的,此刻也首先開了口,“身為主子,怎么可能是我們這些人去,要選也是選——” “閉嘴!”蘇怡安輕喝一聲截斷這人話頭。 對方猶有不忿,還想要繼續(xù)說下去,哪怕蘇怡安看出來周圍幾個女孩子差不多是同樣的心理,想要推丫頭們出去代為受過,她也不敢放任這人真正說出來。 “誰都不用推舉,我有辦法!”她說得又快又堅定,像是胸有成竹,模樣很能唬人。 “有辦法怎么不早說?”那女孩子嘀咕一句,但見崔媛和其他幾人對她怒目而視,閉嘴不說話了。 蘇怡安看一眼臉色蒼白的丫頭們,再看周圍對她充滿期待的女孩子們,心里嘆一口氣。 她敢保證,她們前腳把這些丫頭們推出去,后腳這些人就敢把所有一切捅出來,讓她們自討苦吃。 “jiejie?”崔媛扯了扯她衣袖,臉上寫滿了不安,“你真的有辦法?” 蘇怡安沉默一瞬,摸了摸小姑娘頭,“放心,你肯定能平安回家。” 于是,一盞茶過后,兩個賊匪來抓人時,看到的是眾人面前亭亭玉立的嬌弱小姑娘。 “她們選了我,我跟你們走?!彼@么說。 第28章 到了木屋外面,蘇怡安才看到那場綿延的山火到底有多大, 縱然天上暴雨傾盆, 也澆不熄熊熊大火, 沖天的火光與黑煙中,眼前這處的情形看得愈加清晰。 樹木密布枝葉茂密的樹林里, 雨聲嘩嘩, 時不時有幾只烏鴉飛出來, 撲騰的雙翼鬧起一陣動靜。 蘇怡安在兩個賊匪身前站定,心撲通撲通直跳, 面上卻分外平靜。 “這小娘皮還挺有膽量?!蓖跞恍?,上來就想綁人, 卻被同伴攔下, “你也不看看這丫頭的身條,你手重一點事兒還能不能辦了, 用你的豬腦子想想!” 王三哼哼一聲, 朝蘇怡安晃了晃手中的刀, “不綁也可以,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這位小姐,可千萬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乖順些咱們還能待你溫柔點兒, 這要是脾氣太硬讓老子不爽,到時候吃苦頭的是你自己,所以好好掂量吧?!?/br> 話說完, 倆人就準備扯了蘇怡安走,不遠處的林子里卻突然砰咚一聲悶響,嚇了幾人一跳。 “怎么了?”賊匪們瞬間戒備起來,握緊了刀柄,朝不遠處鬧出動靜的地方喊話,“老高,你那邊兒什么情況?” 遠處傳來一連串不爽的咒罵,叮叮咣咣響了幾聲,似乎是刀砍在石頭和什么東西上,那人呸了口唾沫,這才粗聲粗氣道,“老子真是倒霉透頂,樹上落了條蛇,他媽的差點兒沒嚇死我,還好沒毒?!?/br> 同伴的倒霉模樣讓兩個賊匪笑出聲,倆人湊熱鬧笑罵了幾句,“老高,我們挑了個好貨色,待會兒好好犒勞犒勞你,不過這會兒就得我們先嘗個鮮了?!?/br> 滿是惡意調(diào)笑的話語里,蘇怡安垂頭不語,順從乖巧的模樣像是認命又像是絕望。 王三兩人帶著身邊的姑娘往懸崖佇立的山壁方向走,過來接替他們守夜的同伴們嘿嘿一笑,說了幾句之后各行其是。 蘇怡安這才注意到賊匪的藏身之處居然是山壁上隱藏得十分之好的巖洞,天色黑本就不容易發(fā)現(xiàn)也就罷了,且他們不知弄了什么東西遮擋,里面居然連一點光線都無,若不是借著外面那場滔天大火的光亮讓她窺見了一點端倪,只怕真的容易遺漏,到時候無論是逃跑還是救人顯見都十分麻煩。 比自己料想的情況更糟,蘇怡安腳步慢下來,雖說有意外之處,但她的計劃或許不用大變。 三人離那處山洞越來越近,蘇怡安正走著,似是突然被腳下河灘上的石頭絆到崴了腳,人瞬間跌倒在地。 一前一后押人的賊匪警惕,那個被稱為老萬的不耐煩的踢了蘇怡安一腳,神情很不痛快,“個小娘皮,事兒真多,趕緊起來跟我走,不然老子現(xiàn)在就撕了你衣裳。” 旁邊王三把人推開,自己伸手去扶人,“嬌滴滴的小美人,這么兇干嘛,溫香軟玉就得哄著才舒坦?!?/br> 倆人一紅臉一白臉,當真是讓人懼怕不已,蘇怡安摸著自己的腳踝,語調(diào)微微發(fā)抖,“我腳太疼了,站不起來?!?/br> 自稱憐香惜玉的王三靠得越發(fā)近了,來扶人的同時嘴里還不干不凈的調(diào)笑著,等人足夠靠近,蘇怡安抖著手攀上了對方的手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磨得尖利的簪子自下而上斜刺進了對方的喉嚨,另一只手里的石頭咕咚一聲砸到對方太陽xue上。 電光火石間,她一刺一砸就傷了王三兩處命脈,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抓住那人手里松脫的刀就連滾帶爬的往湖邊狠命跑去。 身后是慘叫和狂怒的呼喊,她用盡力氣跑著,努力睜大眼睛。 風和雨從耳邊和身上劃過,破釜沉舟的這刻,她腦子里是崔洵對她的諄諄教導。 曾經(jīng)她差點被五皇子欺辱時,是崔洵救了她,那樣的驚嚇,讓她做了許久噩夢。 從噩夢中醒來時,黑夜里是崔洵抱著她,一字一句教導她。 “比起害怕你的敵人,你更應該學會憎恨他。” “與其在夢里為他所困,不如多花點心思好好想想要怎么弄死他,他越讓你害怕,你就要讓他死得越凄慘越痛苦,讓他后悔曾經(jīng)這么對你?!?/br> “你這么軟弱無用,以后只會有更多人利用你欺辱你,既然你想活想復仇,就別這么天真,好好的睜大眼睛看著你的敵人,學著拿起刀做人?!?/br> 面前是綿延起伏的湖水,漆黑的水面上映著遠處的紅色火光,蘇怡安一腳踩進水里,朝著深處游過去。 那時候,崔洵握著她的手,她手里握著刀,對面的敵人從稻草人到沙包到木樁再到血跡斑斑的五皇子,過程耗時許久。 天牢里,崔洵站在她身后,看著她持刀顫抖的模樣,語調(diào)冰冷。 “他哪只手動的你,就砍掉哪只手?!?/br> “討厭他的眼神,就挖掉他的眼睛?!?/br> “覺得他的心骯臟,就剖開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喂給野狗?!?/br> “想要他生不如死,就廢了他男人的尊嚴?!?/br> 他一如既往的諄諄教導,蘇怡安卻抖著手始終不敢下刀,大概她軟弱的模樣太難看,崔洵走到她身后,像以往那樣,握住了她的手。 “動手?!彼曇魯S地有聲,面對五皇子的驚恐眼神絲毫不為所動。 蘇怡安看著那被堵了嘴巴滿眼祈求的丑陋男人,看著這曾經(jīng)讓自己夜夜噩夢的罪魁禍首,終于抖著手一刀戳進了他胸腹。 悶聲慘叫被堵在了喉嚨里,刀尖戳進人體的感覺讓她手抖得不成樣,她咬緊牙關,力圖在模糊的視野中看清對面的人。 崔洵的手拂過她臉頰,擦去淚水,語氣不大痛快,“看來你膽子還是太小?!?/br> “不過,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天真又軟弱,”他有些嫌棄的把淚水擦干,輕聲罵了一句,“蠢貨?!?/br> 蘇怡安眼淚不停,用力搖了搖頭,卻沒能說出話來回應他。 她不是不敢動手,也不是害怕眼前的場景,更不是為天真與軟弱所困,她之所以流淚,是因為崔洵。 他對她的護持和善意,才是讓她不能自已的關鍵。 家破之后,再沒有人會這樣護著她疼惜她為她著想,只有崔洵。 她本是攀附在崔洵身上的莬絲子,是依附他才能生長存活的藤蔓,然而崔洵從不曾真正將她視作玩物肆意折辱取樂,他一直在用心教導她自立與成長,即便她做得并不是很好。 水面下,蘇怡安屏住呼吸,緩緩拔刀出鞘,追來的老萬一臉晦氣的怒罵著,手里的刀或拍擊水面或搜尋水下,一副不把人找出來弄死誓不罷休的模樣。 “人身上的要害區(qū)域不少,就算你身手差力氣小,只要找準了地方動手,也能重創(chuàng)一二,反正肯定比胡亂折騰要強。聽好了,頭是要害最多的地方,眼睛耳朵太陽xue鼻子咽喉只要動手對方就吃不消,其次是鎖骨腋窩腹部下身……” “有兵器的時候就用兵器,只管用力刺,沒兵器就用關節(jié),注意你的手,手腕、肩肘還有膝關節(jié)……” 水聲嘩啦啦響著,似乎又有人下水,蘇怡安不再遲疑,露水而出,一刀朝著對方露在外面的脖子斜拉著劃過去,熱乎乎的血跡伴隨著慘叫迸射出來,濺了她一頭一臉。 至此,她幾乎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和想法,人重新潛回水下朝著更遠的地方游去,對于逃命的結(jié)果都在意不起來了。 腦子里此時一片混沌,心口跳得幾乎失常,傾盡從前同崔洵所學,換來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她已經(jīng)努力創(chuàng)造了空隙,不知道那些小姑娘們能做到哪一步。 她用盡全力救自己救她們,如果沒能成功,那大家就只能殞身于賊匪之手了。 如果真的逼到那一步,她應該會選擇自盡,她承受不了被賊匪侮辱,畢竟,她確實如崔洵所說,是個永遠都沒什么長進的天真軟弱之人與蠢貨。 水底漆黑一片,已經(jīng)聽不到賊匪的聲音,但蘇怡安卻不敢浮上水面,只努力憋氣。 此時岸上早已一片大亂,林子里和懸崖處相繼燃起火焰,賊匪們再無法安然隱藏,坐收漁翁之利,紛紛從各處現(xiàn)身,趁亂從小木屋里相互扶持著逃出來的女孩子們,有些僥幸逃的遠些,更多的則是被賊匪們強硬的逮住拖拽回來,男人們的粗野呼和同女性的尖叫哭泣糾纏在一起,讓這個雨夜顯得尤為混亂。 崔媛剛被人抓住衣袖,立刻尖叫出聲,還沒等她拿著簪子扎人護身,就被對方抓住手臂攔下來。 “阿媛,是我?!贝掬瓕⒓饨袙暝膍eimei摟進懷里,壓低聲音哄她。 心心念念的兄長聲音此刻猶如天籟,崔媛幾乎懷疑是自己的幻覺,然而對方的臉與身形太過熟悉,她眼淚瞬間落下來,在對方懷里哭得崩潰。 “哥哥!”她啞著嗓子,“哥哥你終于來救我了。” “是,哥哥來救你了?!贝掬еФ鴱偷玫膍eimei,一邊安撫她一邊視線四處逡巡找人,卻沒看到魂牽夢縈的那個人。 蘇瀛早已領了吩咐同師兄弟們假作賊匪趁亂動手,佯裝無意的將貴女們驅(qū)趕至一處確保不會誤傷之后,林中埋伏許久的弓箭手終于動手,勁力十足的弩箭呼嘯聲中飛至,將現(xiàn)身的目標賊匪扎了個透。 一輪劍雨過后,他立刻聯(lián)手其他人廢了這些妄圖逃跑與反抗的賊匪,刀尖入rou的悶聲,嘶啞凄慘的號叫,兵刃相交的清脆聲響,還有弓箭帶起的呼哨聲,連同這個夜晚的風雨聲凝成了一副可怖卻又痛快的畫面。 煎熬半夜,終于得救,被后來的營衛(wèi)們護在中間的貴女們喜極而泣。 沒找到人,崔洵神色陰沉肅殺,詢問懷里的meimei,“恬恬呢?” 大哭過后,崔媛心里好受許多,猛然聽見兄長嘴里的稱呼,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說的是蘇jiejie,想到這里,她急得幾乎語無倫次,“哥哥,快救jiejie!” 崔媛言簡意賅的說完了之前的事,將她們的商議和盤托出,末了著急忙慌道,“哥哥快去水里救人,jiejie還在水里!” 她們當時說的是往水里逃,外面賊匪們遇襲的動靜崔媛在里面也聽得一清二楚,現(xiàn)在很確定她的蘇jiejie人還在水里沒出來。 崔洵臉色煞白,將meimei交托給前來復命的蘇瀛,自己轉(zhuǎn)身快步跑去湖邊尋人。 他太清楚蘇怡安膽小軟弱的性子,她若是得手,逃起來絕對不敢冒頭,水面上這么大動靜,恐怕也只會嚇得她更加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