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不過看著女兒開心的模樣和少年溫柔的表情, 她心里也感嘆, 果真危難之間英雄救美結(jié)下的情誼不一般, 看女兒此刻的表情, 只怕從此以后兩個孩子的關(guān)系要變一變了。 蘇怡安的醒來讓驚喜的眾人兵荒馬亂了下,等一切收拾妥當時,她穿戴好衣裳, 長發(fā)披散窩在軟榻上, 被母親一口一口的喂著清粥。 對面,崔洵正襟危坐,含笑看著她, 手里同樣一碗清粥。 陳氏本來覺得女兒此刻形容不整的模樣不適合見人,想讓人請崔洵去前廳讓丈夫待客,畢竟人已經(jīng)醒來,見過了也就罷了,到底年輕孩子要避忌一些。 然而,首先出聲阻止她的不是心儀女兒的少年,而是恬恬自己。 她態(tài)度堅定,明確說出了不許崔洵離開的話,換好衣裳洗漱完出來后,更是讓人坐在了自己視線可及處,就連喝粥時都眼也不眨的看著對面少年。 她眉目溫柔,眼神明亮,若說之前是遭了風雨摧殘枯敗零落的花朵,此刻就是得了滋養(yǎng)鮮妍奪目的艷麗美人花。 陳氏心下遲疑,最后到底敗給了女兒的祈求與期待眼神,沒奈何只能同意。 其實,她心里隱隱猜測,是不是因為在山上最危急的那刻是崔洵救了女兒,所以受了驚嚇的恬恬在看到他時才會覺得安心安全,才特別想要崔洵呆在她身邊。 想起前陣子被她和丈夫拒了的明遠侯府的求親,她看著對面同女兒步調(diào)一致喝粥的少年,心下嘆息,看來有些緣分還真是不好說。 蘇怡安喝著沒什么滋味的白粥,眼里心里卻覺得甜極了。 崔洵就在她眼前,她視線所及就是他,他臉上笑容雖然同從前年少的他仿佛,然而,在其他人眼里相似的笑容在她看來卻截然不同。 她能很清楚的分辨出他眼睛里的縱容寵溺笑意,更能看透他一舉一動中暗含的溫柔與安撫。 崔洵能回來,她真的是太高興了,像是心里始終懸著的那塊巨石撲通一聲落了地,整個人由內(nèi)而外輕松暢快,容光煥發(fā)。 蘇怡安看著崔洵,將人當做佐粥的小菜一樣喝一口看一眼,生怕她一眼不見,這人就又跑到了她看不見的地方。 崔洵被她臉上的甜蜜笑容和溫柔眼神看得心口發(fā)熱,整顆心軟成了一灘水,若不是此刻身邊有太多人,他真想把她抱在懷里好好親昵一番。 在陳氏頗為糾結(jié)的黏糊甜蜜氛圍中,蘇怡安用完粥,喝過藥,見過同樣驚喜的父親同明遠侯,被扶著在房里走了幾圈活動身體。 滿足雙親的呵護之心后,她終于提了要求,“父親,能讓我和崔洵哥哥單獨待一會兒嗎,我有事情想問他?!?/br> 她說得坦然,向包括父母和明遠侯在內(nèi)的三人光明正大的提出請求,縱然心有顧慮,三位長輩還是同意了。 畢竟,這次南山遇險孩子遭了大罪,這會兒百依百順還來不及呢,哪會讓她不痛快,更何況三位長輩在側(cè),讓兩個孩子單獨說說話也沒什么。 房中,終于只剩蘇怡安和崔洵兩人。 蘇怡安站在富貴牡丹的屏風前,看著崔洵一步一步緩緩走過來,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她的心上,讓她心口撲通撲通作響。 她站在原處,等崔洵走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撲進了他懷里。 縱然少年人身體單薄,但她依然覺得安心可靠,整個人埋在他懷里悶聲哭出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br> 這么說著的她是真的很傷心,她確確實實度過了三年沒有他的日子,兩人之間不是遠隔山水,而是無法逾越的時間與空間。 她和崔洵的經(jīng)歷,她對崔洵的感情,她心里的惶恐與不安,在這個世界無法對任何人言說,即便她一直在堅定的努力,卻還是很害怕自己無法改變未知的命運。 生怕自己做錯,怕自己有所遺漏,怕自己在乎的親人與重視的人再度重復(fù)從前的悲慘命運,為此她擔驚受怕,也殫精竭慮。 哭聲中,崔洵的手輕柔緩慢的撫過她的烏黑長發(fā),他的懷抱溫暖有力,聲音里是蝕骨的思念與溫柔,“恬恬,我很想你。” 很想,非常想,想到這副身體的血rou白骨都發(fā)疼。 眼淚到底只是短暫的,那是蘇怡安過去幾年里無處安放的驚惶與擔憂,然而當崔洵歸來,這一切都不再是煩惱。 有崔洵在,蘇怡安就無所畏懼,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待在她身邊就是安慰與支持。 擦干眼淚之后,蘇怡安有太多問題想問崔洵,種種疑問糾纏在一起,到最后她首先問出的只是這個,“你會消失嗎?” 崔洵笑笑,指尖撫過她泛紅的眉眼,“不會?!?/br> 得到這個答案的蘇怡安徹底安心,其余一切想問的仿佛都不急于一時,她只想更加認真仔細的看著并感受眼前的人。 倒是崔洵先忍耐不住,低下頭吻住了她。 她需要安心與確認,他同樣需要,這是一個絲毫不含狎昵意味的親吻,僅僅是為了確認彼此最重要的人存在。 這個親吻里,有失而復(fù)得,有珍重愛憐,有不甘,有滿足,還有久別重逢后的欣喜若狂。 蘇怡安溫順的靠在崔洵懷里,任憑他發(fā)泄那些積壓許久的情緒。 從雨夜回來去救人開始,崔洵心里就一直憋著股勁兒,尤其是在她舍己為人膽大包天不要命的拿自己去賭那點兒可憐的生路后,壓在滿滿心疼之下的,是無法自抑的后怕與憤怒。 他從前教過她多少次,凡事要以自保為重,阿媛也就罷了,其他那些人和她有一點干系? 他精心呵護多年的嬌弱妻子,自己受傷吃苦都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的心頭rou,居然要為了那些不知所謂的人搭上他苦心籌謀才換來的性命。 崔洵真的是氣炸了,然而他再氣,都舍不得怪她動她,充其量只能這樣欺負她幾次。 察覺到他壓抑的怒火,蘇怡安有些心虛,但很快她想起外面還有許多人,不能放任崔洵這么下去。 如果被雙親看到她嘴唇上的痕跡,只怕要糟,于是她咬了下崔洵的嘴唇,掙扎著低低出聲提醒,“大家都在外面?!?/br> 崔洵找回理智,不舍又不爽快的停下,他好不容回來,此刻又能見到她,滿心只想和她親昵,然而清醒之后,他很快又要和她分開,想想都很不爽。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人帶回自己家,又或者自己留下和她一起。 “南山的事,向我保證,以后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第二次?!贝掬嫔l(fā)沉道。 “遭遇賊匪這種事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蘇怡安小聲抱怨一句,但看崔洵愈發(fā)陰沉的面色和隱隱的暴怒,到底心中發(fā)虛,乖巧應(yīng)道,“好,以后危險的事我絕對不做?!?/br> “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崔洵未盡之意顯然別有深意,蘇怡安顫了下,表示自己絕對聽話。 起初的激動過后,蘇怡安被崔洵抱在懷里,兩人像從前那樣窩在軟榻上,互相低聲耳語。 比起崔洵的從容不迫,蘇怡安有太多問題想問,但最重要的還是兩人身上的玄異之處。 “我們?yōu)槭裁磿貋??”這是她最好奇的。 崔洵微微一笑,掐了她臉頰一把,姿態(tài)與力度均是往日味道,“雖然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答案,但很可惜,這件事我并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如今你和我身處這里,付出的代價不小,不過盡管放心,只要不出意外,我們能平安走到最后?!?/br> 看著崔洵堅定眼神,蘇怡安沉默一瞬,沒繼續(xù)追問,這人覺得不能告訴她的事情,是一字都不會透露,但在他允許的范圍內(nèi),又坦率得驚人。 其實不用崔洵說,她也能想到重生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更甚者是她難以想象的龐大與詭秘,將這個疑問徹底拋諸腦后,她定定的看著崔洵,又沒了繼續(xù)問下去的沖動。 這么些年,那么多事情,已經(jīng)讓她足夠信任崔洵,如果他們往后真的還有許多時光,那她盡可以慢慢來。 只是,她猶豫了下,還是問出了在意的問題,“現(xiàn)在是你的話,那之前的你呢?” 崔洵挑了下眉,目光幽深,親了下她嘴唇,“你什么情況,我就是什么情況,不用擔心。” 看清她那點兒小心思,崔洵好笑,這是怕他回來害死從前的自己?哪有那么可怖。 這句話安了蘇怡安的心,只要從前的少年崔洵不是消失或者死去就好。 她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十歲那年回來,像是水滴融入池塘般和從前的自己融合,她在,從前的自己也在,區(qū)別只是水塘中的不同地方。 既然崔洵也是這個情況,那他們的歸來至少沒有傷害到從前的自己。 心頭大石徹底放下來后,蘇怡安有些犯困,她喝的藥有安神作用,這會兒身心均舒適安然,自然困倦,到底之前元氣大傷得厲害。 比起她的自在安然,崔洵要問的可就多了,他湊近她耳邊,輕聲喚她,“恬恬,之前你說有喜歡的人,說再不會像喜歡他那樣喜歡任何人,說的是誰?” “說不喜歡我,也不想嫁我,那你想嫁給誰?” 第31章 悶雷般在耳邊炸響的兩個問題,讓蘇怡安猛然僵住了身子。 她眼神游移, 臉上布滿紅暈, 不敢同好整以暇的崔洵對上視線。 她差點忘了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從前仗著崔洵不在看不見她說得坦然做得堅決,如今這人回來, 近在眼前…… 蘇怡安羞窘得厲害, 如果說之前殘酷的失去讓人變得勇敢且毫無顧忌, 那失而復(fù)得就讓曾經(jīng)的勇氣全都無影無蹤,她到底不是外向的性子, 這會兒在崔洵的逼問下頗有些潰不成軍。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崔洵只含笑看著, 姿態(tài)從容極了。 眼角余光掃到崔洵的表情, 蘇怡安有些氣悶,本想隨意搪塞一番, 但看到身前兩人交握的雙手, 她頓了下, 突然就不打算否認了。 從前那么多年里, 她和崔洵從沒有像此刻一樣輕松溫暖的時光,那時候他們早已家破人亡,身上與心里背負的東西太多, 且因為崔洵身份特殊的關(guān)系, 更是對此類話題諱莫如深。 她從不曾問過崔洵是不是喜歡她愛她,崔洵也不曾問過她,即便他們是對彼此最好的那個人。 現(xiàn)在, 門外是他們那些曾經(jīng)失去的親人,外面也沒有許許多多想要致他們于死地的仇敵,沒有腥風血雨與權(quán)謀爭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平和且安寧的。 蘇怡安覺得,她應(yīng)當明明白白告訴崔洵,她對他的心意,對他的在意與不舍,對他的依戀與愛意。 這是她欠他的。 于是,她努力克服心底那點兒不自在,抬頭看他,神情認真,“我喜歡你,只喜歡你,除了你,我誰都不嫁?!?/br> 崔洵愣住了。 或許是因為身在少年殼子里的關(guān)系,這會兒他表情顯得有些傻,再沒了慣常的沉穩(wěn)與睿智,真真切切像一個被心上人告白的青澀少年那樣不知所措起來。 被人愛是一件開心且溫暖的事,尤其是被最重要的人純粹的深愛,那將是無上的幸福。 崔洵這一刻,體會到的就是這樣的幸福。 曾經(jīng)有多少次,他都想問蘇怡安,跟著已經(jīng)不再是男人的我,會不會難過,有沒有委屈,你是不是也想像其他的女人一樣,期望著有真正的丈夫,還有屬于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即便跌落泥濘,也依舊能重新站起來,無論再痛苦也好,他都必會替崔家復(fù)仇,站在頂端笑看仇人付出代價。 但蘇怡安和他不一樣,她天真柔軟且脆弱,面對別人的惡意幾乎無還手之力,如果不是遇到他,她最終只會在男人們的貪婪覬覦占有欲里與女人們的嫉妒怨憎中跌落枝頭。 她合該是一朵嬌養(yǎng)的花,承受不了刀劍風霜。 未曾在一起之前,崔洵就是這樣看她的。 他想起許多年前這個年紀的自己,也想起那時候的蘇怡安,她以為兩人相遇相識是在彼此最凄慘的時光,然而對他來說,很早之前,她就懸在他心上。 若非如此,當年兩人相遇時他早就袖手旁觀,畢竟,他自己都身在地獄,哪還有多余的善心與閑心去救別人。 崔洵細細回想著許多年之前少年的他與蘇怡安,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記她記得清楚。 那時的他和如今的他截然不同,同這輩子年少的崔洵也有區(qū)別,他是個怎么樣的人呢,崔洵親吻著她慌亂眨動的眼睛,笑意溫柔。 當年的崔洵備受家中與族中寵愛,少年英才,才華出眾,帝京貴子,策馬風流,有著為人稱贊的外表與行事,事實上呢,他冷漠,霸道,驕傲自大,還有那么幾分不為人知的自私。 他很早就規(guī)劃好了自己的人生,未來必將遵循家族意志,繼承父親期望,謀求出將入相,光耀門楣,名動天下,在婚姻上,更是只求穩(wěn)與準,推崇強強聯(lián)合的政治婚姻,只想求娶一位家世不錯不會在內(nèi)院給他添麻煩的賢妻。 就是這樣的他,心里卻始終惦記著蘇怡安,即便他每次見她時隨隨便便都能挑出一大堆缺點來,看不慣她不求上進,受不了她脾氣溫軟隨波逐流,對她身上那點兒天真柔弱與逆來順受更是看不上眼。 然而,即便他心里挑剔她一百次,下一次仍舊會有意無意的去尋她見她。 但這些蘇怡安不知道,她從不曾將崔洵這個人看在眼里,覬覦她喜歡她的少年多到煩人,她卻總是呆在家中,甚少給其他人接近的機會,唯有一個潁川伯府的陳玄能同她交往親近,更甚者,兩家甚至打算結(jié)為姻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