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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抑郁障礙（3）

    林夕翹課當(dāng)然不是為了跑出去玩，她繞了一大圈，跑去了自己打工的快餐廳辭了職，拿回了當(dāng)月的工資。

    買了一杯水果茶，吃了一頓味道不錯的外賣，林夕捧著水果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眺望著湖面平靜的人工湖，沉默不語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

    她想對原主說一句“要對自己好一點(diǎn)啊”，但是卻又突然發(fā)現(xiàn)這沒有意義了，因?yàn)槟莻€女孩已經(jīng)硬生生地被自己的愧疚逼死了。再多的心靈雞湯都只是空話，有些道理林清妍未必不懂，只是就算知道不要勉強(qiáng)自己，就算知道這樣下去只會讓情況越來越糟糕，人也無法控制情緒的失衡。

    林夕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剛穿越過來就被人摁著腦袋磕在了墻壁上，直到現(xiàn)在她都覺得腦子里漿糊似的一團(tuán)，思緒無法打理清楚。

    林夕低頭看著自己袒露在運(yùn)動服外的手臂，除了被揪擰出來的淤青以外還有幾個不能忽視的牙印，那是林清妍自己咬出來的傷口。她對自己狠得毫不留情，仿佛深深地怨恨這樣的自己，在林夕記憶中的無數(shù)個夜晚里，她就是這樣躲在被子里，哭著死咬著自己的手，不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仿佛哭出聲的那一瞬間會讓自己崩潰。

    又是有多痛，才會利用rou體的摧折來轉(zhuǎn)移良心的不得安寧？

    林夕面無表情地吐出吸管，打開蓋子將塑料杯子里的水果塊全部撈出來吃掉。她在外頭轉(zhuǎn)了一圈，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用新拿到手的工資去買了一套長袖的衣服，將身上的傷口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按照著記憶中的路線回了家。

    家里沒有人。

    因?yàn)榻?jīng)濟(jì)負(fù)擔(dān)日漸加重，家里都變得格外忙碌了起來，大概是因?yàn)槿狈θ藲獾木壒剩菊嫉孛娣e不算小的公寓也成了蟑螂老鼠的聚集地，怎么清也清不干凈。承受著心理壓力的人其實(shí)不止林清妍一個，包括林清妍的家人在內(nèi)都為生活而奔波著，這個道理林清妍也懂，因此才會愧疚。

    準(zhǔn)備好了晚餐，全部用蓋子蓋起，林夕回到了林清妍的房間，依照著自己的記憶找出了林清妍的日記本。

    她是個極有書卷氣的女孩，喜歡清靜，喜歡獨(dú)處，也喜歡看書。心緒難以平靜時喜歡練字，因此她的字跡非常工整。她的日記也不是流水賬，說是日記倒不如說是自己領(lǐng)悟出來的人生格言，翻了幾頁紙，基本都是寥寥幾句話。

    一年前的日記，平靜中透著豁達(dá)，柔軟的言語中字里行間都還帶著幾分鋒芒和天真；一年后的日記，處處都是絕望，一眼掃去盡是層層交織的蛛網(wǎng)。

    [不把自己逼到絕路，就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什么高度。]

    [我錯了，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不該怨天尤人，我不該推卸責(zé)任，沒做好就是沒做好，我憑什么在心里怨懟別人？]

    [做不好是因?yàn)椴粔蚺?，足夠努力了就會做得好……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紙張皺巴巴的仿佛浸滿了水跡，林夕翻到日記的最后一頁，卻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行水筆字。

    [允許哭泣，允許軟弱，但是哭完之后，該走的路你還是得走下去。]

    之后的日記本就只剩下了大片的空白，而實(shí)際上這厚厚的日記也不剩下幾頁紙了——就像這個女孩的一生。

    她其實(shí)相信著風(fēng)雨過后就會有彩虹，也天真地相信著自己有朝一日會感謝上蒼賜予她磨難讓她成長。她在日記上寫下無數(shù)勉勵自己的話語，她說自己要將坎坷化作錘煉鎧甲的烈火，她說要將所有人的輕視化作無堅不摧的鐵盾，她相信著書本、老師和父母長輩交給她的一切，近乎天真地相信著。

    她卻忘了，唯有萬里挑一走出一條通天大道的勝利者才有資格驕傲地對世人說這些，而失敗者的信念根本沒有人會在乎。

    這些是勝利者悟出來的真理，但是在這個世界為軸的磨盤中，更多的人一生碌碌無為，化作血rou磨盤中的一點(diǎn)腐rou。

    熬得過去，熬不過去，二者之間，差如天塹。

    林夕合上了日記本，垂下了眼簾。

    她覺得很累，不知道是身體殘留下來的情緒在作祟還是她自身的原因，她累得不想說話，不想思考。孤獨(dú)像是如影隨形的黑影將她層層包裹，不知該名為絕望還是該名為麻木的情緒化作了污丑的黑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她湮沒其中，令她窒息。

    林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了開門聲，有嘈雜的爭吵鉆入耳朵，她卻仿佛聽不見一樣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過了很久，手指才微微一動。

    敲門聲響起，林夕夢然回神，她張了張嘴，試圖提高音量，卻只漏出一聲低弱的回應(yīng)：“請進(jìn)?！?/br>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她儀表端莊，眉眼和林清妍十足相似，臉上卻已經(jīng)有了歲月的紋路。微微僵硬的臉頰，通紅的眼眶，她朝著女兒勉力擠出一個笑，眼睛里卻泛著水光。林夕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比起偽裝她只看到了疲憊，看到了她鬢邊白了一半的發(fā)。

    “小妍，你回來了?！?/br>
    女人坐在床沿邊，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過去。林夕神情木然，心里卻突然掀起了尖哨般的惶恐，崩潰著，絕望著。

    不能任性，必須聽從——大腦給身體下了這樣的指示，林夕依言站起身坐到了女人的身邊，看著她拉過自己的手，絮絮叨叨地關(guān)心她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

    這樣的問候其實(shí)很空，林夕照搬林清妍的上一次回答都能完美地應(yīng)付，報喜不報憂，她生活一切安好，學(xué)習(xí)忙碌，工作努力，生活充實(shí)而又快樂著。其余的，沒有讓父母知道的必要。就像林清妍無論如何都幫不上父母的忙一樣，生活的一些重?fù)?dān)也注定要她自己去扛，每個人都在煎熬著，艱難地前進(jìn)著。

    “小妍，你很有能力的，聰明而又睿智，只要你努力，mama相信你能做到任何事情，試著去找一份工作，家里……”

    “好?！?/br>
    林夕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心里的焦躁如海浪般涌起，卻又被理智的大手強(qiáng)行摁下。

    似乎沒有料到她答應(yīng)得這么果斷，女人也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才輕輕拍了拍林夕的肩膀，笑著說道：“你一定能行的，mama相信你。好好努力，mama貸了一筆款項(xiàng)，危機(jī)很快就會過去的，家里再苦再累，無論如何都會供你和弟弟meimei們讀完書的，你別擔(dān)心?！?/br>
    ……

    門開了，又關(guān)上。

    房間里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林夕面無表情地看著地板，腦海中一片空白。

    ——撕心裂肺。

    林夕終于明白林清妍抑郁癥的病因了。

    誠如女人所言，她的確是個聰明而又睿智的女孩，她將一切都看得通透，于是連自欺欺人地當(dāng)個快樂的瞎子都做不到。因?yàn)闊o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卻又無能為力去改變，所以被自己的良心折磨著，被自己的愧疚逼迫著。她被染著父母血汗的金錢壓得抬不起頭來，被這燙手的鈔票燒得血rou糜爛，可是她又不得不接過這筆錢，不得不假裝自己是個一無所知的瞎子，卻又把每一筆賬記在心口，所以她一步一步地將自己逼成了負(fù)債累累的賭徒。

    背負(fù)著沉重的期許，她不敢說自己做不到。

    捆縛她的不是病癥更不是情緒，而是她對家庭超乎想象的在意和偏執(zhí)。

    她記得曾經(jīng)有人說過一句話，抑郁癥從來都不是軟弱，更不是矯情，因?yàn)椤耙钟羰菒鄣母綄倨贰薄?/br>
    如果她能狼心狗肺，將父母的付出和血汗視作理所當(dāng)然，她不會患上這種?。蝗绻灿幸唤z一毫的自私或者冷漠，她不會被自己的愧疚折磨了這么久；如果她能干脆果斷地刺瞎自己的眼睛，真真正正地當(dāng)一個瞎子，她或許會比現(xiàn)在更快樂也更幸福。

    可是她沒有，所以萬劫不復(fù)。

    林夕躺在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只覺得白色前所未有的刺人。

    她的腦袋里似乎裝了一口時鐘，滴滴答答的秒表聲在腦海中響起，她似乎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又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

    “叩叩”，是敲擊聲。

    林夕遲緩了足足三秒，這才移動著僵直的眼珠子，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落地窗外的陽臺上站著身穿卡其色長風(fēng)衣的少年，他圍著紅白黑三色格子紋路的圍巾，露出一張俊逸冷峭的臉。他一只手摁在窗上，薄唇微微抿起，夜風(fēng)涼冷的夜晚，他的額角居然沁出了冷汗。似乎來得匆忙，他一頭干爽的碎發(fā)都有些凌亂，那雙漆黑的眼睛里所流露出來的是不加掩飾的擔(dān)憂與凝重。

    林夕恍惚間只覺得被針刺了一下，她突然間就無力去思考對方是如何爬上三樓的陽臺，也無力去想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只是走到了窗臺邊上，看著他焦慮的眼眸，片刻的遲疑后，還是遵循著自己的直覺打開了窗。

    蕭瑟的夜風(fēng)撲了一臉，風(fēng)聲瀟瀟，落入耳邊的只剩下窗外枝葉扶蘇被風(fēng)吹拂而過時細(xì)碎的沙沙聲。

    少年大步走進(jìn)了她的房間，然后張開手，一把將她攏進(jìn)一個微帶涼意的懷抱里。

    林夕如滾水沸騰般的心，突然就安寧了下來。

    “別怕，我在?！彼硇涡揲L瘦削，懷抱并不寬實(shí)，也并不溫暖，但是他擁抱的力度讓林夕的心臟突然就落回了原處。被噪音塞滿的大腦也逐漸恢復(fù)了意識，仿佛齒輪再次運(yùn)轉(zhuǎn)重新咬合的吱呀聲，只聽他被夜風(fēng)吹得微微發(fā)悶的聲音在耳畔間響起，透著微涼的痛意，“以后不會了，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了?！?/br>
    “哭出來，林夕。難過就哭出來，不要忍著，我心疼。”

    他動作輕柔地摩挲著臉頰，喃喃地重復(fù)著，他說著讓她哭出來，自己卻流下了眼淚。

    林夕只覺得早已麻木的心臟被人一刺，頓時淚如泉涌。

    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哭，要勇敢，要堅強(qiáng)——安慰人的話來來去去就這么幾句，可是人開心了就會笑，痛苦了就會哭。

    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她不哭。

    沒有人在乎的疲憊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所以她從不喊累。

    但是被這個人抱進(jìn)懷里的那一瞬間，林夕突然意識到，她并不是不會難過不會痛苦不會累，她只是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傾述所有情緒的人在身邊罷了。

    她只是沒有一個可以容忍她的軟弱，會心疼她原諒她的人在身邊，罷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抑郁障礙（4）

    林夕在自己的房間里藏了個野男人。

    這個莫名其妙闖進(jìn)她房間的少年，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和身份，但是林夕依舊對他保留著一份本能的信任與親近之情。這種熟悉感其實(shí)來得有些突兀，但是作為一只直覺性動物，林夕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將大半夜跑來爬窗的少年藏進(jìn)了被子里，看著他乖乖巧巧毫不反抗地躺在里側(cè)，林夕心里就生出了幾分雀躍的歡喜。就像是委屈到了極點(diǎn)的孩童突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玩具，那樣的心滿意足，仿佛能將所有的傷懷都忘記。

    少年名叫葉青，是一位來自華國的留學(xué)生，剛剛轉(zhuǎn)到林夕所在的嘉里高校，恰好和尹成澤一個班。少年說他是為了她而來的，雖然她忘記了很多東西，但是她不是林清妍，原本的名字應(yīng)該是叫做“林夕”，同樣是一位華國人。葉青是她的愛人，只是她不記得了而已。

    林夕和少年躲在被窩里蓋著棉被純聊天，聽著少年聲音微微喑啞地說著兩人的過往，林夕都有些夢幻般不現(xiàn)實(shí)的感覺。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人類失去記憶之后本能的錯位感。她雖然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想法和“林清妍”這個身份之間的違和，但是她所有的記憶和感情畢竟是以林清妍的身份構(gòu)建而成的。而想要質(zhì)疑自己的記憶無疑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因?yàn)槟蔷拖袷窃谫|(zhì)疑自己的立身之本一樣。

    “聽起來有點(diǎn)……玄幻?！绷窒φ遄弥Z句，選擇了比較委婉的說法，“就是像是那種老版的校園小甜文言情劇一樣，平凡普通的少女有一天突然遇見了從天而降的吸血鬼某國王子黑道繼承人帥裂蒼穹的騎士，然后深情款款地說其實(shí)我是你前世今生的愛人什么的……”

    葉青長睫微微一動，他將她抱在懷里，抿唇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不是吸血鬼，不是王子，更不是什么騎士，我只是你的愛人而已?！?/br>
    林夕耳根微微一紅，感覺自己被男色收買了，只是喃喃道：“我、我這么厲害的嗎？我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系！”

    林夕只是死宅本性爆發(fā)習(xí)慣性玩梗，但是萬萬沒想到葉青居然嚴(yán)肅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你的確是拯救了銀河系。”

    林夕：“……”這樣自戀是不是不太符合你的人設(shè)？

    心中正默默地?zé)o語腹誹著，葉青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的袖子一擼，露出了她特意穿長袖掩蓋在衣服下的傷口。

    葉青沉默不語地凝視了傷口半晌，才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個做工精致的木盒，打開露出里面雪白清香的膏藥。他半跪在地上，動作輕柔地將傷藥抹在她的傷口上，藥膏清涼，他的手指卻guntang，抹開的藥膏似乎也染上了他的體溫，暖得林夕微微瞇起了雙眼。

    “我會轉(zhuǎn)到你的班里?！比~青將她松散下來用以遮擋傷口的長發(fā)撩開，將藥膏輕覆在額頭的淤青上，“林夕，不要再被人欺負(fù)了。”

    他語氣淡淡無甚起伏，話語里卻似乎藏著太多的情緒，壓抑逼仄至極。

    林夕感覺到心口一燙，枯井般的心臟也注入了一絲溫暖，趕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道：“好。”

    葉青關(guān)上了燈，將人往床上推，自己也躺了上去，似乎打定主意要陪著她入睡。林夕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漏進(jìn)來的一點(diǎn)月色，淺淺朦朧地照在他的臉上，讓他輕闔雙目的羽睫如覆華光。少年閉目沉眠的姿態(tài)清皎如月，清冷卻透著靜謐的溫柔，水流般的綿遠(yuǎn)，讓人忍不住想抬手撥弄他的睫毛。

    這樣清冷自持的性格，情緒被收攏得分毫不露——那個滿目焦急地看著她，說著心疼甚至為此而落下了眼淚的少年簡直像是幻夢一場。

    林夕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清爽冷冽的氣息，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夢……不醒來，似乎也挺好。

    ……

    清晨，鬧鐘叮鈴鈴地響起，林夕隨手摁掉了鬧鐘，眼神茫然地掃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天快亮了。

    這一覺睡得不錯，疲乏無力的肢體似乎都被灌注了新的力量。被窩里只有自己一個人，看來那少年的確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重度抑郁癥會產(chǎn)生一定的幻覺，也不知道林清妍的病情嚴(yán)重到什么地步了。林夕掙扎著爬起身，汲了拖鞋正想往浴室里走，目光卻突然凝在了膝蓋上。

    她身上的淤青消了下去，原本需要四五天才能恢復(fù)的傷口眼下居然已經(jīng)接近痊愈了。林夕跑到鏡子前一照，發(fā)現(xiàn)額頭上的傷口果然只剩下淡淡的印痕。

    就算她天賦異稟恢復(fù)能力驚人，也不可能一覺醒來就痊愈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