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鋒急火攻心，吼道：“你要說什么就說！”

    邊上的保安指指他，“這位先生，等你安靜點。”

    張輝嘆口氣道，“嫂子剛出去了，扶著一老太太，身邊是一個中年男人，有說有笑，我看像是一家人?！?/br>
    鄭鋒本來熱的一頭汗，但那一瞬間后背都是冷汗。

    張輝說：“不過也不一定，人還沒走遠(yuǎn)呢，大概去醫(yī)院門口攔車了，現(xiàn)在去還得及?！?/br>
    鄭鋒暈暈乎乎的跑了過去，趕上個尾巴，他看著江眉坐上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那個男的貼心的幫她關(guān)車門，隨后坐在了前坐，車子揚長而去，很快消失不見。

    那幅畫面任誰看了都會以為是一家人。

    回去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鄭鋒都睡不好，好像忽然有什么從他生命里抽離了，他和張輝去喝了一次酒，張輝頭一回見他醉到胡言亂語，平日里的鄭教練翩翩有風(fēng)度，退進(jìn)有度，不貪杯，也不嗜酒，雖然有時候人固執(zhí)了點，但這些年張輝覺得他變了很多，少了年輕時那種張揚和狠厲，人到中年越發(fā)圓潤和好說話，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和做法都開始漸漸不同。

    鄭鋒喝酒容易上臉，在那個燒烤攤上，他拍著桌子問張輝，說：“我今年四十一，二十三歲和江眉領(lǐng)的證，二十四歲離的婚，現(xiàn)在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是沒辦法要求她不結(jié)婚，但是張輝，我找了她這么多年，我們以前真的，你不知道，我們以前真的經(jīng)歷了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這是以后誰也比不上的！那時候…是我混，但她怎么能說走就走，怎么都不能等一等我……”

    張輝看見他抹了把臉，眼眶泛紅。

    后來緩過神來，鄭鋒覺得自己應(yīng)該再找一找她，能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于是鄭鋒重新找了人繼續(xù)去打聽江眉，有準(zhǔn)確的消息是在今天，就是剛剛那通電話。

    找個人不容易，打聽點消息也不容易，只知道了這家制衣廠。

    這是家私人開的制衣廠，鄭鋒環(huán)視了一圈，想著工資最多一個月也就兩千塊左右，但那天看見的男人看起來神清氣爽，有點錢的樣子，這些年她應(yīng)該過的不差。

    鄭鋒垂著眼皮，深深吸了口煙，再抬眼時那個車間的門口站著一個穿藍(lán)色工作服的女人呢，她束著黑發(fā)，眉目清秀，雖然不似十八年前那樣年輕貌美，但風(fēng)韻猶在，她一直是個美人胚子，當(dāng)初追她的人擠破頭，可她偏偏挑了他，最后的時候她對他說：“選了你，我江眉是自己眼瞎，都是我自己一意孤行，但現(xiàn)在看清也不晚，鄭鋒，我真的很后悔。”

    那些話現(xiàn)在回想起來總是覺得心酸。

    江眉站在門口望著他，臉色難看到極點，她一點兒都不想朝他走過去，但身后看戲的人一堆，她厭煩那些流言蜚語。

    鄭鋒剛跨了一步，她就直直朝往她走去，也不停頓，路過他身邊，冷言道：“你跟我來?！?/br>
    江眉接孫婆婆回去的那天看見了鄭鋒，出租車的后視鏡里，是他木訥的身影。

    她就知道他會找來，這些日子寢食難安，殫心竭慮的事情終于發(fā)生。

    江眉走在他前面，她聽到他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身后男人高大的影子傾斜在她邊上，江眉冒了一身虛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那是一種因為怒火而引發(fā)的顫栗。

    江眉帶他走到了廠門外，一個轉(zhuǎn)角的角落里，邊上是農(nóng)戶的麥田。

    江眉雙手抱臂，不曾看他一眼，她淡淡瞟著麥田，抿著唇，不語。

    鄭鋒扔了煙，用腳踩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他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江眉，他們確實都變了，都變老了，眼睛里的東西都不一樣了。

    鄭鋒淺淺吸了口氣，說：“你后來一直在這里？”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江眉心中的怒意一股腦的沖上天靈蓋，沒回答他的話，冷著臉，低聲怒道：“你來干什么？見我活的太開心故意來折磨我嗎？鄭鋒，已經(jīng)十八年了，沒一個前夫會搞這些東西，沒什么意思的?！?/br>
    不知怎么，鄭鋒忽然覺得欣慰，江眉的反應(yīng)總比平平淡淡真的釋懷要好很多，就算是恨，那她也能一直記得他。

    鄭鋒：“我來找你，就想說幾句話，你說十八年，對啊，十八年了，我才找到你，小眉，那時候…..”

    “我不想聽關(guān)于那時候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苯家е?，說：“我說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算我求你，以后別出現(xiàn)在我眼前?！?/br>
    “你脾氣還是這樣，我只想把一些東西和你說說清楚，這樣我才能跨過這道坎，已經(jīng)活了半輩子了，不想帶著遺憾入土?！?/br>
    “你也還是這樣，一如既往的自私！你怎么樣是你的事情，我沒必要聽你說那些有的沒的，我只想下半輩子再也見不到你?！?/br>
    “真那么恨我？”

    江眉強忍著涌上鼻頭的酸澀，不語。

    鄭鋒聲音軟了點，道：“我知道那會是我不對，是我混，但小眉，我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你明白嗎？”

    江眉雙手握成拳，指甲扣著掌心內(nèi)的rou，她看著別處，一聲不吭。

    鄭鋒見她情緒稍微緩和了些，繼續(xù)說道；“如果你方便的話明天晚上我來接你去吃飯，我們慢慢說，這是我電話?！?/br>
    “我不方便?！苯枷胍矝]想就拒絕，“鄭鋒，別來找我了?！?/br>
    說完，江眉轉(zhuǎn)身走了，鄭鋒沒挽留，他深深嘆了口氣，望著她走進(jìn)了車間，短短幾句話實在來之不易。

    鄭鋒把名片托了職工傳給江眉，在車?yán)镒艘豢嚏姴烹x開。

    她的臉，她的聲音重新出現(xiàn)時帶回了所有從前的畫面，都還歷歷在目。

    那會的江眉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長得標(biāo)志，身段又好，江眉父母讀過點兒書，把江眉培養(yǎng)成了個書香門第的女兒，但她不是嫻靜的性格，總是翹著兩個麻花辮咧著笑，一雙淺棕色的眸子里總是靈氣閃動，頗有生氣。

    誰惹了她她就呲牙咧嘴，一定要反咬回去，有點任性有點固執(zhí)，還有點天馬行空。

    那會她在一家老高中讀書，放學(xué)后總是會和同學(xué)一起騎車路過一個堤壩，女生之間喜愛浪漫，夏天會坐在看日落，然后討論著書中愛情的樣子，渴望遇見一個白馬王子。

    那個年代，一見鐘情仿佛是件常見的事情。

    鄭鋒和江眉的相遇實在是驚心動魄，他搞了個二手的摩托車，快報廢的那種，正美滋滋的享受著風(fēng)的速度呢，前面的女生騎著自行車突然停下來，砰，倆個人沿著草坪滾下坡。

    摩托車翻了幾翻，摔的四分五裂，江眉的自行車橫躺在路上，車轱轆轉(zhuǎn)個不停。

    鄭鋒抱緊她，停下來時兩人都面紅耳赤，江眉當(dāng)即給了他一個巴掌，說：“流氓！”

    鄭鋒從后抱著她的，這手兩邊一個，正好抓住了那兒，那會的女孩子保守，這不是流氓還能是什么。

    這一巴掌打的他惦記了整整一個星期，但他知道她叫江眉，在那邊的高中讀書，她衣服上的牌子都寫著呢，

    江眉，多好聽的名字。

    鄭鋒躺在小床上，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癢的很，但心更癢，心動不如行動，第二天就去校門口等了。

    一來一去，他就天天來接她放學(xué)，夏天在堤壩看日落，冬天在街邊吃烤番薯。

    江眉很愛他，這是她周圍的朋友都知道的事情，她說起他時總是紅光滿面，眼里有光，鄭鋒確實長得俊朗，身上有股風(fēng)流的氣質(zhì)，是女生容易傾心的類型，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句話真是真理。

    鄭鋒讀到初中就沒讀了，家里貧困，他早早出來打工，跟著一群朋友瞎混，那是江眉沒接觸過的世界，她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自由，特別是他載著她穿過大街小巷時。

    江眉的談吐和舉止都十分大方得體，她的世界也是鄭鋒不曾接觸的，這個女人對他來說像是名門淑女一般的存在，是不可褻玩的，是要捧在手心里拿命疼的。

    在江眉的渲染下，鄭鋒還識了不少字和故事。

    他做過最刺激的事情就是江眉父母還在家，他翻窗去她的房間，聽她彈鋼琴，她有一雙纖細(xì)好看的雙手，什么曲子都會疼。

    江眉說她以后想做一名偉大的鋼琴家，可惜不能出國深造，家里供不起。

    鄭鋒躺在她床上拍著胸脯道：“這有什么的，以后我供你去?！?/br>
    江眉驚喜道：“真的嗎？”

    “真的！”

    江眉?xì)g天喜地的跑過去，俯身在他額頭落了個吻，膽子雖大，但臉已經(jīng)漲得通紅，鄭鋒結(jié)巴的說不出話，他們平常只會拉手，但拉手也是少數(shù)，更別說親嘴了。

    男人更容易蠢蠢欲動，他一把拉過江眉，翻身把她壓在床上，急躁慌亂的吻她的唇，一個吻摸索的兩個人一身大汗，再睜眼時兩人已經(jīng)衣衫凌亂。

    ☆、第四十三章

    那次的情不自禁后江眉懷孕了, 他們當(dāng)時年輕不懂避孕之類的事情, 發(fā)現(xiàn)懷孕之后江眉哭了一整晚, 鄭鋒也愁的睡不好。

    做人流，差錢, 做藥流, 萬一發(fā)生什么怎么辦？

    瞞了一個月, 江眉的孕吐越發(fā)厲害，人也精神恍惚, 無論是上課還是其他時間, 她都沒辦法集中精神, 江眉有時候摸著肚子會想著豁出去算了, 干脆生下孩子，可是之后呢？

    那天江眉在和父母吃晚飯, 一時沒忍住, 當(dāng)場干嘔起來，這也不是她最近第一次這樣了, 二老有經(jīng)驗，當(dāng)場拍案而起，一通審問，江眉都承認(rèn)了。

    江父聽完, 氣的直發(fā)抖, 一個巴掌狠狠扇過去，打的江眉倒在地上，江母哭個不停, 嘴里喊著老頭子你消消氣，消消氣。

    等二老冷靜下來后，果斷的帶江眉去了醫(yī)院打胎，學(xué)校那邊辦了一年的休學(xué)。

    鄭鋒去學(xué)校等她，同學(xué)說她不來了，去她家找她，沒人，鄭鋒一下子慌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鎮(zhèn)上亂轉(zhuǎn)。

    一個星期后他在江眉的家門口等到了江母，江母沒見過他，但直覺很準(zhǔn)，她抄起路邊的棍子往鄭鋒身上砸，邊哭邊問道：“你為什么要害我家孩子，我們江家哪里得罪你了？小眉怎么會認(rèn)識你這種人！”

    鄭鋒不躲，跪在門口任由江母鞭打。

    江母打了會便沒有力氣了，撐著棍子氣喘吁吁，老淚縱橫。

    鄭鋒說：“阿姨，我和小眉是真心相愛，我想娶她的?！?/br>
    “娶她？你拿什么娶？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是什么人，我們小眉從小錦衣玉食，嫁給你你能給她怎么樣的生活？她原本上了大學(xué)可以交個和她一樣有文化，有教養(yǎng)的男孩子，以后開開心心的生活！你給我滾！滾！”

    一向溫和的江母聲嘶力竭的喊著。

    鄭鋒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江母從醫(yī)院里回來時他還在，她心軟，給了他一碗水喝，鄭鋒咕嚕咕嚕一口氣灌下喉嚨，抹了抹嘴巴懇求道：“讓我見見小眉，好嗎？”

    江母看著他，神色難明。

    這些天在醫(yī)院，江父和江眉吵了好幾次，都是因為鄭鋒，江父派人打聽清楚了鄭鋒的底細(xì)，鄭家一窮二白，嫁過去就是受苦，江父怎么都不肯，不允許江眉再和他來往，江眉鐵了心要跟他，在醫(yī)院里鬧了回自殺，差點大出血死亡，這一鬧江父哭到眼睛發(fā)炎，收斂了點固執(zhí)的脾氣，不再和江眉爭執(zhí)，而江眉躺在床上越發(fā)虛弱，嘴里嘀咕著要見他，不然就不吃飯。

    江母嘆了口氣，眼角又濕了，說：“罷了罷了，你起來吧，我?guī)闳メt(yī)院見小眉，等會見到了記得勸勸她吃點飯，她爸那邊你別多說，別倔強，有什么就受著吧。”

    鄭鋒站起來時往后摔了一跤，著急的爬起來問道：“哎，好，阿姨，小眉怎么樣了？不吃飯嗎？她怎么能不吃飯？”

    江母只是嘆氣，不再和他多說。

    往后的一個星期都是鄭鋒在床邊伺候江眉，兩個人有說有笑，江眉的身體很快好起來。江母已經(jīng)想通了，覺得孩子好就好，和江父也表達(dá)過這個意思，可這個老頑固怎么都不肯，看鄭鋒就是看不順眼，像看仇人一般。

    就這么僵持了一年，江父一邊說不肯一邊任由他們出去玩。

    這一年鄭鋒加入了一個地下車隊，和那些滿身都是紋身的人一起參加一些地下賽車，贏點小錢，江眉起初為他高興，覺得他終于實現(xiàn)了一點屬于自己的夢想，但后面鄭鋒屢屢受傷，江眉心疼極了，希望他別再參加那么多比賽，拿命去賺錢，說一切都不急的，慢慢來，她會等他的。

    可鄭鋒握著她的手說：“沒事的，我想早點娶你呢，造一個新房子，買一輛小汽車給你，婚禮也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我也想在這條路上走的遠(yuǎn)一點，小眉，如果我以后成了職業(yè)賽車手，那你說出去多風(fēng)光，別人也不會看不起你?！?/br>
    江眉抱緊他，說他傻。

    濃情蜜意，傻也傻的樂意。

    鄭鋒被老天爺眷顧，往后的半年里在地下賽車黨里殺出一條血路，被職業(yè)隊的教練招入的那一晚他帶江眉去吃飯，一家餐廳，一份燭光晚餐，一枚戒指，一束玫瑰，一個親吻。

    這是一場擱現(xiàn)在看起來無比普通的求婚，但在當(dāng)時無比轟動和浪漫。

    江眉沒再去讀書，因為她要嫁給鄭鋒，她要早點去工作養(yǎng)家，他們的家。

    江父聽完她想結(jié)婚的想法，硬是從她手上扒下戒指，從窗口扔了出去，吼道：“那種混小子你也嫁？也不看看他什么腔調(diào)！我告訴你，爸爸一輩子看人看多了，那種人以后只會讓你吃苦頭，有點成就就會忘乎所以，我不允許！”

    江眉怒紅著眼道：“你根本不懂！他對我有多好你根本不懂！我不用你管！”

    江眉跑出去找戒指，找了整整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