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陸行舟如來時那般,直接將元寧抱下馬車。 跳下車的時候,蒙在元寧腦袋上的外袍松了一下,常云便看到了一個密布黑斑的額頭,本能地覺得頭皮發(fā)麻,往后退了半步。 陸行舟伸手將外袍一拉,重新將元寧遮好,平淡的看了常云一眼。 常云自覺失態(tài),微微垂了頭站在一旁。 “你快回京吧?!闭f罷,陸行舟便帶著元寧往山上走去。 “這可怎么辦才好……” 常云忽然明白了陸行舟為什么要那么多藥材,心情十分復雜,望著他們倆上山的背影,暗自嘆了口氣,這才轉身上馬離開。 陸行舟的小院在皇覺寺的后山深處。 上一次元寧來皇覺寺,住的是楓葉林里的客舍。這一次,陸行舟帶她繞過客舍,來到他獨住的小院。 這里沒有種植楓樹,只有一株巨大的老榕樹立在院子旁邊,樹冠如傘,遮住了大半個院子。 陸行舟就這么抱著元寧進了院子。 這座院子陸行舟并不常住,但寺里每天都有小沙彌前來打掃。雖然偏僻,但處處都很整潔,水缸里也有當天打滿的水。 陸行舟抱著元寧進了正屋,直接去了臥室,將元寧放在臥榻上。 “阿寧,我們到了,現(xiàn)在只有我和你,你還打算這么一直蒙著頭嗎?” 元寧沒有回答他,心中笑得涼薄。 為什么不蒙著呢?哪怕這天下一個人都沒有,她也不敢不蒙著頭。 因為,連她自己都害怕見到自己。 “阿寧,若你總是不樂意說話,那我就按著我的想法來做了。”陸行舟說著,隔著外袍揉了揉元寧的腦袋。 這個動作,他在盛府的時候常??吹绞⒃澴?,早就躍躍欲試了。 不過,他也沒想到,會發(fā)生在眼下這種情況。 “你現(xiàn)在身上臭烘烘的,我去燒水,給你洗個熱水澡?!?/br> 洗澡?元寧心中更是冷笑。 然而沒過多久,她果真聽見打水的聲音。 元寧悄悄把那件外袍往下拉了一點,仍舊蒙著下半邊臉,只把眼睛露出了。 陸行舟的房間素凈得可怕,恐怕跟寺中僧人的住所一模一樣。 寢具、臥具、衣柜、書桌、書架……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屋子里沒有任何裝飾,連一個花瓶都沒有。 元寧轉過頭,見窗戶半開著,她悄悄探過頭,正好從那窗戶縫里看到院子里的陸行舟。 他這會兒已經(jīng)找了一件玄色夾袍穿在身上,袖子高高挽起。 他拿了一個木瓢,正在往水桶里盛水。 木瓢很大,舀了七八瓢便裝滿了一桶。 陸行舟提著滿滿一桶水,看起來十分輕松的進了廚房。 接著元寧又聽到了倒水的聲音,應是在準備燒水吧。 元寧看不見他,突然就有些心慌起來。 她悄悄趴在窗邊,將窗戶又推開了一些,便見陸行舟坐在灶臺前,將旁邊現(xiàn)成的木柴放進灶里,又扔了一個火折子進去,灶膛里瞬間便充滿了火光。 想起前一世在大理寺高堂之上的陸行舟,元寧萬萬沒想到會看到一個坐在灶膛邊添柴燒水的陸行舟,還是給自己燒洗澡水。 若是往常,她一定會跑過去,將他狠狠的嘲笑一遍。 是往常,不是現(xiàn)在的她,也不會是將來的她。 元寧一時間萬念俱灰。 伸手便將窗戶死死的關了起來。 她重新蹲在榻上,用那件石青色錦袍蒙住自己的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元寧才又聽到他的腳步聲。 應當是陸行舟提著一桶燒好的水進來了,他把水倒進浴桶中,又去屋子外面的水缸里打了一桶涼水進來,等他試好了水溫,便回到了元寧身邊。 “來,我?guī)闳ハ丛?。?/br> “我不洗?!?/br> “阿寧,你身上已經(jīng)有臭味了?!?/br> 元寧哂笑,“嫌我臭,你就該把我扔了,離我越遠越好?!?/br> 陸行舟坐了下來,伸手去拉她身上的石青色錦袍,元寧死死握住那錦袍,與他僵持下來。 “阿寧,你不要這樣?!?/br> “不要哪有?”元寧大笑起來,“難道你要給我泡一個玫瑰溫水浴,然后周身抹上香膏,再穿一件蟬翼紗衣嗎?” “如果你喜歡,當然可以?!?/br> “我不喜歡!”元寧大聲吼道。 陸行舟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眼看著元寧稍稍平靜了一些,他才又開口:“水應當涼了,我再去燒一桶。” 說著便站起了身。 元寧蹲著沒動,也沒有說話,只聽見他又在院子里打水。 眼淚默默的流下來。 她不明白,陸行舟為什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想洗澡。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陸行舟才把水燒好,提到了浴桶旁邊,走過來叫元寧。 “阿寧,這次的水倒進去正好,你可以泡一個澡,可惜我這里的確沒有玫瑰花瓣,等下次常云過來,我讓他帶。” 元寧的肩膀微微動了動,忽然,她一把掀開蒙在身上的錦袍,仰著頭直直盯著陸行舟。 然而,陸行舟的臉沒有半分動容。 既沒有驚嚇,也沒有意外,更沒有恐懼。 他只是平靜的望著元寧,正如他從前遇到元寧的時候一般。 “阿寧,這會兒的水溫剛好,去洗澡吧?!?/br> 元寧盯著他,他也望著元寧,然而他的眼神依舊沒有任何的波動。 元寧認輸了,垂下頭。 “我沒力氣,洗不了。” “我?guī)湍??!?/br> 陸行舟說得稀松平常,就好像說要幫她買糕點、幫她拿本書一樣稀松平常。 “陸行舟,你不會想著占我的便宜吧?” “你是黃花閨女,的確是我占你的便宜?!?/br> 哼,元寧的臉上滿是譏諷。 “我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你還想要占我的便宜,那占完便宜呢?” “占了你的便宜,我對你的后半生負責?!?/br> 負責…… 元寧只覺得許多種復雜的感情同時涌上胸口,幾乎讓她難以自制。 她咬了咬牙:“好啊,你給我洗,我就看看你怎么負責!” 元寧冷眼瞧著他,想看他到底什么時候會落荒而逃。 她自己從沒看過自己的臉,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上是什么模樣。 陳瑔在她面前把隔夜的飯都吐了出來,元寧自己也一樣。 陸行舟將裹在她身上的錦袍取了下來。 元寧里邊穿著的,仍舊是那一夜陳瑔給她披上的湖綠色紗衣。 原本這湖綠色,是最襯她的膚色的。 只是現(xiàn)在隔著這層湖綠色的紗,只能看見遍布她全身的密集黑斑。 元寧自己亦沒有勇氣多看一眼,輕輕閉上了眼睛。 陸行舟拉下了這層紗衣,將她抱起來,放進了浴桶中。 他沒騙元寧,水溫比體溫熱一點,剛剛好。 元寧在陳瑔的密室中被關了兩天兩夜,身上早已臟得不成樣子了。 陸行舟擰了帕子,先給元寧擦了把臉。 然后將元寧頭上的發(fā)簪取下,將她那一頭亂發(fā)披在肩膀上。 元寧的身上沒有一塊好rou,眼下唯有滿頭青絲還能依稀看出她從前的美麗。 陸行舟站起來,拿木瓢舀了水,從元寧的頭頂往下澆,待頭發(fā)盡數(shù)打濕,他才拿了皂角,將打結的發(fā)絲慢慢的搓了一遍。 “你好像很熟練?!?/br> “嗯?!?/br> “你經(jīng)常給女人洗澡嗎?” “我經(jīng)常給我的馬洗澡?!?/br> 元寧哂笑,“這么說,你現(xiàn)在的感覺,是在給一頭牲畜洗澡了?真是難為你了?!?/br> “不,”陸行舟認真的搖頭,“我在給我喜歡的女人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