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老李頭在路上的時候一直在說海神婆的事。 龔神婆原本就是個四十多歲孤寡無依的婦女, 后來因為被人誣陷偷東西,扭送批、斗,龔神婆跳了海, 結(jié)果三天三夜后又回來了,眉心上還多了一枚黑痣,獨自一人搬離了村子,只在一處偏僻的懸崖邊找了個洞xue獨居。 那時候還是建國初期,根本沒人敢搞封、建迷、信,龔神婆也并不說自己海神婆的身份,不過村里老人都知道,對龔神婆也恭敬維護(hù)。 別人愿意幫她,龔神婆也會私底下幫那些人避開一些禍?zhǔn)?,等到改革開放風(fēng)氣沒那么嚴(yán)肅了,龔神婆就被幾個交好的村民幫著在鉤鰳村邊上的一片平坦處修了個石頭房子,還幫她開了一小塊地。 龔神婆從此以后就這么住下來了,對鉤鰳村的村民也更加親近。 “這么算起來,龔神婆的年紀(jì)多大了?” 賀綏聽著老李頭的話,在心里算了算,發(fā)現(xiàn)年紀(jì)好像有點大了。 老李頭哈哈一笑,“那時候還是64年,算起來今年龔神婆剛好就要滿一百歲啦!” 百歲老人也就算了,可龔神婆如今依舊是一個人獨居,生活完全能夠自理,屋前當(dāng)年那些村民給她開的地還能種上小菜,這就很難得了。 可以說龔神婆是鉤鰳村這一片的一個傳奇人物,可惜龔神婆為人愛憎分明,當(dāng)年害她的就是普旯村的人,這些年普旯村的又是一大毒瘤,十幾年前普旯村連續(xù)死人,村民也來跪著求龔神婆出手相助。 可惜龔神婆不為所動,只冷笑一聲說是他們祖輩做下的孽,子孫后代又不積德,已經(jīng)是一群爛到根子里的人了,該是自作自受。 普旯村的人被龔神婆說得邪火頓生,當(dāng)天晚上居然有人拎了油桶想要來燒龔神婆的房子,可惜走在路上那幾個人就消失了,第二天就被海浪沖回了死人口。 “反正那事兒鬧得挺大的,很多人都說是龔神婆用邪術(shù)害人,其他村的都不敢再來找龔神婆了,就我們村的人不信?!?/br> 老李頭還說自己小時候龔神婆還給他們這群小孩兒吃過糖呢,那年頭的糖,多稀罕啊,老李頭一把年紀(jì)了都還記得那個甜滋滋的味兒。 “我們村很多上了年紀(jì)的婦女,生娃娃的時候都是龔神婆接手的,孩子生病啦受傷了也是找龔神婆,我記得小牧爺爺小時候腳上被貝殼豁了個大口,哭得氣都回不過來了,龔神婆哄著他吃糖,然后用手點了什么水念了念咒語,往老吳腳板上一拍,那嘩啦啦直流的血就止住了?!?/br> 小牧倒是第一次聽自己爺爺小時候的事,聽得津津有味,此時順口感慨,“怪不得我爺爺三天兩頭就叫我去龔神婆家里送東西,奶奶也是,燒個好菜就要送去。” 或者說全村如今還活著并且還留在鉤鰳村的老李頭同齡人都有這個習(xí)慣,趕集的時候多買點rou啊菜的,生活用品也會順帶多買點,時不時的就給龔神婆送過去。 李海生倒是沒什么印象,不過曾經(jīng)回村里,也被爺爺帶去給龔神婆看過,最后一次龔神婆還勸李海生倒父母把李海生留在村里。 不過李海生的父母并不當(dāng)回事,后來就發(fā)生了那樣的意外,“小海出事以后我回來那次也去問過龔神婆,她只說自己終生不能離開漁島,幫不了小海?!?/br> 路上賀綏算是慢慢了解了更多關(guān)于這位海神婆的事,等到了地兒也差不多知道龔神婆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說是住在鉤鰳村,其實并不近,往普旯村的方向走了四十多分鐘,途中很多地方都是很難走的蜿蜒小道。 海神婆家就在一片三面環(huán)山的凹槽里面,周圍四面真就只有那么一塊平坦地,也不知道當(dāng)年是怎么選中這個地方的。 聽到老李頭說拐過一個彎就到了,拐彎后賀綏抬頭放眼望去,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不遠(yuǎn)處一個凹進(jìn)去的小平地處石頭房子前那幾洼長勢不錯的蔬菜,房子前趴著打盹兒的一只土狗發(fā)現(xiàn)了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就開始汪汪大叫示警主人了。 “別擔(dān)心,大黃不會隨便咬人的?!?/br> 老李頭先安撫了一下被狗嚇到的孫子,又去看被賀綏抱在懷里的小黑。 小黑聽見狗叫的時候還伸著脖子看了看,等看見大黃等長相,小黑就興致缺缺的重新縮了回去。 小牧經(jīng)常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喊了一聲“大黃”,土狗就停了兇巴巴的叫嚷,也不甩尾巴熱烈歡迎,只是冷淡的看了片刻,又轉(zhuǎn)身回了房檐下趴著了。 屋里有個人杵著拐杖慢慢騰騰走了出來,站在大黃旁邊不動了,似乎是在等賀綏他們過去。 等到賀綏他們穿過小路到了房屋前的小院壩里才知道龔神婆確實是在等他們。 龔神婆是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在這個即將滿一百歲的年齡里,這個身體已經(jīng)算是很挺拔了,臉上褶皺很多,眼角都耷拉了下來,可是整個人都?xì)赓|(zhì)卻十分平和,讓賀綏第一時間想到了海洋,隨后想到的就是那枚白玉蚌。 龔神婆看見他們也不驚訝,溫和的跟賀綏還有他懷里的小黑打了招呼,是的,龔神婆還特意跟小黑問候了一聲。 小牧跟老李頭倒是一點不驚訝,估計龔神婆干這樣奇怪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三子回來幾天了?這次準(zhǔn)備什么時候回城里?” 老李頭的名字叫李大貴,按照卅島的叫人習(xí)慣,總不能叫小大,所以老李頭有個單獨的小名。 多少年都沒人叫自己小名了,老李頭有點兒窘迫的看了看賀綏他們,然后笑著恭順的回了話。 龔神婆看老李頭他們的眼神是宛如長輩的慈愛,對待賀綏跟小黑,就有點尊重的意思了。 龔神婆早就知道賀綏他們要來,已經(jīng)在堂屋里擺上了茶水,還給小黑準(zhǔn)備了一碗稀奇古怪的東西,有海參有珊瑚還有貝殼珍珠甚至還有黑漆漆的石頭,看起來就像是隨便在沙灘上盛的。 小黑卻知道那是好東西,一個狗蹲在海神婆給它準(zhǔn)備的小桌子上埋頭痛快的吃。 事實上那些都是龔神婆這些年在海里得到的好東西,自己用不上,沒想到今日倒是能用來招待貴客。 小牧看見小黑那架勢,看得是目瞪口呆,這回說不出那句“城里狗就是不一樣”了,畢竟他再沒見過世面,可也知道城里狗不會吃石頭貝殼啊。 還有那珍珠,可是野生珍珠,里面甚至還有粉色珍珠,都是比大拇指還要大的那種,就這么被小黑叼進(jìn)嘴里咔嚓咔嚓就吃掉了。 小牧覺得自己可能已經(jīng)穿越了,穿越到了地球之外的另一個世界,而海神婆就是住在另一個世界的。 怎么平時沒發(fā)現(xiàn)呢? 小牧就呆呆傻傻的坐在那里盯著小黑吃東西,老李頭那邊跟海神婆簡單介紹了一下賀綏的來歷,又說明來意,這才起身帶著傻不愣登的小牧?xí)簳r出了堂屋去后面幫海神婆劈柴。 別看老李頭五十多歲了,可身體還好得很,不過他們村兒的老人身體基本上都很健康,老李頭這狀況大家都習(xí)以為常,一般要上了七十來歲鉤鰳村的人才會真的把對方當(dāng)作老人看待。 龔神婆看小黑吃得很滿意,臉上露出個慈祥的笑來,一點看不出年輕時候的愛憎分明,估計是年紀(jì)大了日子也過得安寧了,性子也就平和了下來。 “普旯村的情況,與其說是位置不好,不如說是人不好。” 龔神婆扭頭也沒跟賀綏客套,聲音平緩的說起普旯村來。 “一百多年前,海神還會保佑我們,那時候海神廟里有海神的神魂,有一代普旯村的祖先是采珠人,有一次不知道怎么,抓住了一只磨盤大的白玉蚌,那時候的海神婆都說白玉蚌是海神的化身,勸他們放生?!?/br> “可普旯村的祖先卻都覺得若真是海神的化身,豈不就是神仙?于是他們騙了海神婆說是放生,其實卻是聚在一起將白玉蚌煮了。煮了七天七夜才將蚌煮死,期間有海神婆發(fā)現(xiàn)了,還被他們殺了將尸體丟到海里。海神化身被他們分吃了,可惜吃了rou也沒能等來白日飛升,于是他們又把蚌里找到那枚碩大的珍珠當(dāng)成是海神神魂的依托,磨成了粉全村人分了,留著做了傳家之寶,沒出生一個新成員,吃的第一口水里就混了珍珠粉?!?/br> 吃了之后,普旯村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好了很多,新生兒的咬著率也低得幾乎沒有。 一個個村民身輕如燕,還特別精通水性,那時候普旯村很是出了些不得了的人物。 那些人發(fā)達(dá)了,就都搬走了,普旯村就成了他們的故鄉(xiāng)。 “一百多年的時間里走出去的人都活不過五十,后來那些人的后代發(fā)現(xiàn),回到普旯村才能熬過五十到坎,于是為了活命,就都回來了?!?/br> 時代在發(fā)展,到了新華華國解放卅島那會兒,打土豪分田地,他們卅島沒什么田地要分,于是就是破除封建。 如此一來,矗立在后山一百多年的海神廟自然就首當(dāng)其沖。 大伙兒都不愿意,這時候也是普旯村的人想要立功沖到了最前面。畢竟在他們看來,海神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要不然為什么他們祖先都吃了一個□□了還不見有什么事呢? 后來他們也確實沒事,可十多年前,厄運卻開始了。 龔神婆說到這里,坦然一笑,“外面?zhèn)鞯脑挍]錯,這個事確實與我有關(guān)?!?/br> 賀綏毫無意外之色,從剛才龔神婆開口就講這個事開始,賀綏就有所猜測。 “賀處長,您找到的那枚白玉蚌,還請您能夠把它送回深海,您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我會告訴您?!?/br> 賀綏沒什么不愿意的,坦然點頭,“它是否就是新的海神化身?” 龔神婆看賀綏什么話也沒有多說就答應(yīng)了,臉上浮現(xiàn)起一個笑容,也不隱瞞的點點頭。 賀綏想到的卻是更多,“據(jù)我所知,海里前段時間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綠光,那綠光利用一支神筆構(gòu)建出了夢境事件,陷些成功的化作人形。聽李大爺說,卅島有傳說,說是綠光乃海神隕落留下的神魂,有人繼承了則可以作為海神接任者。” “另外還有一種綠光,會偽裝成海神神魂引誘人下水,這一點我還不能確定,但是昨晚跟我一起的一位伙伴卻被一種綠光紅眼的東西利用月亮倒影將他的神魂拘了進(jìn)去拉入深淵陷些被吃?!?/br> 一口氣說完,賀綏眉頭皺起補(bǔ)充道,“海神化身如今可有什么保護(hù)自己的能力?放回深淵,真的不是給深淵里的東西吃了?” 龔神婆臉色這才大變,顯然海神化身是沒有自保能力的。 說來也是,連李海生都能輕易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賀綏也能隨意握在手心里,可能如今它唯一的特殊能力就是脫離海水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會死掉? 龔神婆似乎對綠光的事很是忌憚,卻沒有自己親眼見過,所以仔細(xì)問了賀綏前后兩團(tuán)綠光的情況。 “這兩團(tuán)綠光,確實與海神有關(guān)?!?/br> 龔神婆皺著眉,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擠得像收緊的???。 前一種是海神的神光,當(dāng)初海神化身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被普旯村的祖先抓住并且煮來吃了,就是因為神光生出了自我意識,直接脫離了白玉蚌。 白玉蚌說是海神化身,其實就是海神本體。 可是沒有了神光的海神,卻已經(jīng)不能算是神。 “我們所謂的海神,并不能算是神,它只是一種深淵的生物,不過它本性不壞,以漁民的祈愿為食,會保一方平安,有海神在,海洋中的海怪也會震懾于一種特殊的規(guī)則不敢隨意浮到海面來做惡?!?/br> 一直保持安靜的李海生愣了一下,估計是沒想到龔神婆居然會直接否認(rèn)海神作為“神”的光環(huán)。 龔神婆笑了笑,看向李海生的眼神很是溫和,“不過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給予我們保護(hù)的,我們都愿意稱它們?yōu)樯瘛K鼈冇心芰Φ臅r候保護(hù)了我們,我們有能力之后,自然應(yīng)該也去保護(hù)它們?!?/br> 這個話倒很在理,李海生很是受教的點頭。 “至于另外一種綠光紅眼,卻是神光自己剝離后幻化脫離的,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可以肯定,聞到了海神的氣息,它一定會出現(xiàn)?!?/br> 龔神婆話音一轉(zhuǎn),問賀綏,“賀處長,能拜托您跟您的這位神犬幫忙將它除去嗎?” “不用您拜托,我們也是一定要把它除去的,顯然如今它已經(jīng)生出了神智,不除掉怕是就要離開深淵上岸來了?!?/br> 龔神婆站起身,朝賀綏行了個禮,而后摸了摸眉心的那顆明顯的黑痣,“那么今晚,我愿意陪同賀處長一起下海,我身上有海神當(dāng)年賜予的力量,相信它會感興趣的?!?/br> 先前賀綏還以為龔神婆說的“海神的氣息”是愿意拿那枚小巧的白玉蚌去做誘餌,沒想到這個誘餌竟是她自己。 賀綏愣了一下,站起身拒絕,“不用了,我已經(jīng)想了辦法引它出現(xiàn),再不然還有小黑?!?/br> 旁邊的小黑從吃空的碗里抬起腦袋哼哼了一聲,“我也不能進(jìn)深淵啊,萬一它不出來,我想吃也吃不到?!?/br> 龔神婆不知道小黑說了什么,不過看賀綏的樣子,應(yīng)該是跟那只神犬有特殊的交流方式,而此時賀綏的表情,顯然他剛說的話被那位神犬否認(rèn)了。 “既然如此,那我還是跟著一起去,如果能夠幫上忙,自然是再好不過?!?/br> 龔神婆堅持,這件事也就算暫時如此定下了。 賀綏本來準(zhǔn)備告辭,手機(jī)響起,是楊隊長打的電話,“剛才死人口那里又被海浪送回來了一具尸體,打電話查了,跟趙東海情況差不多,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又死了人,賀綏驚詫,難不成是到了什么特殊的日子? 賀綏不由自主的扭頭去看龔神婆,嘴上應(yīng)道,“好,我現(xiàn)在就過來?!?/br> 楊隊長那邊說了會派人開車來接他,小汪跟夏冬還都在普旯村呢,就讓小汪開他們的車過來接。 龔神婆耳聰目明,賀綏還沒說她就聽見了,知道普旯村又死了人,冷笑一聲,“既然神光已經(jīng)被賀處長除了,那干出這個事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昨晚賀處長同伴遭遇的那個東西了。普旯村的人子子孫孫體內(nèi)都沾染了當(dāng)年海神本體的氣息,它已經(jīng)等不及了,這些年還慢條斯理的,這次卻是要把普旯村去了外面的人都逼回來。” 逼回來之后要如何?當(dāng)然是一口吞了。 賀綏懷疑那東西已經(jīng)到了什么關(guān)鍵時刻,要不然怎么會這么著急?至于為什么昨晚楊隊長會被盯上,估計也是因為楊隊長身上沾染到的功德之光。 龔神婆既然也要去,自然是這會兒跟著賀綏搭車一起過去。雖然她身體還很健朗,到底快一百歲的人了,走些彎彎繞繞上坡下坎的路還是很累的。 到了普旯村與鉤鰳村之間的大道上等了半晌,小汪就開著車過來了。老李頭帶著小牧跟李海生先回去,龔神婆跟賀綏一起上了車。 小黑作為這次行動的重要戰(zhàn)斗力,很是幸福的在車上被賀綏喂了背包里能閑置的所有黃符,當(dāng)作是零嘴暫時塞塞牙縫。 見識了小黑的能吃,龔神婆又給了賀綏一袋東西,“這些東西我留著也沒用,賀處長留著給神犬當(dāng)零食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