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他的聲音輕柔的毛骨悚然,猝不及防飄進連按歌耳中,當即就激起一身雞皮疙瘩,連按歌嗷的怪叫一聲,跳了起來。 齊英轉頭詢問,靈江站在他另一側肩頭涼涼的發(fā)出警告,連按歌驚魂未定,拍著胸口往一旁走了兩步,微惱道:“你是鬼啊,瞧把我滲的。” 靈江懶得懟他,皺眉說:“別耽誤時間?!?/br> 河中央的光點愈發(fā)明亮,簇在一起在濃霧中閃爍。 連按歌正色下來,沒回答靈江,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小包東西遞給齊英:“準備好的話,我們就開始吧?!?/br> 齊英接過霖水土,取了一半,倒進一只拇指粗的小竹筒里,竹筒兩端各有一根露出來的棉繩,他從鳥籠中取出兩只黑隼,將棉繩分別系在鳥爪上,打算讓黑隼攜帶著橫渡大河。 靈江一看便明白他們的意思——先令黑隼飛至大河中央,再以哨聲勒令它們背道而馳,綁在鳥爪上的竹筒受力,棉繩崩開,竹筒中的霖水土自然而然便能精準的撒落在魚戲葉上。 馭鳳閣的鳥訓練有素,勇猛剛毅,怒翅振飛橫渡大河自然不在話下,但靈江總覺得有哪里被忽略了。 靈江僅看了一眼黑隼,便轉過頭,沉默不語的盯著霧中粼粼的大河,閃爍的光斑映進他的眼里,像是刀劍泛過的寒光,幽幽一閃而過。 清亮的哨聲沖破濃霧,直上云霄,鷹隼隨之發(fā)出尖銳的嗥嚎,漆黑的翅膀帶起銳利的風刃,劈開繚繞的白霧,在頭頂振翅盤旋。 連按歌手里的海東青被感染,發(fā)出逼仄孤傲的嗥叫。 齊英高舉一只五色旗,然后朝向大河中央重重落下,兩只黑隼便如黑色的雷電沖了出去。 所飛之處慘霧散開,河水翻滾。齊英喉嚨發(fā)出哨令,原本空中滑翔的兩隼猛地收起羽翼,如魚雷般直直墜下,在接近水面時忽然張開羽翼掠水而過,背道而馳,將爪鉤上的棉線緊緊繃起,將小竹筒懸在了魚戲葉的三尺之上。 就在齊英下令徹底飛開時,那一瞬間,原本浮動在大河中閃爍的光點剎那間一躍而起,高高跳出海面,一張張滿嘴獠牙的傾盆大口張開,其中一張頓時咬住了一只隼的翅膀,用力一甩,便生生撕了下來。 鮮血淌進河中,很快就消失不見,岸上的人全都看見那星星點點的下面竟是一種長滿疙瘩丑陋不堪的怪魚。 而那星點就生在怪魚的背鰭之上,形似小燈籠,發(fā)幽藍的光,沉進水里時,‘燈籠’浮在水面,恰好組成了靈江等人看到的璀璨星河。 可惜現(xiàn)在沒有人敢去欣賞了。 被咬傷的隼掙脫爪上的棉繩,凄婉的哀嚎一聲后直直掉進了水里,水中的怪魚一擁而上,頃刻間連骨頭都咬成了碎末。 另一只隼的爪上懸著小竹筒,急速朝岸上沖來,然而半路卻被河里忽然跳起的怪魚撞歪了方向,堪堪向著河面摔去,踉蹌半尺之后,才擦著水面又飛了起來。 然而左翅已經(jīng)被撞斷,掙扎著向高處飛,卻沒飛起來。 齊英吹出厲哨呼喚黑隼,那黑隼似乎是親眼看見同伴的慘狀,又遭怪魚狠撞襲擊,竟生出了懼意,哀婉的在河中央低空逡巡,不敢再向岸邊飛來。 “這樣等著不是辦法!再呼哨喚它,喚不回的話,進行放棄!”連按歌道。 他們還有退路,還剩下另外一半的霖水土。 急促的哨聲筆直的穿過濃霧,卻依舊沒有得到黑隼的回應。 齊英隨手把五色旗插進石縫之間,將剩余的霖水土塞進懷里,用一根繩子纏住腰,另一端扔進影衛(wèi)手里,正欲施起輕功縱身躍上河面,一抹淡黃色比他更快的沖了過去,以他的目力竟只看到一道虛影掠過眼前。 連按歌望肩上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撲過去的是小黃毛。 河水被怪魚翻起浪花,靈江迅速躲開一波浪,在怪魚獠牙大嘴之間展翅疾飛,他體型極小,怪魚幾次躍起都沒能沾到他一根羽毛,眨眼間,靈江便飛到了那只黑隼面前。 他翻身跟個球似的利索落到黑隼背上,先啄了下不斷慘叫的黑隼腦袋,讓它冷靜下來,然而那鳥被嚇壞了,根本不搭理靈江。 靈江只好罵道:“你有個鳥用?!?/br> 從黑隼線條流暢的后背滑下去,在半空中抓住了它爪上險些灑出來的小竹筒。 連按歌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放了下去,齊英皺眉道:“這只是?” 連按歌顧不上回頭:“就內(nèi)小誰啊?!?/br> 齊英雖是影衛(wèi)統(tǒng)領,但并不在負責殷成瀾的貼身護衛(wèi),故而對靈江只是聽屬下提及過,并不熟悉,只知道十九爺身旁又多了一只神鳥,卻沒料到神的如此一坨。 見靈江抓住霖水土,連按歌大聲道:“黃毛,快灑到魚戲葉上!” 這時,原本借黑隼振翅的風揮散的白霧又漸漸聚了起來,靈江翅膀小,不生風,眼看著濃霧重新覆蓋河面,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在離河面不遠不近的高空,一面防著怪魚突然躍起,一面在怪魚燈籠似的光斑中尋找不打眼的一抹翠綠。 聽見連按歌的聲音,靈江不耐煩的瞪向岸邊,小圓眼轉了下,喉嚨發(fā)出低沉的‘咕噥’聲,連按歌一愣,剛想說這聲音有點耳熟,就見腳邊的籠子里,海東青忽然張開雪白的翅膀,沖破鳥籠,滑過一道雪亮的光芒,向河中央飛去。 連按歌氣的跺腳,“娘的,它剛剛學雌鷹求歡的叫聲,把阿青給招過去了!它怎么這么不要臉!” 齊英道:“好用就行?!?/br> 海東青巨大的翅膀在云霧中卷起狂風,云譎波詭被迫散開,露出一片澄清的深夜和白茫茫的河面。 靈江抓著竹筒,被海東青的翅膀帶起的風瞇了眼,暗道一聲“傻鳥”,飛低了些。 海東青振翅穿過云霧,只看見一只小黃毛迎風招展頂著一撮呆毛不屑的瞅了它一眼。 意識到被欺騙,海東青卻不像其他兇禽猛獸一般被激怒發(fā)起狂來,而是用一雙銳利的鷹眼死死盯著靈江,發(fā)出壓迫性高頻率的低嗥。 就像叢林猛獸之王怒吼時,走獸下意識畏縮恐懼,任何飛禽此時此刻都不敢再振翅高飛,那只身心備受打擊的黑隼被海東青這么一嚇,尖叫一聲后囫圇沖向岸邊,卻在半路被一只躍起的怪魚咬住翅膀,拉進了河里。 而處在低壓里的靈江卻絲毫沒有畏懼,冷冷瞥著它,反而鉆進了那兩扇巨翅下面,趁海東青帶動的氣流,看清了怪魚中央那抹綠。 魚戲葉的葉子似芭蕉那般模樣,突兀的立在茫茫河面,周圍霧氣繚繞,河水湍急,魚戲葉卻連半片葉子都沒拂動,自有一派靜靜玉立。 靈江找準時機,不再耽誤,突然俯沖下去,魚戲葉周圍的怪魚有所察覺,更加瘋狂的交替躍出海面,企圖吞下入侵者。 靈江在半空中靈活的用另一根爪爪推開竹筒的一端蓋子,以一個極度輕盈的姿勢蜻蜓點水般掠過水面,擦著怪魚的獠牙而過,滑行半尺,展翅如游龍,翩然幾次翻飛后,便把小竹筒里的霖水土均勻灑到了魚戲葉上。 霖水土剛一碰到葉子,就化作一抹土色的煙霧消失不見。 沒料到會是這樣個結果,靈江在半空打個旋,望向岸邊的人,打算問個情況。 就在這時,河里的怪魚像受了驚嚇似的四散逃開,一條極細的嫩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出來,正好抽在靈江的后背上。 剛剛那些怪魚徒有蠻力,準頭卻不怎么行,能咬死黑隼,卻連靈江的半個翅膀都碰不上,而現(xiàn)在,那河中生出的嫩枝宛如被絕世高手握在手里的鞭繩,一抽一個準。 靈江在空中一個踉蹌,背脊被抽出一道血紅的傷口,掉了幾根羽毛,他忙穩(wěn)住身形,抬頭一看,見無數(shù)條藤蔓從河中伸出,一些抓向岸上的人,另一些蜿蜒直沖云霄,顯然是要去抓海東青。 海東青不愧是萬鷹之神,利爪如鉤,一爪削斷了幾根藤蔓,靈江垂頭望著無數(shù)藤蔓虬結之處,魚戲葉琵琶似的兩片葉子被藤蔓護在中央,原本沉靜無風,現(xiàn)在卻瘋狂的扭動,好像是被瓢潑雷雨無情的噼里啪啦淋著。 靈江眼尖,瞧見那兩片葉子之間隱約出現(xiàn)一點白,在被藤蔓抽的抱頭逃竄時,他還有心思想到:“瞧這扭的,跟生孩子一樣?!?/br> 季玉山說灑過霖水土后,魚戲葉就會長出花來,不過不知道要等多久。 靈江勉強躲過一根追著他抽來的藤蔓,試圖往下又飛低了點,看見那點白比剛剛大了一點。 看來用不了多久了。 他片刻的走神,沒注意到一根藤蔓從身后冒了出來,細細的枝條悄無聲息的靠近了他,等靈江察覺到的時候,那根細枝條便猛的發(fā)力纏住了他的鳥爪,然后迅速將靈江拖進了水中,靈江嘗到了河水的腥澀,眼前一陣發(fā)黑。 岸上傳來落水聲,同一時刻,所有藤蔓一起大力抽動起來,像是狗急跳墻,將岸上的人、鳥接二連三的拖進水里。 連按歌抬手斬斷一根藤蔓,大聲道:“我有沒有說過我討厭觸手?” 齊英拉弓如滿月,將箭尖瞄準連按歌,手指猛的一松:“沒有?!?/br> 銳箭呼嘯,擦著連按歌的頸側將一根藤蔓釘在了濃霧里,不知撞上什么,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金石之聲。 連按歌甩過匕首斬斷一根藤蔓,認真道:“我討厭觸手?!?/br> 話音剛落,七八根枝條扭成一根粗壯的藤蔓,纏住了他的腳腕,連按歌猝不及防被拉拽到地上,被迅速往水中拖去。 齊英跳過去,一腳踩住那條粗壯的藤蔓,一刀插進去:“看起來它倒是偏愛你?!?/br> 連按歌漲紅了臉:“甭廢話,我快被它拽進去了。” 誰知道拽進去后要對他做甚么! 齊英瞥了眼像蛇一樣漸漸從身后攀附上他雙腳的藤蔓,笑道:“等回去把你的隼給我一只。” 說完,雙手拉住纏著連按歌的藤蔓,手臂肌rou鼓漲起來,青筋凸起,低吼一聲,藤蔓流出青澀的汁水,松出了一條縫隙。 連按歌趁機將自己的腳腕拔了出來,剛想對齊英道謝,就見他身上已經(jīng)纏住了四五條腕粗藤蔓,不等連按歌去拔,齊英已經(jīng)被迅速拽進了水中,消失在不斷翻滾的湍流里。 入水的一瞬間,齊英閉緊了氣,在渾濁的水中看見那兩片芭蕉似的魚戲葉下面竟長著十人合抱的壯碩的根系,青色樹根深深扎進渾濁的河水中,上面延伸出無數(shù)條向河面張牙舞爪的樹枝,他便是被這像藤蔓又像樹枝的東西拽進了水中。 而這條河不知深有幾千尺。 除了水聲,齊英什么都聽不見,安靜的好像世間空無一人,唯有他自己。原來瀕臨死亡是這種感覺。 翻攪的河水里,那抹異常白色的魚戲葉的花極其明顯,齊英掙扎了幾下,腰間卻被樹枝拽的死死的,他遺憾的心想,希望有人能將花帶給十九爺。 然后緩緩閉上了眼。 不過,又很快睜了開,齊英看見昏暗的河水里,有人破水向他游了過來。 那人的衣袍在水中翻滾,側臉有著刀削斧鑿過的棱角分明,極為冷靜俊美,他手中握著一柄通體漆黑的八棱梅花錘,高高的揚起,重重的落在齊英腰間的藤蔓上。 出手果斷,干脆利落的將他身上的藤蔓砸成了稀耙爛。 靈江掉進河里時沒準備好,不小心喝了兩口河水,此時正惱的厲害,粗魯?shù)耐屏税涯俏挥靶l(wèi)統(tǒng)領的腰,將他推出了河面,自己露出臉吸了一口氣,又打算潛進水中。 齊英咳嗽著急忙拉住他:“咳咳,是你,你怎么在水里……” 靈江冷冷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將衣角從他手里抽出來,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只留給他一個冷艷的側影,跟個傳說中的美人魚似的。 齊英還想去尋,聽見岸上連按歌的吼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籠中的鳥被全部放了出來,在薄霧中盤旋,在那下面,一朵潔白如雪的五瓣花煢煢獨立在污濁的大河中央。 花瓣四周有無數(shù)道數(shù)十丈長的藤條摔打著,每一根抽到河面上,都能掀起不小的浪花。 連按歌:“魚戲葉的花敗的很快,必須在它敗之前摘下來!” 說著,屈指做哨,振臂高呼。 一片陰云從天空壓下,海東青試圖靠近,卻被藤蔓糾纏,不得其法。 水里的靈江拎著梅花錘,一直往下潛,打算從水中攻入,但凡植物,皆根系最薄弱,這玩意長得奇葩,但他不信拔了根,它還能如此猖狂。 靈江冷冷的鼓著腮幫子,哼哼唧唧的想著,幸好他博學多才,上天入地無所不精通,連洑水都會。 根本不承認是自己當年年幼無知,嘴饞去啄了馬蜂窩,在群蜂逼迫之下,萬不得已鉆進了水里,有幸學來的技能。 他順著往水中游去,發(fā)現(xiàn)河水竟深不可測,只好止住了念頭,就地停了下來,看著眼前粗壯的青色樹根,卯足了力氣,抬手將梅花錘揮了出去。 河水扭曲的被梅花錘帶過一道弧線,那水里的阻力已經(jīng)夠大,靈江卻揮灑自如,大張大合掄了個滿月,狠狠捶到了魚戲葉粗壯的根莖上。 根莖劇烈的晃動起來,攪合的河面掀起一丈多高的浪潮,無數(shù)道藤蔓瘋狂的從東邊晃到了西邊。 “河里發(fā)生什么了?!” 連按歌下水將齊英拖拽上岸,齊英趴在地上咳嗽幾聲,眉頭緊鎖的搖了搖頭,盯著翻滾的河面,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靈江第二次掄捶出去,魚戲葉吃痛,藤蔓開始凌亂的扭動起來。 在他即將氣息用盡,掄出第三回 時,魚戲葉那猙獰嚇人的藤蔓忽然從河面退進水里,遇見了洪水猛獸似的迅速逃竄,眼見那兩片芭蕉葉子就要帶著小白花潛入水中,連按歌呼哨示意海東青。 神鷹負翅疾飛,直沖河面,風馳電掣,在小白花沒入水面的一瞬間,將其掠進了囊中。 海東青攜魚戲葉的花扶搖直上云空,發(fā)出振奮嘹亮的嗥嚎,在云霧之中傲然盤旋,黎明黯淡的曦光渡上它的翅膀,如同鑲嵌了一道華貴的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