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像這種生養(yǎng)在外的皇子,雖然頂著皇子的頭銜,但終究比不上宮里太傅名將調教出來的正統(tǒng)血脈,本該是不受關注的,可現(xiàn)在睿思的身份,他的現(xiàn)身,像雷霆萬鈞的風雨,一時間吹遍了朝野,再聯(lián)想皇帝癡佛,原本平靜的三宮六院頓時好似被投入了驚雷,炸了個一夜回春。 皇帝前腳剛將睿思軟禁起來,聞訊而來的文臣武將,皇后賢妃便紛涌而至,他們關心的只有一件事:皇帝要如何處置此人。 密閣里,皇帝捏著山月的絕筆信坐在窗欞下的陰影里,久久沒說話。 太監(jiān)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后,皇帝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垂著眼皮撫摸黃袍上騰飛的龍紋:“去傳丞相,太傅和太師來。” 三位重臣接旨,連飯都顧不得吃,匆匆進了皇宮。 見皇帝之前,他們對皇宮里傳來的消息將信將疑,等見到正主,傳閱看罷山月禪師的絕筆信,幾位大人的臉上那叫一個精彩絕倫,有人不住的擦汗,還有的似乎連坐都坐不住了。 信上的內容觸目驚心,令人不知如何開口,若是說一派胡言,不可相信,那背后牽扯的大荊國運誰敢擔保。 皇帝沉聲開口:“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太師章文看了一眼身旁的丞相,沉思道:“國運盈虛乃是大事,可否請欽天監(jiān)入閣推演星算,以測......” “不必了?!被实鄞驍嗨脑?,目光如刀在幾位大臣臉上滾過,他道:“帝星暗淡,朕已經派人看過了?!?/br> 章文震驚,臉色一下子刷白起來,猛地看向丞相。 丞相乃是宮中皇后的爹,而如今最后可能立為太子的人選便是出自皇后腹中的二皇子殷哲。雖還未正式設立東宮,但殷哲儼然已以太子自居。 丞相臉上布滿皺紋,每一道都浸透著多年在官場摸爬滾打的深意,他緩緩向皇帝拱了拱手:“山月禪師是我大荊第一禪師,其修為高深無邊,我等凡夫俗子不敢妄自評論?!?/br> 皇帝看向他,丞相話音一轉:“不過此信可否當真出自山月禪師,無從考證,據(jù)老臣所知,山月禪師在離京之前從未提起此號人,是否有人居心不良,利用山月禪師的身份和陛下虔誠向佛的之心擾亂我大荊的綱紀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道:“丞相的意思是?” 丞相微笑:“老臣以為只有先確定山月禪師可否真的圓寂,真身在何處,書信是否為禪師親筆,之后才可再商榷信中所說之事?!?/br> “愛卿想如何驗證?” 丞相道:“山月禪師此次離京是為了尋找后閩公主,而洛安城杜云杜大人正是隨行人之一,杜云乃是我大荊的忠臣,雖然品行是好色了些,但對陛下一片赤誠,不妨將其喚入宮中,詢問山月禪師圓寂一事,也好讓陛下對天下人有個交代?!?/br> 丞相大人果真是個老狐貍,說話做事滴水不漏。 皇帝看著他,神色從高深莫測變得面無表情,他撐著頭,斜眼看密閣中的人,道:“既然如此,就傳杜云進京。” 圣旨八百里加急,日夜不休,終于在第五日送到了洛安城知府杜云杜大人的手中。 杜云接了圣旨,臉色變幻莫測,盯著明黃的綢絹看了半晌,一咬牙,對身旁一個黑衣男子道:“羽閑,我們上帝都?!?/br> 此時,皇宮,子蔚宮,已經被軟禁多日的睿思和一玄小禪師盤腿坐在床上對弈。 一玄心不在焉往殿門口張望,低聲說:“我們就一直這么等下去嗎?你覺得十九爺是怎么想的?宮中既然藏有我們的人,為何他不讓人送信給我們?” 睿思手里捏著棋子,慢條斯理的落下,微微笑著看他:“小禪師,耐心點?!?/br> 一玄猶豫的收回了視線。 長安寺里的一間客房里,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胖橘貓沉在柔軟的棉被里,微瞇著眼,滿臉‘慈愛’的望著在它絨毛里爬來爬去玩耍的小鳥崽。 小黃鳥站在窗臺上,嚴肅的望著天空。 淡淡流云浮過,他眉頭一擰,不耐煩的拍了拍翅膀,轉過身子,低頭看著已經開始長毛、滿床亂爬的小鳥崽,道:“哎?!?/br> 小鳥崽揚起細嫩的脖子,黑漆漆的小眼睛瞅著他。 靈江飛到他面前,用小翅膀揉著它細絨的羽毛,道:“帶你去找你爹吧?嗯?” 小鳥崽不知道聽懂了沒,一樂,奶里奶氣的回道:“喵~” 第80章 佛火小鳳凰(九) 靈江一愣, 以為自己聽錯了,拍著小鳥崽的腦袋:“啾?” 小鳥崽嬌滴滴:“喵~” 靈江:“……” cao蛋了。 他瞪著眼前的小崽子,剛長出細絨羽毛的小東西還能瞧見泛紅的肌膚,腦袋上的一撮小毛半截都是紅的, 不知怎么變了色, 和靈江不大像, 眼睛倒是大大的,無辜的沖靈江喵喵的叫。 靈江呆了吧唧的看著他, 一時半會兒不知該怎么回這個‘喵’。 想他牙尖嘴利,得饒人處不饒人, 從沒輸過, 這次算徹底栽了。 小鳥崽走路還走不穩(wěn), 炸著rou嘟嘟的小翅膀蹭靈江, 細細的嗓子叫道:“喵喵喵~” 靈江:“……” 他糾結的抬起爪爪按住小鳥崽的腦袋:“啾啊。” 小鳥崽委屈巴巴:“喵~” 靈江有心想好好教導它一下怎么做鳥,奈何現(xiàn)在先去找殷十九要緊,只好有氣無力的瞅了一眼, 尋了塊巴掌大的布, 將小鳥崽放到里面, 做成一個小籃子, 四角打個結,用爪子拎著飛起來,沖橘貓呼哨一聲, 展翅滑翔離開長安寺。 胖乎乎的橘貓從床上一躍而起, 腳步輕盈的邁上窗欞, 消失在山林間。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疾馳,塵土紛飛,杜云遠遠望見帝都的城樓,對外面駕車的解羽閑道:“加快速度!” 解公子低低應了一聲,高高揚鞭沖了出去。 鞭聲方才凌空一響,馬兒卻忽然被迎面按住了頭,馬蹄猛的一頓,高高揚起,一襲黑衣隨著馬蹄翩然落下,車廂里的杜云重心不穩(wěn),咣咣鐺鐺滾了出去,被車外的解公子接進了懷里。 竟有人敢在縱馬飛馳的瞬間不要命的上前攔車。 杜云按著頭上的包,對解羽閑怒道:“車都架不好,罰你俸祿?!?/br> 然后抬頭去看。 氣喘吁吁的馬兒肌rou繃緊,憤怒的噴出白氣,蹄子暴躁的在地上踩動,一雙指節(jié)修長勻稱的手溫柔的按在馬頭,慢慢安撫下急躁的馬兒。 “什么人?” 馬兒讓開頭,一個一身黑衣,頭戴斗笠的人從笠檐露出了半張俊美的臉龐。 不等男人說話,他胸前忽然冒出一對尖尖的小耳朵,緊接著兩個爪爪也扒了出來,看見杜云,激動的叫:“嘰嘰嘰嘰嘰嘰嘰!” 杜云:“……” 原來是他大侄子,話還說不清嗎。 來人乃是洛安城知府杜云麾下赫赫有名的捕快圖柏圖大爺,也是將大荊第一高僧拐跑的那位神通廣大的兔子精。 兔子精將胸前的小兔子塞回去,拉住韁繩,勾唇酷酷的笑:“杜云云,你這是要去哪???” 杜云道:“入京見……” 話音忽然一頓,杜云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晦暗的看著圖柏,沒回答他,反問道:“你不是拖家?guī)Э陉J蕩江湖了,來帝都作甚么?” 圖柏胸口的小兔子又冒出了頭,歡天喜地沖杜云招爪,圖柏捏住小兔子的爪子,走近馬車,目光睨著不遠處的小樹林,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道:“我們在這里等你?!?/br> 故意加重了‘我們’兩個字。 杜云臉色一變,飛快的向四周瞟了一眼,語氣急促而憤怒的說:“你的那個禪師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之前以為他裝死離開皇宮是為了你和小兔,現(xiàn)在才明白他的意圖根本不純,何止不純,簡直驚天駭?shù)?,老圖我告訴你,山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與世無爭的高僧,他有很多事都瞞著你,你現(xiàn)在幫他攔著我,等他和他背后的人得逞,你知道不知道大荊國會發(fā)生怎樣的動蕩!要死多少人!” 圖柏眼里不易察覺的閃過一絲黯淡,他垂下眸子,假裝逗弄著小兔子,沒被兩個人注意到,唇角依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你說的我清楚,但我不攔你,死的人就會是千梵了。” 杜云咬牙:“老圖,你什么時候變成這種人了,你真是……鬼迷心竅,不可理喻!” 最后幾個字像是刀刃劈頭蓋臉砸到圖柏的身上,他懷里的小奶兔察覺到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嚶嚶嚶的將頭縮回了圖柏懷里,只露出一雙尖尖的小耳朵害怕的瑟瑟發(fā)抖。 圖柏笑容一收,安撫的摩挲著小兔的耳朵,冷冰冰的道:“他答應我不會傷及無辜?!闭f完,拉著韁繩的手一緊,要強行將馬車調轉方向。 站在車邊的解羽閑一手按上車轅,將內力灌入馬車上,以千斤墜控住了馬兒。 兩股內里在馬車上撕扯,圖柏薄唇緊抿,低聲道:“有什么話見到千梵之后你當面與他對峙不可嗎?” 杜云坐在馬車里,扒住搖搖欲墜的車壁,憤怒道:“我要是見到他,非要把他交給官府不可,這個妖僧——” 圖柏眼中一凜,隱隱有怒火燒起來:“杜云,你說話注意點!” 對峙的解羽閑皺起眉:“該注意的人是你?!?/br> 馬車的車轍在兩方勢力的拉扯下發(fā)出欲碎的咯吱聲,木屑開始紛紛落下,他們在城門外站的太久,不遠處守城的禁軍已經注意到了這輛詭異的馬車,正集結人手向這里趕來。 就在圖柏與解羽閑針鋒相對爭執(zhí)不下時,圖柏懷里的小兔嘰忽然奶聲奶氣含糊不清的喊道:“不打,怕怕。” 圖柏心里頓時一軟,收回了內力,他收的太快,招呼都不打,解羽閑沒料到,一道勁力便順著車轍沖了過去,眼見就要打在圖柏身上,一顆殷紅的珠子半路橫出,將其截住,勁力甩撞到珠子上,木頭珠子當即碎成了兩半。 解羽閑松了一口氣,心有余悸的轉頭去看,小樹林里一抹青色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圖柏哄著被嚇怕的小兔嘰,收斂了方才的冷意,皺了皺眉說:“有什么好商量,先見面再說,我們幾個大人在小崽子面前吵架動手,也真夠丟人的?!?/br> 說著瞥了緊抿著唇的杜云,往小樹林里走去。 解羽閑道:“去嗎?” 杜云嘆口氣,扶著他的肩膀跳下馬車,望著圖柏越來越遠的身影,道:“走吧。” 隨即跟上。 小樹林里綠意盎然,擋住了外面的視野,林子中心有一小片空地,空地里停著一輛馬車,車前站著木佛珠的主人山月禪師。 見他們跟來,山月微微一笑:“杜大人,多日不見了?!?/br> 杜云一見他就來氣,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不咸不淡哼了一聲。 山月也沒生氣,依舊是溫和如水的模樣,說道:“陛下急詔杜大人入宮,想必為了的事和在下如今為的事是同一件,千梵就不多說了,還請杜大人給一個態(tài)度?!?/br> 杜云氣的要跳腳,快步走到他面前說:“我什么態(tài)度?你們這是罪大惡極,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傷天害理!你想要我一個態(tài)度,好,我告訴你,我自然會如實稟明皇上,告訴他你根本不是清凈慈悲的得道高僧,你是懷遠王爺?shù)钠遄?,是他埋在皇上身旁的匕首,是迷魂藥,你留在皇上身邊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替懷遠王爺干弒君篡位的謀逆之事!” 一旁的圖柏聽著二人說話,眉心有些不煩躁,他想氣千梵之前沒告訴自己他的身份,懶得搭理他和十九王爺要干什么事,又怕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這個混賬就要被杜云一紙告發(fā)到皇帝面前,從此淪為朝廷通緝要犯,再丟了性命。 一邊是枕邊要共度白首的人,一邊是多年摯友,一邊是血海深仇不得不報,一邊又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亂,幫哪邊都不合適,圖柏煩的不行,剮了他們一眼,暗中打算等此事結束之后,罰千梵一個月,不,一年不準上他的床,不是去清心寡淡的和尚嗎,愛去哪清心去哪清心,別他娘的紅著臉剝他衣裳扯他褲子,也不知道他娘的到底誰睡的誰。 他抱著小兔子走到旁邊的草地里,尋了塊石頭坐下,將兔兒子放在地上,讓它蹦蹦跳跳找青草吃,自己不再插手此事。 山月注意到圖柏漠然的背影,眼底抱歉,對杜云道:“杜大人,十九爺曾對我有恩,千梵只能助他報仇雪恨,以此作為報答。” 杜云道:“你要報恩,我不攔你,但你以大逆不道的事回報,興許會付出多少人流血喪命,你想過沒有,只有他的仇恨那么值錢,別人的命都不是命嗎!” 縱然曾經以當朝狀元、皇子太傅的身份流放到窮鄉(xiāng)僻壤的洛安城,可如今杜云站在這里,頂著頭頂朗朗白日,身穿粗衣布裳,一腔熱血里,依舊是曾經叱咤朝廷,忠心耿耿,大荊國最年輕的太傅大人。 千梵唇角繃成一線,看著在青青草地里啃草啃的歡的小兔子,走過去蹲下來,將它嘴里的野草取出來,用衣袖擦干凈,才又還給它,低聲說:“十九爺答應我,只會取其一人性命,并不傷及無辜?!?/br> 杜云冷笑:“你們以為用些拙劣的借口就能左右皇上立儲君嗎,豈不是太可笑了!況且,即便陛下一時被爾等蒙蔽了眼,讓你們報仇雪恨,你又如何保證新皇登基之后,就能像現(xiàn)在的大荊一樣,治理國家,安定四境,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一旦有人起疑或者不肯承認新皇,都將會出現(xiàn)血流成河,狼煙四起的動蕩局面,那時候誰敢保證死多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