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袁勝青一直沒說話,這時候才搖了搖頭:“應該不是。父親還記得前些日子宣城驛的事么?” 袁翦眉頭頓時一跳:“是東瀛人?” 袁勝青點點頭:“兒子也去看了尸首,別的也就罷了,其中一個臉上那道疤——兒子記得是叫個什么平田的?!蹦堑腊逃∠筇羁?,他是不會認錯的。 袁翦一巴掌拍在書案上,黃花梨木的幾案被他拍得一震,筆架硯臺一陣亂響:“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悄沒聲地去福建摸個道也就算了,畢竟那里不歸他管,若是那邊鬧起來不可收拾,說不準皇帝還會令他兼管,如此他或許能做得到本朝第一個三邊總制也說不定。 可是這些東瀛人卻是貪心不足,先是在宣城驛劫了那許氏,偏又未做成,倒被當場宰了三個。如今這又去行刺沈云殊,莫非還是記恨上許氏了? 若他們能有這本事將沈云殊殺了倒好,偏又沒這本事。幸好是不曾留下活口,否則豈不是大麻煩! “父親且不必著急?!痹瑒傩B忙道,“沈家只當是海匪,并不知是東瀛人。想來這幾個,那日在宣城驛不曾與許氏朝面?!碑吘巩斎諒男谴蛱竭^來的消息,就是三名倭人意圖火燒驛站,并未提到還有同黨。 “便是不曾朝面,他們也不該輕舉妄動!”袁翦余怒未休,“再者——未必沈家不會想到!”雖然沈家來了江浙之后一直束手束腳,可那是因為這里是袁家的地盤,他們初來乍到不熟海戰(zhàn)之故。沈文能在西北打得北狄人不敢進犯,絕不會是個蠢人。 袁勝玄便有些猶豫:“那些人用的刀倒是海匪慣用的……”幸好那幾個倭人還沒蠢到了家,若是帶著東瀛□□跑去,可就真是昭告天下了。 袁翦陰沉著臉沒說話。刀雖是海匪慣用,可沈文未必就會相信。換了是他,如果有人拿著東瀛□□來行刺,他才會懷疑這是要栽贓給倭人呢。想來沈文亦是如此,若沒有個合理的解釋,沈文只怕還是會有疑心。 “把那兩個開茶棚的——”袁翦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把他們賣給沈云殊?”袁勝玄怔了怔,“可是他們是——”那兩個人是袁家多年來與海老鯊最方便的聯(lián)系,十分隱秘。這樣的樁子需要數(shù)年乃至十數(shù)年的經(jīng)營,要打下一個可不容易。 袁勝青卻點了點頭:“以后反正也用不到了?!钡群@硝復甑埃€留著聯(lián)系的人做什么? “且他們知道的也太多了,早晚是要除掉的?!痹遗c海老鯊的聯(lián)系,有一多半都是通過他們,一旦海老鯊被端了,這兩個人定然也會要想想自己的退路。這人一生了別的心思,可就不好辦了,須知只有死人,嘴才是最牢靠的。 袁勝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也是。反正他們本來就是海匪,多活了這些年也該夠了。既這樣,我就著人把沈云殊引過去。聽說他現(xiàn)在氣得要瘋了——嘖嘖,真想不到,他對那個許氏還挺上心的,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br> 袁勝青嗤了一聲:“一個沒長開的丫頭片子罷了。” 袁勝玄嘻嘻一笑:“大哥,雖說是個小丫頭片子,可真是比蓮兒要生得好。大哥你那主意怕是不成了。” 袁勝青毫不在意地道:“原不過是想著把沈家拉攏過來最為省事,畢竟他們招了皇上忌憚,也該想想給自己另尋靠山。誰知道這父子兩個都是一條死心眼!”太后娘家向他們伸手,他們竟然都能給推了,還真想著讓皇帝看見他們的忠心不成? “我看娘是不大高興,蘭兒也不高興?!痹瑒傩χf,“時常跟我念叨,說什么有了做妾的姊妹,壞了蘭兒的名聲。”袁翦和袁勝青在軍營的時候多,袁夫人也只能逮著他嘮叨嘮叨了。 袁勝青笑了一聲:“娘也想得太多。蘭兒進了宮自有太后姑母照顧,姊妹怎樣哪里礙得著她?蘭兒也是被娘寵壞了,不必理她。倒是蓮兒年紀不小了,若是與沈家不成,不如給她另尋個人家?!?/br> 袁勝玄沉吟道:“這邊倒是沒什么合適的人家了?!彼f的合適,可不是指年紀人才門第之類,而是說江浙一帶,已經(jīng)沒有值得袁家用一個女兒去拉攏的人家了。 袁勝青點頭表示同意:“是沒有了。我想不如往福建那邊瞧瞧。這次那幾個倭人,沈家未必不會摸到福建那邊……我記得,福建都司仿佛還沒有兒子……” 福建都司總管福建幾個衛(wèi)所,其指揮使職位其實與袁翦相仿,只是職銜沒有袁翦這般高,聽著沒那么威風罷了。 袁勝玄嗤了一聲:“他都快四十了吧?還沒有兒子?” “仿佛說是娶妻的時候答應了,四十無子才可納妾?!痹瑒偾嘁残α艘宦?,“他那妻子又是個善妒的,自己生不出,也不肯給他房里放人。這眼看著就要四十了,連個閨女都沒有。算算明年差不多他也就四十了,若是蓮兒嫁過去,他那夫人該也不敢做什么手腳。若蓮兒能趕緊生個兒子,后宅也能握在她手里?!?/br> 袁翦思索了一下,點點頭:“如此你就再去打聽打聽消息,若當真他后院里沒人,這事倒可以謀劃起來?!?/br> 袁勝玄笑道:“爹只管放心。大哥是最精細的?!?/br> 袁翦嗯了一聲,又道:“到底也是你們meimei?!?/br> 袁勝青一哂:“爹放心。我早打聽了,那李氏家里不過是個舉人,說是書香門第,好幾代都不曾有人出仕過了。蓮兒嫁過去,雖說名頭上是差一點,可那李氏不敢動她,好處卻是實在的?!闭嬉抢钍咸珔柡?,能干出留子去母的事兒來,袁勝青也不會把人往那邊送,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能撈到什么好處? 袁翦便不再說話了。這個長子辦事素來精明,他也是放心的。至于袁勝蓮——袁家的女兒多半都是這個用處,再說只是個庶女,給人做了妾也沒什么大不了。若這門親事真成了,正室無出,這個妾的日子也好過許多,已算是替她著想了。 至于袁夫人說的什么名聲,袁翦并不十分在意。名聲這東西自然是好的,可更要緊的是握在手中的權力。再說了,若是袁勝蘭將來能有大出息,袁勝蓮那邊兒不是妻也勝似妻了。 袁勝青自然就更不在意了。對袁翦來說,袁勝蓮是親女兒,可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姨娘生的丫頭罷了。若是將來袁勝蘭能坐上那個位子,做妾的姊妹拖累了她的名聲,那袁勝蓮還可以去死嘛。到時候李氏也可以死,袁家族里再嫁個女兒過去做正室,這門姻親也就延續(xù)下來了。誰叫這會兒他們用得著福建都司呢?袁家族里又沒有別的身份年紀都合適的女孩兒,也就只好用袁勝蓮了。 當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至少怕還需要個三五年,目下最要緊的,還是應付沈家人。袁勝青便轉回正題:“若是這般,海老鯊那里就要抓緊了?!鄙蚣冶频镁o,還借著沈云殊重傷之事往京城里上了道奏折。雖然皇上并沒說什么,可他們袁家也得拿出點成績來了,不然難免有些個討人嫌的御史要說歪話——畢竟沈家父子在西北戰(zhàn)功累累,也還是有人替他們說話的。 想想也真是煩,好容易逮著機會動手,偏那沈云殊命大,竟沒死成!害得他們白損失了人手。真是羊rou吃不成,惹得一身sao。 如果不是理智還在,袁勝青真想再殺沈云殊一次了。這么一想那幾個東瀛人也是蠢不可及,沈云殊都受了傷,竟然還沒能成功! “對了,沈家那小子的傷勢究竟如何?”袁翦也想起了這個問題,不免又有些疑心起來,“他可是真的傷了?” 袁勝玄就點頭:“連我拍他一下,他身邊那個叫九煉的小子都要上來擋住。何況他若真是裝的,如何瞞得過宮里派來的御醫(yī)?前日那里還送出消息來,說那王御醫(yī)叫安排趕緊回京城去,說是沈大郎的傷勢也就治到如此了,再要恢復如初那是萬萬不能,他得趁著這會兒趕緊走,免得沈家人拖著他不放,后頭治不好難以脫身?!?/br> 袁翦哼的一聲笑了出來:“難怪都說沈家小子的傷好了。我還疑心他怕是根本不曾重傷,原來是這么個好法……”倘若沈云殊真如眼線們所說那般重傷,如何會好得這樣快?原來只是那王御醫(yī)為了擺脫責任,將其夸大了幾分。也是,現(xiàn)在回京他還能報個功勞,若等再過些日子沈云殊發(fā)現(xiàn)不能恢復如初,那會兒他恐怕就是出力還不討好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痹宕笫忠慌?,下了決心,“海老鯊的事兒快些解決了,趁著這會兒沈云殊還上不得船。到時候這功勞,沈文也不好意思與我們爭?!钡綍r候沈文在“軍中坐鎮(zhèn)”,沈家無人能上陣,端掉海老鯊的功勞自然大半都是袁家的,而且,也方便他們行事。 袁家父子正對視一笑,門上輕響了兩聲,袁勝青的心腹小廝長青在外頭低聲道:“老爺,大少爺,二少爺,桑家來人了?!?/br> 袁翦濃眉一皺:“他們怎么來了?” 袁勝青的眉頭也擰了起來:“這種時候來人,這些東瀛人也太大膽了!” 不錯,所謂的桑家,不過是東瀛扶桑的代稱罷了。凡說是桑家來人,便是海上那些倭人派人過來了。 “不會是為了那幾個人吧?”袁勝玄猜測道。畢竟宣城驛那事兒鬧得動靜頗大。一來是驛站被火燒了,百姓都看見了;二來是宣城縣令把這當成自己的功勞大肆宣揚,還趁機參了管轄宣城一帶的衛(wèi)所一本,說他們疏忽怠職,以至于倭寇潛入云云。弄得衛(wèi)所里的千戶被問罪貶職,據(jù)說是要從別處調(diào)個新人來上任了。 袁翦冷笑了一聲:“當初信誓旦旦說不會惹出事來,如今可好,一個宣城驛站鬧大了不說,還鬧到杭州城來了!”江浙一帶衛(wèi)所里的千戶他多少都有些交情,這會兒突然換了一個,多少總是有些不便。 長青低頭道:“看那些人——似是有些神情不悅……”他這說的還是客氣的,那些東瀛人根本就是擺著一臉來興師問罪的模樣。 “哈!”袁翦一拍桌子,“我還不曾找他們麻煩,他們還來興師問罪?好,給我把院子圍了,敢給老子擺臉子,惹惱了老子先剁了他們!” 第31章 戲精 袁家關起門來議事, 沈家則關起門來審賊——哦, 審家賊。 當然,也不是像抄家似的禁了出入, 至少聽聞了消息匆匆趕來慰問的孟夫人就進了門,還見到了沈夫人。 沈夫人身上還穿著出門游春的衣裳呢,孟夫人一見心里便是一緊:“聽說有人行刺,可有人傷著?”自沈家來了江浙, 孟夫人記憶之中,沈夫人出來見人總是衣著整齊, 妝容得體, 這一點守禮極合她的心意, 是以二人才如此投機??纱藭r,沈夫人裙角上還沾著幾片草葉, 發(fā)髻上只一根釵子并幾朵珠花, 顯然是回了家中這半晌,連衣裳都未換。 “唉——”沈夫人開口便嘆了一聲, “我和兩個丫頭離得遠, 倒是無事, 大郎媳婦卻大郎身邊, 既扭傷了腳踝, 又受了驚。這會兒請了王御醫(yī)來,正在里頭診脈呢?!?/br> 孟夫人微微皺眉:“少奶奶不在你身邊伺候著?”做兒媳的, 難道不該緊跟著婆母?想當初她嫁進董家, 可是時時處處不敢離開婆婆半步。 “大郎媳婦還年輕, 難免愛玩?!鄙蚍蛉藝@道,“又是新進門的小夫妻,大郎帶她去看水,我也不想拘著她,誰知道就碰上這事。也不知她是撞了什么還是怎的,從京城過來,驛站里就遭了一回倭寇,險些被人劫了。這會兒又——” 她正說著,外頭就傳來一聲慘叫,駭?shù)妹戏蛉藴喩硪活潱骸斑@是,這是怎的了?” 沈夫人臉色便有些不太好看:“大郎說,能摸到跟前行刺,家里只怕出了內(nèi)賊,如今是在審人呢?!本瓦B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提去問了,只留下紅羅青羅兩個跟她日子最久的。否則這會兒孟夫人上門,只怕都找不到丫鬟奉茶。莫不成還疑心到她身上去了? “審一審也好。”孟夫人倒是有些心驚,“聽說是海匪,若是真的,這也太猖獗了。若是能買通你們府里的人,只怕別家也未必沒有……”等她回去,是不是也該查查家里的下人?這實在是有些駭人,他們家里可是文官,沒有沈家這么多家丁呢。 “人都死了,只是那刀,聽說是海匪常用的?!鄙蚍蛉撕么跏羌蘖诉@些年的武將,在西北也經(jīng)歷過些事的,還遠遠去看了一眼,“人曬得黝黑,果然像是在海上討生活的?!?/br> “那必是海匪了!”孟夫人嘆道,“真是剿也剿不干凈。依我說,朝廷還是該禁海。前朝那會兒,片帆不得入海,但是在海上見了必是匪,殺了便是。如今開了海禁,倒方便了這些海匪扮成百姓上岸。今日是你家,明日還不知是誰家呢。袁家說是鎮(zhèn)守江浙這些年,這海匪還不是殺了一窩又一窩?真是不得安寧!” “可不是?!边@一點沈夫人頗是同意,“當初我們在西北,就有人往關外北狄人那里販糧草鐵器,我們老爺就是禁了關外的商道,抓著往北狄販這些的,就地誅殺。殺了幾回,就沒人再敢如此了。” 孟夫人大起知己之感:“可不是!我家老爺也提過禁海之事,可都被袁家給駁回了。如今為了海匪之事,我家老爺也時常吃掛落。瞧著吧,這次的事兒,朝廷定然又要有申斥了?!倍笕说挂膊恢竿偕倭?,可若三年考評太差,只怕杭州府也留不得。這可是好地方,董大人恨不得就致仕在這里,半點也不想去別的地方。 想到董大人的前程,孟夫人還是開口問道:“大少爺?shù)膫麆荨烤乖鯓恿耍俊?/br> “王御醫(yī)說是已無妨了。”沈夫人笑了一下,“若不然今日也不能出門。只是這一下子,似乎又扯到了傷處,怕是還要再養(yǎng)一陣子?!彼睦锊恢朗窃摳吲d還是該失望。袁家上陣父子兵,沈家這邊若只剩沈大將軍一人,不免有些力孤。可沈云殊真的無事,她又覺得有些不大痛快…… “哦——”孟夫人得了肯定的答案,看沈夫人面有疲色,便不好再久坐下去,起身道,“原也不該在這時候來打擾你,只是實在擔心——如今你和兩個姑娘都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知這會兒,可好看看少奶奶?”臨行之前,于情于理總該探望一下受驚的許碧。 沈夫人嘆道:“我知道你記掛著我。只是大郎媳婦那里嚇得不輕——我聽大郎身邊的小廝說,那刀就是貼著大郎媳婦頭頂過去的,若不是大郎拉了她一把,怕是——這會子剛喝了安神藥睡下了。改日家里無事了,我再請你過來,這院子里原有幾株牡丹花,聽說開起來還不錯,到時請你來小坐賞花?!?/br> 孟夫人聽得只覺得自己頭頂上一陣發(fā)涼,一時也忘記了沈家大少奶奶是她最為不喜的“小妾相”,面露不忍之色:“這,這難怪——定是嚇壞了。我那里還有些上好的珍珠母,據(jù)說安神定驚是極好的,回頭就著人送過來?!?/br> 需要珍珠母來“安神定驚”的許碧,這會兒正窩在榻上聽九煉回話。 沒錯,的確是九煉。按說這時候他不該出現(xiàn)在許碧的臥房里,但誰叫大少爺派他來回話,免得“少奶奶等急了”呢? “……咱們府里從西北雖帶了人過來,可到這邊也難免要再進人。”九煉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少奶奶的神色,總覺得她不像是等急了,倒像是等著收拾什么人似的,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咬牙呢。 “進的這些人里,有清白的,也有別人家塞進來的眼線……”九煉看了兩眼就不敢再看,低著頭繼續(xù)說道,“袁家的有,別家的也有?!钡刮幢囟际菒阂獾?,有些人家還會遣下人來跟沈府的下人結交一二,圖的也不過是知道些沈府主人的喜好,打好交道罷了。 許碧哼了一聲:“我知道?,F(xiàn)在就是拔掉這些眼線的好機會了。大少爺就叫你來跟我說這個?” 九煉本能地覺得不妙,一縮脖子小聲道:“不。大少爺是叫小的來給您說話解悶。少奶奶想知道什么,小的都能打聽來?!?/br> “都能打聽來啊——”許碧拉長了聲音,“那我問你,誰想出這個一刀擦著我頭頂過去的主意的?” 當然這個主意挺好,而且效果十分逼真,連沈夫人看了那道刀痕都驚得面無人色,想來也能騙得過袁家的人。然而,這完全可以比著她的身高虛砍一刀啊,為什么非要真的從她頭上過去?就算真的要搞得逼真,事先告訴她一聲不行嗎?害得她當時真的被嚇得不輕,不光失聲尖叫,還真的扭到了腳! 九煉支支吾吾,干笑了兩聲都沒說出話來。這個主意其實是他想出來的,但他開始想的是比著少奶奶的身材往樹上砍一刀就行了。橫豎到時候他們要避開袁家人演這出戲,少奶奶主要是個借口,有個意思就行了??伤矝]想到,少爺居然會讓人來了這么一出啊。 少奶奶當時就險些坐到地上去,結果還是把腳扭了。連帶著身邊的丫鬟都嚇得不輕。就那個叫知晴的,也不知是不是在驛站那次被嚇破了膽,少奶奶現(xiàn)在還好,她倒是嚇得要喝安神藥了。 “是大少爺出的好主意吧?”許碧是磨著牙說出這話的。是,沈云殊的確跟她說過她要受受驚的,但她以為大約就是在馬車外面搞點動靜出來,頂多馬兒受驚狂奔幾步,她在車里被顛一陣子就罷了。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受驚”! “不不不?!本艧捗摽诙?,“這主意是小的想的!” 他一想不對,趕緊又補了一句:“但小的本來想的不是這樣……” 許碧呵呵笑了一聲:“所以還是你們大少爺安排的。” 九煉張張嘴,無話可說。這么說當然是沒錯的,但是——總覺得大少爺似乎有些危險似的…… 門外有人咳了一聲:“九煉出來吧?!闭巧蛟剖獾穆曇?。 九煉如蒙大赦,連忙向許碧行了一禮,逃也似地出了屋子。人影一晃,沈云殊已經(jīng)從他身邊擦過,進了屋子,隨手還將門帶上了。九煉吁了口氣,一抬眼卻見知雨狠狠地瞪著他,不由得苦笑著咧了咧嘴:“知雨姑娘——” 知雨一扭頭,不想跟他說話。她跟姑娘一樣,都以為會是在馬車外頭弄點動靜出來,結果在柳林里突然有人躥出來的時候,簡直嚇了她一個心膽俱裂,還當真是有人來行刺了?,F(xiàn)下可好,姑娘腳也扭了,知晴更是直接嚇得病了,這都是大少爺出的好主意! 當然,她一個做奴婢的自是不能去對大少爺橫眉冷對,那就只能對九煉怒目而視了,反正這主意開始也是他出的不是嗎? “這,這事兒也實在怪不得大少爺——”九煉試圖替主子解釋,“那會兒遠遠的就有人盯著呢,若是少奶奶露了破綻,這,這戲就白演了?!?/br> 屋子里,沈云殊對著許碧的眼刀,也干笑著給出了兩樣的解釋:“那不是——你膽子實在太大,怕演得不像被人看出破綻來……” 許碧對他微笑:“就是生怕嚇不到我。我懂,大少爺有心了?!?/br> “咳!”沈云殊以拳抵唇咳嗽了一聲,想在床邊坐下,才彎彎身又被許碧的目光逼得站了起來,“此事是我做得不妥,原該跟你說一聲……只是袁家有人遠遠盯著,你——無甚經(jīng)驗,若是被他們看出破綻,只怕對你也會起了不善之心……” 袁家能行養(yǎng)寇之事,還能在背后對他放冷箭,還有什么做不出來?他們?nèi)缃袷菦]把許碧放在眼里,覺得不過是女流之輩,并不值得他們對付。可若是發(fā)現(xiàn)許碧有什么破綻——沈云殊倒是不怕袁家知道他們其實生擒了平田等人,畢竟袁沈兩家早晚是要撕破臉的——他怕的是袁家喪心病狂,發(fā)現(xiàn)許碧與一般后宅女子有些不同,再對她下手。 許碧瞪了他一會兒,哼一聲扭過了頭。她得承認,論演技,她真的遠不如沈云殊這個戲精。如果沈云殊事先告訴了她,她那會能不能破了調(diào)地尖叫出來,實未可知…… 沈云殊敏銳地發(fā)現(xiàn)許碧變了態(tài)度,干咳一聲,終于還是在床邊坐下了:“腳傷得可重?” “還好。沒什么大事。”許碧扭著臉不看他,自己活動了一下腳踝。柳林里的地面起伏不平,她當時一驚,踩進了一個泥窩里。也是現(xiàn)在這時候女孩子穿的繡鞋太軟,偏偏又是她被劫持時傷過的那只腳,于是就扭到了。 沈云殊伸手去握她的腳:“讓我看看。王御醫(yī)說腳踝這樣反復傷到,怕會落下病根。” “呵呵——”許碧皮笑rou不笑。這到底是拜誰所賜? 沈云殊又干咳了一聲,假裝沒聽見許碧的笑,低頭將她的襪子褪了下去。腳踝已經(jīng)冷敷過,現(xiàn)在貼了一塊膏藥,散發(fā)出苦澀的藥味。許碧生得白,那黑褐色的膏藥貼上去,越發(fā)襯得肌膚瑩白,腳背上淡青的血管看得格外清楚。 前朝原是時興纏足的,只是本朝開國皇帝登基之后,宮里皇后便是一雙大腳,又不與公主們纏足,這風氣便不似從前那般興盛。不過江南一帶本是纏足之風盛行,又總有些歷經(jīng)數(shù)朝的世家“遵古”,仿佛不管什么,只要是“傳下來的”,就顯得他們十分講究似的,所以這纏足也就一直不曾斷過。便是皇帝后來遷都至金陵,也并未能將南邊這股風氣徹底扭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