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因為皇后偏心，在皇帝的默許下，貴妃便充當起了慕離風的“母妃”的角色。

    原本貴妃娘娘無子，圣寵也不算多濃，只是靠家世升上來的四妃之一。但是當年皇后偏心的時候，唯獨貴妃對慕離風十分好，經常出手照顧。后來皇帝雖然把慕離風接走了，但也沒有忽視貴妃做的這些事情，給了貴妃很大的體面。

    她能升為貴妃，靠的就是掏心掏肺地對慕離風好。有時候皇帝忙不過來照顧不了慕離風，就會讓慕離風去貴妃宮里住一段時間。如今，皇帝更是直接讓慕離風喊她小舅媽，在民間，貴妃這個待遇基本就等同于平妻了。

    貴妃直接走到床邊坐下，她與一個平常的母親沒有什么區(qū)別，為兒子試額頭溫度、掖被角，又伸手到被子里抹了抹慕離風的里衣，看有沒有被汗打濕。若是濕了，就叫人來給兒子換身衣服，免得難受。

    太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時不時開口，低聲給貴妃說一說情況。這么下來，反倒襯得皇后是個外人，臉色僵硬地坐在旁邊喝茶，一句都插不上。

    實際上她也不想插話，她并不是很擔心慕離風，反正慕離風一年到頭都在生病，有什么要緊的。陛下也是，怎么就能讓一個外姓的小輩住在太極宮？真是荒唐。

    她不悅地看了一眼眼里只有慕離風的兒子，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真是鬼迷心竅了。也不知道關心關心她這個當娘的，而且太子能夠提前被赦免，可是靠她！要不是她叫人去請了慕離風來，皇帝才不會輕易放過太子呢！

    皇后擱下茶盞，拍了拍太子的手。

    “母后？”太子回頭看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皇后一聽這話就來氣，“你說怎么了？母后特意過來瞧瞧你，你理都不理人。母后問你，你的腿如何了？可讓太醫(yī)瞧過了？”

    說著說著就有些埋怨，她兒子才是最尊貴的太子殿下，貴妃那個賤人眼里只有慕離風，也不關心一下太子的身體。屋子里的下人也一樣，圍著慕離風團團轉，這算什么事？

    太子聽到她這句“特意過來瞧瞧你”，頓時眉頭就皺起來了。

    這話說得實在太愚蠢了，皇帝若是聽到了，肯定不高興。合著慕離風為了給你兒子求情都病了，你過來探病居然還不是來探慕離風的，單純只是為了看你兒子？

    “母后！”太子打斷她的話，“我很好，太醫(yī)也看過了，藥也上過了，您不用擔心我。離風情況比我嚴重一些，您回去之后記得讓人賞些用得上的藥材去紫陌殿，離風常年喝藥，他那里藥材定是不夠用的。”

    皇后被兒子的一番話噎了一下，心里更不高興了。不過也意識到這里是太極宮，不是她的鳳儀宮，說話要多加注意，所以也沒跟太子嗆聲，不情不愿地應下了。

    太子看著她就差寫在臉上的“紫陌殿怎么可能缺藥材，陛下一年到頭不知道得賞賜過去多少藥材”，心中的無奈更甚。

    能怎么辦呢？誰叫她是他親娘。

    兩人的說話聲并不小，貴妃心里非常不痛快。實際上當她接到消息說皇后讓她“兒子”跑來給太子求情的時候，她就已經很不高興了。

    離風身子骨有多差皇后又不是不知道，利用離風的時候一點都不心虛，如今利用完馬上這一副嘴臉，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而且離風正睡著呢，皇后說話聲音也不知道小點，生了個太子就了不起了嗎？

    貴妃忍了又忍，好歹沒有當場發(fā)作。見皇后被太子說得閉嘴了，這才寒著臉對兩人說道：“離風里衣濕了，本宮叫人進來替他換一身。太子既然膝蓋有傷，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后娘娘也請移步，這會兒實在不方便招待兩位?！?/br>
    太子從善如流地答應了，扯著還打算說什么的皇后往外走：“母后，兒臣想念您宮中的茶點了，咱們先回去吧?！?/br>
    皇后這才沒有再說什么，想到兒子腿還有傷，趕緊讓人扶著太子，跟她一起上了鳳輦，往鳳儀宮去了。

    “行了，快給你們主子換衣服?！辟F妃招呼人過來，“本宮就在外間候著，等我兒醒了再走?！?/br>
    平時私下里，貴妃與慕離風便是母子相稱，只在外人面前，是外甥和小舅媽。這事除了皇帝這邊的人，外人都不知道?；实垡矘芬娖涑桑€生怕慕離風幼年喪母心理會出什么問題，有個母親也好。

    太極宮的宮人們紛紛應下，手腳麻利地伺候起慕離風來。

    第4章

    慕離風這次昏睡，足足睡了兩個時辰，貴妃也等了她兩個時辰。

    期間各位皇子都來探望了一番，因為慕離風還沒醒，又不好長時間與貴妃獨處一室，只得匆匆離去。說是明日再來，等慕離風醒了記得派人給他們說一聲。

    在這之后，皇帝聽說貴妃一直守著慕離風，于是又來了一趟，沒讓人通報。見貴妃在給慕離風擦汗，動作溫柔小心，之前聽說了皇后言行而產生的煩躁感頓時退去了。

    好歹，貴妃她是真心疼愛離風的。

    皇帝一直都知道，他后宮里那些妃子寵愛離風根本不是出于真心，包括皇后在內。她們不過是為了討他歡心，加之慕離風又是公主之子，并非皇子。

    唯獨貴妃，是不一樣的，她真的把慕離風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也許，是因為移情作用吧。

    想到這里，皇帝微微有些不自在。

    貴妃當年是懷過孩子的，但是五個月大時，在他的默許下被淑妃害得流產了。因為貴妃是他后宮中唯一一個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子，而為了皇位穩(wěn)固，他不能讓貴妃生下孩子，否則一定會威脅到太子和皇后的地位。

    那是一個成型的男胎，是他的親生兒子，可他放棄了這個孩子。他覺得自己沒臉面對貴妃，再加上貴妃因為失去孩子心灰意冷，他與貴妃漸漸疏遠了。

    再沒有人記得貴妃曾經是名動京城大家閨秀，引得帝王不顧祖訓強納入宮。也沒人記得貴妃曾經寵冠后宮，連皇后都要避其鋒芒。

    失去孩子之后，帝王給的唯一的補償，不過是賜死淑妃，將當時還是昭儀的貴妃破格晉為淑妃。

    突然想到這些陳年往事，皇帝頓時失去了進去的心思，他有些不敢和貴妃相處。

    實際上這些年，每次和貴妃獨處都會有些尷尬。唯有談論離風的事情時，氣氛才能稍稍緩和。

    帝王悄無聲息的來了，又悄無聲息的走了。貴妃毫無所覺，她又試了試慕離風額頭的溫度，總算放下了心。

    替慕離風換了涼帕子敷在頭上，忍不住有些晃神。

    每次看著慕離風病得厲害，她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個無緣的孩子。

    不，也不能說無緣。在她登上淑妃之位后，意外查明了流產的真相，才知道那狠心的帝王背后干了什么。

    好在，她失去了孩子，又有了離風。

    貴妃溫柔地注視著慕離風，這個孩子，與她外祖父年輕時很有幾分相似。因為他的父親，是她與外祖同族的孫輩，沒出五服，嚴格算起來，還與她是親戚。

    更重要的是，慕離風出生那日，恰好是她的孩子流掉的十個月整。仿佛她的孩子離開了他之后，立刻去了長公主肚子里，然后十月懷胎生了下來。

    貴妃一直覺得，慕離風就是她孩子的轉世。

    她已經對帝王寒了心，可深宮之中要如何撐下去，總歸要給自己找個寄托。當外祖母將慕離風的生辰告知她之后，她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她知道外祖母的意圖，想讓她因為這一份巧合多照顧照顧慕離風。畢竟外祖的家族是慕離風的父族，日后慕離風出宮入朝，自然能為外祖家?guī)碜饦s。

    貴妃不在乎外祖家的利用，因為離風這個孩子，實在是太招人疼了。

    慕離風從昏睡中醒來，眨了兩下眼睛，這才看清了屋內的情形。沒想到會瞧見貴妃，看她的樣子像是守了很久了。

    “母妃......”慕離風小聲喚了一下。

    貴妃連忙回神，關切地問道：“醒了？可想用點什么？還難受么？”

    慕離風輕輕嗯了一聲，說想喝水。

    早就趕來了的蔓草已經機靈地倒了溫水遞過來，幫著將慕離風扶起來，讓他喝了水。

    “你們都下去吧?！辟F妃揮揮手，“蔓草去守在門口，讓常武他們端些好克化的食物來?！?/br>
    “喏?！甭菪辛艘欢Y，輕手輕腳地退下了。

    “母妃守了多久？”慕離風語氣軟軟地問道，像個同母親撒嬌的孩子。

    他長相俊美，精致的五官并不顯銳利，反而透露著溫潤如玉的感覺。即便是撒嬌，也只讓人覺得可憐可愛，而不會違和。

    當年的駙馬爺是雁都出了名的美男子，慕離風完全繼承了他容貌中的優(yōu)勢，又糅合了長公主的溫和，美得沒有絲毫侵略性。

    “你還好意思問？今天是誠心讓母妃擔心是不是？”貴妃伸手戳了戳他的額頭，她不留指甲也不涂豆蔻，一雙素手白皙纖長，干凈漂亮。

    慕離風往后縮了縮，無辜地看著她：“母妃，兒臣知道錯了?！?/br>
    貴妃真是拿他沒辦法，只能嘆口氣，摸了摸他的臉：“你護著太子，母妃沒意見。他日后要榮登大寶，你如今待他好，他日后才不會虧待你。只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能平平安安地活到那一天，你舅舅身子骨硬朗，還不知要何時才會......總之，你多替我、替你早亡的父母想一想，莫要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母妃......”慕離風聽著難受，他知道貴妃想說的是什么。

    她想說她擔心他的身體，生怕他什么時候就丟下她一人。但她不愿意明說，因為她知道慕離風同太子感情好，若是強硬的讓慕離風不為太子出頭，會使慕離風為難。而她，總歸是舍不得慕離風難過的，所以只能婉勸。

    貴妃微微搖頭：“母妃知道你如今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才做的這些，只是你是個聰明通透的孩子。你自己想想，當初你為何會與太子、其他皇子走得近？”

    能在皇宮里平安長大還混得如魚得水、深得帝王喜愛的人，不可能是蠢貨。慕離風從小就比其他人更聰明，因為父母早逝，他更加早慧一些。

    當初五歲的他是怎么小心翼翼討好皇帝，怎么試探著和太子以及其他皇子打好關系的，外人不知道，她還能不清楚？

    如今慕離風與太子關系好，已經說不上來是真的有感情，還是習慣性為了前程才對太子好了。

    慕離風沉默了下去，過了許久才同貴妃說道：“母妃的意思兒臣明白了，日后再不會如此行事?！?/br>
    這一次，他其實完全可以一來就去偏殿等著，好歹不會著涼生病。太子也不會因此有意見，反而樂見其成。

    可他自己偏要在外頭站著，真的是因為心疼太子嗎？或者，內心深處其實是想借此讓太子更加感激他，作秀的成分居多？甚至他可能還算計到了自己會生病，于是帝王和太子會越發(fā)心疼他。

    他的行為，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純粹。

    可是不管真相如何，貴妃的規(guī)勸一定是對的。他應當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否則一切成空，毫無意義。

    貴妃見他當真聽進去了，松了口氣，也不枉費她等了這么久。

    “你明白了就好，我兒如此聰慧，甚少讓我煩心。只是你的身體，還要好好保重才是?！?/br>
    慕離風面露羞愧：“兒臣不孝?！?/br>
    貴妃搖了搖頭，讓外頭候著的蔓草進來：“常武可把東西提回來了？”

    “回娘娘的話，已經提來了?！?/br>
    “呈上來，本宮看著王爺用了之后再回宮。”說玩又叮囑慕離風，“不許挑食，如今病了更應該好好用膳?！?/br>
    慕離風無奈地看著她，小時候慕離風哪哪兒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挑食。如今成年了，早改掉了這個壞毛病，可在貴妃眼里他還是當年那個小孩。隔三差五就要把蔓草他們叫去回話，細細詢問他有沒有好好用膳。

    盯著慕離風用完膳，貴妃總算肯回去了。她一走，屋子里氣氛頓時活潑了不少，蔓草他們一個兩個都像教養(yǎng)嬤嬤離開了一樣，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慕離風看得好笑，不過也沒說什么，只讓人拿了本雜書來看。

    另一頭，太子也在與皇后交談。

    當年皇后因為偏心失去了慕離風的撫養(yǎng)權，致使皇帝冷落了她很長一段時間。按理說其他人在皇后這個位置上，應該趕緊知錯就改了，但她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雖然心里知道，自己如果當初對慕離風掏心掏肺，貴妃就不會有機會上位?？伤敹嘧屪约好髅嫔蠈δ诫x風關懷有加，背地里，她可懶得裝樣子。

    太子好說歹說勸了大半晌，一無所獲。皇后比慕離風還固執(zhí)，根本聽不進去。說多了還嫌他話多，又覺得自己兒子天天念著別人，都不把她這個親娘放在眼里了。

    太子左右為難，一邊是母親，一邊是疼愛的弟弟。好在弟弟從不讓他費心，只是絕不可再讓母親如今天這般行事了。他一人做事一人當，怎么能連累離風一起受罪？

    “母后，日后你若是再利用離風，孤也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抗議了?！碧诱Z氣略有些生硬地說道。

    皇后眉頭一豎：“你待如何？”竟然還威脅起她來了！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太子狼狽地撇開眼：“若是下一回，即便離風替孤求情，孤也會乖乖跪到規(guī)定時辰，絕不提前起來?！?/br>
    “你！”皇后氣得大喘氣，“好好好，你真是長大了！是本宮多管閑事，日后你的事，本宮再不管了！”

    說著，她甩袖離去，臨走前還吩咐宮人把太子趕出去。

    宮人嚇得一動不敢動，他們哪有膽子趕走太子。好在太子自己搖了搖頭，默默離開了，沒等他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