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往日里逸王進宮都是挑帝后在一塊兒時,因此不用先找太子陪他一塊兒去給皇后請安。見了帝后再給太子請安,便直接來了慕離風這兒。他不說,太子也不知道他是要去找慕離風,自然不會提出同行,因此這會兒還是太子頭一次見慕離風是怎么招待逸王的。 最近這些日子,皇帝因為上回皇后在太極宮口無遮攔的事情,對皇后有些厭煩,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有去過鳳儀宮了。逸王實在找不到帝后在一塊的時機,只能出此下策請了太子一道。 慕離風讓人給兩人上茶:“外甥病已經(jīng)大好了,多謝小舅關心。” 逸王剛喝一口,聞言放下茶盞:“舅舅關心外甥是應當?shù)?,何必言謝?我聽常武說,你最近在看書?看的什么書?可有想看但是沒弄到的孤本古籍?我那兒有不少藏書,說不定有你想要的?!?/br> 慕離風并不想要他的書,說了幾句話就推辭過去了,然后專心和太子說話,或者低頭喝茶。這倒是讓逸王不好再提書的事情,而且之前在常武跟前已經(jīng)問了兩回書了,再問就顯得刻意了。 不過也不要緊,他就是過來打探一下慕離風自己有沒有碰那本書。如果看了,又是否發(fā)現(xiàn)了書上的問題。 現(xiàn)在第二個沒打探出來,但第一個倒是知曉了。逸王暫且放下心來,既然看了,那發(fā)現(xiàn)就是早晚的事情,不必著急。慕離風是個很謹慎的人,不可能一直忽略這個細節(jié)的。 逸王看了看天色,提出了告辭,說還有事。慕離風作勢挽留了一下,沒留住也不在意,倒是太子留了下來。 等人一走,他就和慕離風進了內殿。 “他有問題?”太子省去稱呼,低聲問道。 慕離風臉上泛起一絲憂慮:“表兄,他前些日子送的那本書有問題?!?/br> 說著,取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然后一層層打開,里頭便是那本《元公說》。包裹剛打開,異香便輕悠悠地飄了出來,很淺很淡。 身為一國儲君,太子從小不僅要學經(jīng)事治國之策,還跟宮里一位老太監(jiān)學過辨認各種秘藥秘毒。學這個倒不是為了別的,純粹是皇帝覺得太子這個位置會遭受很多暗算,與其什么都靠防備和下人的檢查,倒不如太子自己也去了解一些。 這樣的話,日后若有藥毒不慎流入到太子跟前,他自己也能辨認出是否有毒、是什么毒、有什么效果。如此一來,太子自然不會中招,而這一項手藝確實幾次救了太子的性命。 因此,當慕離風一把那本書拿出來,他的神色立刻冷了下去。 “醉千年?!彼蛔忠活D地說道,“好狠毒的心思?!?/br> 慕離風淡淡地把書擱下,用包裹重新包好。 “早日是沒有味道的,自從我在太極宮養(yǎng)病回來便有了。” 太子陷入沉思:“你覺得不是半途有人在書上下了毒?” 慕離風自嘲地笑笑:“會對我動手的,自然對我有幾分了解。我這人心如細發(fā),如果一個東西突然多了點什么,我自然會發(fā)現(xiàn)。他與其在我看過的書上下毒,倒不如送個有毒的新東西進來?!?/br> 他頓了頓,又說道:“更何況,這書我上回看的時候正巧碰見小十二他們過來,我就隨手塞到軟榻的小桌底下了,一般人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若我是下毒者,定不會花時間尋找那本書,倒不如隨便涂抹在哪兒。左右是靠香味令人就范的,若是抹在香爐上,豈不是更保險?” 如果抹在香爐上,就很難被發(fā)現(xiàn)了。慕離風只會以為是蔓草換了種熏香在點,不特意問的話,不會發(fā)現(xiàn)有問題。 所以下毒的人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讓慕離風中毒,完全是恨不得慕離風早點發(fā)現(xiàn)這個毒的存在。 太子自然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厭惡地看了一眼那個包裹:“你覺得是皇叔想要利用你,陷害某個人?” 想到今天進門之后,逸王提了好幾次書的話題,太子便聯(lián)想到了這里。 慕離風微微點頭。 “他既然敢動手,就是篤定了查不到他頭上?!碧影櫭?,“這件事,只能推到其他人頭上了。” 越說,太子越覺得慕離風受了委屈,心里對逸王僅存的一點好感徹底消散。 若逸王利用的是別人或者太子自己,太子不會那么在意,但慕離風不一樣。太子不希望慕離風參與進來,這種前朝后宮的爭斗本就費神,慕離風身子不好對誰都沒有妨礙,還要把他扯進來的人,其心可誅。 太子把慕離風拉到身后護著,然后氣憤地砸了桌上一套慕離風最不喜歡的茶盞。那是方才蔓草特意換的,就是為了防止逸王突然心血來潮進內殿。太子一看就知道慕離風討厭這個花色,于是砸的毫不留情。 反正他現(xiàn)在砸了一套茶盞,又拿著這書去找皇帝告狀,回頭皇帝絕對會補上一堆慕離風喜歡的,穩(wěn)賺不賠。 “此事你莫要再插手了?!碧诱f道,“孤會替你處理好的?!?/br> 在皇帝眼里慕離風一向“天真純良”,所以他不能親自告發(fā)書里有問題。但是讓太子來就再好不過了,畢竟太子學過辨認迷藥和毒物。 慕離風也沒有拒絕,他本來就是故意把這事兒告訴太子的,但是并不純粹是為了讓太子去告發(fā)。若推說是蔓草發(fā)現(xiàn)的,皇帝也不會起疑,并不一定要太子出面。 之所以告訴太子,是有另一層考慮。 “我知道,只是表兄,你要先想好如何利用這件事?!蹦诫x風安撫一下暴怒的太子,“這是個很好的機會?!?/br> 既然逸王要找個人當替死鬼,那么他們已經(jīng)掌握主動權了,完全可以從中cao作一把,再加個人進去。 不過逸王肯定準備的比他們充分,所以加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加肯定不好加“幕后黑手”,所以不如加個“推波助瀾之徒”。而這個人選,逸王府隨便哪個得用的下人,就最好不過。 逸王不是想把自己摘出來嗎?想得美。 太子立刻領會了慕離風的意思,他嘆了口氣:“這些事你往后不必再多想了,好好養(yǎng)身體,一切有我。” 他真的很怕慕離風思慮過重英年早逝,畢竟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太多了。 辭別了慕離風,太子帶著一個包裹急匆匆趕去了太極宮。太子帶來的兩個心腹太監(jiān)早有一個去做準備了,左右這件事皇帝肯定不能一下子查出來,拖個兩三天就夠他們把逸王拖下水了。 也許逸王能夠把自己摘出來,但在皇帝心里,他“心機深沉”的帽子恐怕是摘不掉了。帝王本就多疑,逸王府的人只要參與了,定會留一絲嫌隙。 更何況書是逸王送的,又查出來有個逸王府的人幫了“幕后黑手”一把,怎么看都不會覺得逸王無辜。 慕離風看了看地上的陶瓷碎片,叫了人進來收拾。 前些日子逸王去了城外的寺廟小住,說是和寺里的大師研討佛法,但是時機未免也太巧了些。他剛走兩天,太子就被皇帝罰了,等慕離風病好了大半,他才回城。 若是平日里沒察覺逸王有問題,自然不會多想。現(xiàn)在慕離風突然想到這回事,就覺得逸王躲的真是時候。 走了幾天,正好避開了帝王暴怒。那會兒其他達成和皇親貴族還裝模作樣入宮替太子求情,被發(fā)作了一通。但是逸王因為“地處偏遠、消息不便”,收到消息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息怒了,他自然不用再入宮替太子說好話,也不用被皇帝遷怒了。 慕離風覺得無趣,這人又想要好名聲又不喜歡被人罵,即便是遷怒他也不喜歡,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夸他。沽名釣譽到了這個份上,其實活得真是挺累的。 不過他能這么巧地避開太子的事情,很有可能太子被斥責就是他推波助瀾的。平日里太子雖然和皇帝有矛盾,但也沒有這么嚴重,其中沒人插手慕離風是不信的。 “我記得小舅之前送了不少東西來?”慕離風問道。 蔓草點點頭:“都放在了一處,和其他東西隔開了?!?/br> “再挪遠些吧?!蹦诫x風淡淡地說道。 他得做出姿態(tài)來,讓皇帝覺得他確實受了委屈。而且“天真純良”的人所擁有的直覺更接近真相,既然慕離風覺得逸王有問題,那皇帝收到消息之后,不管嘴上怎么說,心里潛意識就會覺得逸王不干凈。 逸王能算計一切,可人心他卻算計不來。若他有這方面的天賦,就能看得懂《元公說》,自然不會把這本書送來給慕離風,因為他會知道這本書到底有多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陸景恒:簡單點說,就是逸王蠢。 慕離風:你也看不懂這本書。 陸景恒:...... 第16章 太極宮。 皇帝聽說太子求見的時候,正在氣頭上。 他前腳才聽說了淮王和皇后相談甚歡的事情,雖然他知道皇后這個目光短淺的女人根本不可能背叛他,而逸王這樣光風霽月的人也不可能看得上小家子氣的皇后,但這并不妨礙皇帝氣憤。 這個皇后從來不會讓他省心,做事之前也不動動腦子。與外男相見就不能避諱點嗎?若是傳出了什么留言,他堂堂帝王的臉往哪兒擱?真是越來越蠢了。 “陛下,太子殿下求見。”德公公看著臉色陰沉的皇帝,硬著頭皮通報道。 皇帝冷冷地說道:“他來做什么?給皇后求情?” “這......”德公公連忙思考應對的話,“以奴才看來,恐怕不是。聽聞殿下方才剛從淮王殿下那兒過來,許是王爺有事拖太子殿下轉達?” 這個猜測也只能臨時蒙蒙人,慕離風有事難道不能親自來說?哪里需要堂堂太子幫著轉達? 不過皇帝并不這么想,在他看來,慕離風讓太子幫著傳話,這不叫怠慢皇帝,這叫兄弟情深和不拿皇帝太子當外人。只有一家人,才能這么隨意。 皇帝頓時臉上放晴:“離風這孩子,越來越懶了?!?/br> 嘴上雖然是斥責,可語氣卻異常柔和。德公公見狀哪里不知道皇帝這是高興了,連忙順著夸了兩句。 “陛下您可別這么說,王爺身子骨還沒好呢,自然不能多cao勞,太子殿下友愛弟弟,這是好事兒?!?/br> “行了你個老貨,盡會討好他們,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來。去把太子宣進來,朕倒要看看他找朕有什么事?!被实巯訔壍負]揮手,把德公公趕走了。 太子進門之后,臉上并無笑意,還有一絲薄怒?;实垡姞钗⑽櫭迹鞘请x風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兒臣給父皇請安?!碧有卸Y之后,也不待皇帝詢問,直接把包裹拿了出來,“父皇,兒臣今日去探望離風,沒想到在離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抹了‘醉千年’的書。幸而兒臣發(fā)現(xiàn)得早,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臉上笑意盡失,他連忙坐直身子:“醉千年?!” 醉千年,聽著像個酒的名字,其實是一種奇毒。 這種毒藥是靠香味作用于人體的,會讓聞者身體越來越乏力嗜睡,最后一睡不醒。不過需要長時間接觸,算是一種慢性毒藥,基本上要接觸超過三日才會慢慢開始有效果。 皇帝連忙讓太子起來,把東西呈上來。 他親自打開包裹,只開了一條縫,就聞到了那股清淡的香氣?;实垡矊W過這些毒物辨認,一下子就認出了這香氣的來源。 確實是醉千年無誤。 他臉色異常難看:“這書是哪里來的?” “是皇叔贈與離風的,但是據(jù)說在離風回紫陌殿居住之前,這本書并沒有任何異樣。那股香氣,是他回到紫陌殿之后才出現(xiàn)的,一開始離風以為是殿內換了熏香,還是兒臣察覺到不對勁,才找出這本書。” 今日正是慕離風回紫陌殿居住的第三日,所以太子才會說幸好他發(fā)現(xiàn)的早,否則三日之后,這毒累積到一定量,就會傷了慕離風的身子。 “查!此事定要給朕查的水落石出!”帝王震怒。 公然在宮內下毒,這一次遭殃的是紫陌殿,下一次也許就是太極宮。雖然帝王能辨別毒物,但天下毒物千千萬,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無色無味察覺不出的毒物出現(xiàn)在太極宮。而且慕離風那邊,說不定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被下毒了。 想到慕離風那孱弱的身子骨,皇帝就覺得痛心。他現(xiàn)在十分懷疑慕離風身子不好,就是有人下毒暗害的。 在帝王震怒的消息傳出之前,陸景恒正帶著meimei吃面。 這家面爽滑勁道,湯底鮮美濃郁,就連面條也帶了一些滋味,吃起來并不寡淡。唯一遺憾的是陸巧書覺得咬起來費勁,她的小奶牙已經(jīng)有松動的跡象,就要換牙了,所以吃這面的時候難免麻煩些。 “好吃嗎?”陸景恒看著吃得慢條斯理的meimei,覺得有些牙疼。 忠國公家雖然是走的是武將的路子,但是老國公夫人慕氏與慕離風是同族。而慕家是清貴之家,家中雖然無人入朝為官,只有一位老太爺領了帝師的虛爵,但慕家滿門都是驚才絕艷的人物,如今名滿天下的詩書畫大家更是十有好幾。這樣的一個人家,自然重規(guī)矩,不像陸家人這么大老粗。 于是老夫人教養(yǎng)長大的一子一女,雖然不見得能和世家子弟比,但也算是知禮的人。而如今的忠國公受了母親的影響,很是喜歡這樣溫和端方的女子,便求娶了慕家另一支的嫡女,也就是如今的國公夫人。 家里有兩座大山壓著,下面的小輩自然更是被教養(yǎng)得進退得宜、舉止從容優(yōu)雅——只除了陸景恒這個異類。 陸景恒從小跟著祖父住,忠國公雖然沒上過戰(zhàn)場,但老國公卻是在戰(zhàn)場上拼出國公之位的人,本來陸家的爵位早都降到國公之下了。而老國公雖然被發(fā)妻壓著教導了幾十年,但身上的土匪氣息一點兒沒改,而且還盡數(shù)傳給了二孫子。 這直接導致陸家上下,除了老國公和陸景恒是兩個土匪頭子之外,其他人都跟世家出來的一樣。好在老夫人和國公夫人及時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把陸景恒接回來好生調教了一番,如今陸景恒雖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在外人跟前好歹能夠裝模作樣了。 然而,陸景恒看著meimei這個優(yōu)雅的吃相,依然覺得接受無能。 一碗面而已,呼啦啦就灌下去了,這么一小口一小口,要吃到什么時候? 陸景恒嘆了口氣,見meimei放下筷子了,頓時眉頭一皺:“就吃這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