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被兩人七嘴八舌吵得心亂，腦子里也成了一團(tuán)漿糊般，亂糟糟問道：“那你們說該怎么辦？”

    兩人不做聲了，解鈴還須系鈴人，誰受的委屈，還得由肇事者來彌補(bǔ)。自家的小姐氣也氣過了，鬧也鬧夠了，如今也該做點(diǎn)好事了吧？

    楚瑜被鬼靈精們盯得無法，只得勉強(qiáng)開口，“我知道了，等他再來我會(huì)說的?！?/br>
    可萬一今日朱墨傷在了楚蒙手下，或是技高一籌，將楚蒙打傷了，那事情可就真不好收拾了。楚瑜不禁幽幽的嘆了口氣，明明她只是想回娘家散散心而已，怎么事情反倒更麻煩了呢？

    *

    緊挨著青石磚地的一進(jìn)朱紅院落內(nèi)，朱墨正著人收拾鞍韉弓矢，面上卻看不出緊張，仿佛只是和人喝酒暢飲一般。

    成柱卻苦著一張臉，眉頭幾乎皺成川字，“大人，您難道真要與那蠻子比試不成？文不文武不武的，這算什么呀！”

    朱墨抿起的薄唇兩側(cè)帶有細(xì)小彎鉤，是含蓄而克制的笑意，他說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彼此戲耍而已，認(rèn)真咱們就輸了?！?/br>
    他這位大舅哥護(hù)妹心切，朱墨自然樂意奉陪，要讓那滿身尖刺的小刺猬卸下防備，當(dāng)然得從她身邊的人入手，各個(gè)擊破才好。

    成柱見自家大人笑意微妙，仿佛在盤算什么，不由滴溜溜打了個(gè)寒噤。

    從馬廄牽馬出來時(shí)，主仆倆遇見了南嬤嬤。南嬤嬤微微欠身，遲疑說道：“奴婢無能，還是沒能將夫人迎回?！?/br>
    她面有慚色，因?yàn)樽蛉盏纳米髦鲝埖拇_并非出自朱墨授意，本以為能順利見到夫人，孰料姜還是老的辣，到底沒能打動(dòng)何氏。

    “嬤嬤不必自責(zé)，你已經(jīng)盡心了?！敝炷珜捨康?，“夫人若是想明白，她自己會(huì)回來的，您就不用多cao心了?！?/br>
    南嬤嬤聽了這話卻微微詫異，明明前幾日還愁得不得了，怎么今日反顯得云淡風(fēng)輕，她都快摸不清這位主子心里的想頭了。

    朱墨不打算和她多解釋，目光越過她，投向蓮青的回廊下——玲瓏正在步階下晾衣裳。春寒初退，她已經(jīng)換上薄衫，透過淡紅的輕紗隱約可見如玉如雪的肌膚，真是一身好皮rou。

    玲瓏顯然也發(fā)覺朱墨在注視，非但不避，反倒玉容微抬，露出兩排編貝般的細(xì)齒，是大膽的挑逗之意。

    南嬤嬤意不自安，沒想到自己才離開一日，這丫頭就任性妄為至此，倒顯得自己這個(gè)管家人疏忽失職，忙陪笑道：“乍暖還寒的，這玲瓏丫頭也不怕凍著，老奴等會(huì)兒就親自勸勸她……”

    朱墨輕聲打斷道：“不用了，你帶她來書房見我吧?！?/br>
    南嬤嬤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楚家夫人才離開半月，朱大人就耐不住空虛寥落，要將這玲瓏姑娘開臉收房了？

    朱墨見她一臉狐疑，只微微笑道：“去吧。”

    南嬤嬤縱有滿肚子的不明白，亦只能應(yīng)道：“是?！?/br>
    *

    那廂玲瓏聽到南嬤嬤傳話，卻是喜孜孜雀躍不已，立刻翻箱倒柜尋衣裳，要換一身嬌媚撩人的裝束，好增添她的美色——那件淡紅紗衫是新做的，朱墨才見過，可是多更一次衣也無妨，反正男人總是圖新鮮的。

    南嬤嬤見她如蜂蝶一般輕狂浮浪，不由警告道：“你別打錯(cuò)了主意，老爺見你未必是好事，仔細(xì)犯了他大人的忌諱?！?/br>
    玲瓏嘴里輕輕巧巧的應(yīng)了聲“是”，其實(shí)心里頗不以為然：這老婆子算什么東西，她和大人可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呢，當(dāng)初在尚書府里身處微賤，她處處多加照拂，連樹上的果子都任其摘取——要知道，玲瓏她嬸子當(dāng)初看守果園時(shí)，那些無賴小廝連一粒種子都撈不著的。

    想她玲瓏自負(fù)美貌，幾時(shí)對第二個(gè)人這樣好過？如今朱大人雖然飛黃騰達(dá)，難道就能忘卻昔日的交情么，也不怕人笑話！

    玲瓏裝飾一新來到書房時(shí)，只見朱墨正認(rèn)真擦拭他那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想是為了應(yīng)付下午的比試。

    她身不由主的上前，脆生生喚道：“大人，您真應(yīng)了楚家那蠻子的挑釁哪？他那種人家哪知道什么禮數(shù)，手腳粗蠻不說，仔細(xì)傷著了您，可是半句道歉都不會(huì)多說的?！币f這玲瓏丫頭也是昏了頭，想著朱墨召自己總無其他要事，多半是為了收房，不由得飄飄然起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許多。

    朱墨沒有理她這句話，而是含笑招手，“你過來?！?/br>
    玲瓏被他的笑意晃得心頭亂跳不已，臉色也透出緋紅來，她步履翩然走上前去，越發(fā)肯定了原先的猜測：這件事她已經(jīng)盼了許久了。

    朱墨待她近前，和藹的問道：“你在朱家待了多久了？”

    都問起資歷來，可不是要提拔她了么！玲瓏心頭一陣狂喜，故作矜持的道：“回大人的話，已經(jīng)一年有余了。”

    朱墨嗯了一聲，輕輕頷首道：“已經(jīng)這么久了，看樣子，是該為你尋一個(gè)更好的歸宿?！?/br>
    這話簡直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玲瓏激動(dòng)得五臟六腑都亂顫起來，忙壓低嗓子，嬌滴滴的道：“婢子悉聽大人吩咐。”

    “那好，我如今給你兩條路走，或是送你回林家，你在尚書府所得的月錢，亦加添一倍給你；或是讓南嬤嬤為您尋一戶人家，所需的嫁妝銀錢，我也一并負(fù)擔(dān)，你覺得如何？”朱墨溫聲道。

    玲瓏正忙著吸氣吐氣，好緩解躁動(dòng)的緊張，誰知聽到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才憋住的一口氣立時(shí)便xiele，難以置信的望著座上人，“大人您要趕我走？”

    第45章

    “不是趕你, 只是這朱府實(shí)在與你不相宜。我若強(qiáng)留你下來, 又不給你妥善的安置，那不是耽擱你嗎？”

    朱墨向來是好脾氣的，對奴仆也是沒話說。此刻聽著他涓涓細(xì)流的語調(diào)，玲瓏卻忍不住淚眼模糊起來，“大人，奴婢總念著從前在尚書府的光景, 只想著能遠(yuǎn)遠(yuǎn)見大人一面便好，如今大人留我在身邊服侍, 婢子更是感恩戴德, 為何您卻如此忍心，一定要趕我離去？”

    她使出最后一招感情牌, 這是她唯一僅有的殺手锏，因?yàn)橹阑貞浭亲罟苡玫摹?/br>
    可是朱墨并未如她想象一般被打動(dòng)，依舊平和的說道, “玲瓏, 你是個(gè)好姑娘, 大可以嫁去平頭正臉的人家成為良妻, 為何要自甘卑屈,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的想頭不是太糊涂了么？”

    玲瓏拼命搖著頭, 只是嗚嗚哭著。

    朱墨頓了頓, 臉上已顯出幾分冷峻來，“你若一定不肯, 我也只好讓南嬤嬤叫幾個(gè)人牙子來，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容身之地?！?/br>
    這也許是唬人的話，可他的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玲瓏到底有些懼怕，漸漸收住淚，見朱墨面色冷然，只得無計(jì)可施的伏地磕了個(gè)頭，哽咽道：“那就請大人將我送回尚書府吧，婢子的家人還在府中，婢子不愿舍他們而去。”

    沒想到朱墨真這般狠心，玲瓏也只好選擇一條對自己最劃算的出路，留在林家，至少以后還有希望；可若是任由南嬤嬤將她許嫁，誰知道會(huì)找些什么人來，也許會(huì)遠(yuǎn)遠(yuǎn)地嫁去南邊也說不定——這婆子可是慣會(huì)看人下菜碟的。

    朱墨貌似對她的答復(fù)很滿意，“如此甚好，你本是林夫人差人送來，見你完璧歸趙，林夫人想必也很高興?！?/br>
    可不正是“完璧歸趙”么，玲瓏心頭如在滴血，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意，“大人執(zhí)意要為我另謀出路，究竟是出于您自己的心意，還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這話問得頗為大膽，可她著實(shí)癡心妄想，即便是在最后關(guān)頭，也要確定自己敗在何人之手，否則看著一腔真心付諸東流，她好不甘心——她在這府里待了許久，朱大人對她縱使不算熱情，可也從未說打發(fā)她出去，偏偏是到楚家去過幾遭之后，才說起這番話來，容不得玲瓏不多想。

    朱墨靜靜地看著她，“你真想知道么？”

    玲瓏渾身的勇氣陡然消失于無形，連骨頭都酸軟下來，她喃喃露出一絲苦笑：“婢子無禮了，大人莫要怪婢子冒昧?！?/br>
    她鄭重的拜了三拜，才無精打采的低頭離去。

    朱墨全神貫注繼續(xù)手里的工作，待匕首的刃尖打磨的精光锃亮，才沉聲道：“進(jìn)來吧?！?/br>
    雕花木門外出現(xiàn)一個(gè)鬼頭鬼腦的身影，成柱一臉尷尬的進(jìn)來，“好好的，大人怎么想起玲瓏姑娘來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是不是也要說給那邊聽？”朱墨望著他微微笑道。

    成柱唬了一跳，“小的不敢。”

    朱墨卻于此時(shí)負(fù)手站起身來，“無妨，我也沒怪你?！彼亢诘难廴手序嚨亻W過一絲笑意，“守不住秘密，是你的壞處，也是你的好處?！?/br>
    “啊？”這下成柱的榆木腦袋可就真的不能理解了。

    朱墨懶得與他多費(fèi)唇舌，隨口問道：“現(xiàn)在什么時(shí)辰了？”

    “已經(jīng)午時(shí)二刻了?！背芍浪P(guān)心比試的事，“咱們?nèi)粢皶r(shí)趕去西山，最遲再過兩刻便要出發(fā)?！?/br>
    他想了想，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帶些金瘡藥在身上？”

    畢竟刀劍無眼，指不定會(huì)是誰掛彩。

    朱墨輕輕“唔”了聲，也不知聽沒聽見，繼而輕輕笑道：“帶上吧?！彼哪抗饴湓跁干弦缓须僦嘧由?，那是他從楚瑜的妝臺(tái)里搜羅來的。

    非常無心的，他將那盒胭脂揣進(jìn)袖里。

    不提主仆二人應(yīng)付比武的忙亂，楚瑜在娘家亦是坐立難安，午膳的時(shí)候雖然埋頭盯著飯粒，卻是食不知味，完全沒意識(shí)到自己吃了些什么。直到何氏用筷子在她碗沿連敲了幾下，她才猛地醒悟過來。

    何氏信奉食不言寢不語的戒條，用飯的時(shí)候相當(dāng)肅然。楚瑜本不該在這時(shí)打擾她，可那件事攪得牽腸掛肚，她不得不開口問道：“今兒怎么沒看見哥哥，母親可知他往哪兒去了？”

    語氣是相當(dāng)小心的。

    何氏手腳麻溜的夾了一塊江珧柱，爽利回道：“他找朱十三決斗去了，說是在西山圍場。”

    楚瑜沒想到她回答得這樣干脆，自己兩眼都有些發(fā)蒙，“母親怎么不攔住他？成日家打打殺殺的，像什么樣子！”

    “我為什么要攔？”何氏脧了她一眼，顯然并未當(dāng)一回事，“你哥哥正在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年輕人彼此考究些武藝算得了什么，又不是為非作歹?！?/br>
    “那若是不小心受傷掛彩呢？”楚瑜咬著唇道。

    何氏放下筷子，專注的看向她，“你哥哥不學(xué)無術(shù)，一身本領(lǐng)可是實(shí)打?qū)嵉?，你覺得別人傷得了他么？”

    她婉轉(zhuǎn)的睨了眼楚瑜，“還是說，你擔(dān)心的是朱十三？”

    楚瑜臉紅了，忙埋頭扒了一株青菜，輕咳著道：“朱大人有官職在身，若因此耽擱了公務(wù)，總是不好?！?/br>
    何氏面上一副平平淡淡的神情，“他那樣對你，吃點(diǎn)苦頭也是應(yīng)當(dāng)，即便死了也沒什么，反正他們朱家也沒個(gè)族中長輩約束，你正好可以搬出來?！?/br>
    “……”楚瑜被何氏的話噎得無言以辯。盡管先前有一段日子，她的確就是這么想的，可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難免讓人心驚rou跳。萬一何氏一語成讖，姓朱的果真命喪西山該怎么好？她可不愿做寡婦，哪怕是個(gè)有錢的寡婦。

    一下午楚瑜都是在徘徊猶疑中度過的，巴不得聽到兩人的消息，又害怕聽到那頭的消息——楚蒙這笨手笨腳的傻大個(gè)，不曉得懂不懂點(diǎn)到即止，早知如此，自己就該悄悄跟過去才對，免得事情一發(fā)不可收拾。

    聽到二門上的小廝傳話，說大少爺回來了，楚瑜忙領(lǐng)著盼春迎上前去，一見面就問他，“如何了？”

    楚蒙的樣子果然是打了架，遍身的衣衫都破破爛爛的，沾了不少草葉的碎屑，獨(dú)有濃眉下的眸子放射出興奮的輝光，他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

    也不知聽沒聽見楚瑜的問話，他撫掌大笑道：“痛快！痛快！”

    楚瑜忍不住將適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你們在西山究竟怎么樣了？”

    楚蒙拍拍她的肩膀，依舊是那副高興至極卻又什么都不說的神氣，楚瑜湊近他時(shí)，只聞到他身上一股灼人的酒氣，不曉得是從哪個(gè)下等酒館子里爛醉而歸。

    這樣子問也問不出什么了，楚瑜沒好氣地吩咐近旁的小廝，“快扶哥哥下去醒醒酒，再給他換一身干凈衣裳?！?/br>
    她捂著鼻子看小廝將楚蒙帶進(jìn)去，眉心幾乎皺成了包子褶兒，想了想，又到廚房里吩咐備下一碗解酒湯，待大少爺醒后給他服下。

    盼春攙著楚瑜的手臂咦道：“小姐，這般看來是大少爺贏了，否則不會(huì)得意成這般。”

    楚瑜郁悶的嘆了一聲，按說楚蒙贏了朱墨，她應(yīng)該與有榮焉，可是她心里卻一點(diǎn)都高興不起來，她現(xiàn)在迫切的需要知道朱墨的情況，他有沒有受傷，楚蒙這粗腸笨肚，也不曉得請個(gè)大夫來瞧瞧，好展示一下勝者寬宏之心。

    一路唉聲嘆氣，回到房中楚瑜亦是懨懨的提不起勁兒來，連晚膳也懶得出去吃，只命人送了點(diǎn)湯湯水水過來。

    用完膳后，她便百無聊賴的坐在床沿，望著頭上青灰的帳頂。昨日就沒見朱墨蹤影，不曉得今夜會(huì)不會(huì)過來，是不愿來，還是不能來了？

    想到朱墨有可能傷到動(dòng)彈不得，楚瑜便覺得喉嚨發(fā)緊，仿佛有一只手掐在上面似的，一口氣也難得提上來。她遂下定決心，若今晚再見不到朱墨，明日一定要遣人過去朱府探問一聲，看他是否安好。

    坐久了難免發(fā)困，楚瑜正靠著描金繡鳳的帳鉤打盹，窗外窸窣的響動(dòng)吸引了她的注意。楚瑜飛快的望了望四周，見無人值守，這才飛快的躡足窗下，伸手將底下的人影拉了上來。

    朱墨翻窗的時(shí)候沒留神，一個(gè)不慎撞上了楚瑜，下嘴唇磕在她牙仁上，讓她一陣下頜酸痛。

    楚瑜正要抱怨，忽然想到朱墨素來身手利落，今日偏偏腿腳不便，莫不是傷著哪兒了，遂咽下不滿，關(guān)切的道：“你受傷了么？”

    就知道這次比斗沒好事，無論哪一個(gè)掛了彩，她都心里不舒服。

    朱墨見她心疼，也便順勢做出那一瘸一拐的模樣來，齜著牙道：“沒事，也就腿上傷著一點(diǎn)兒?！?/br>
    “就這樣還強(qiáng)撐著呢！”楚瑜訓(xùn)斥道，趕緊扶他到床畔躺下，見他面色微白，額上還有些汗珠，想著莫非疼痛難忍，因道：“要不要請個(gè)大夫來瞧瞧？”

    至于朱墨為何深更半夜出現(xiàn)在她房里，她該如何向外人解釋，她就沒想那么多。

    朱墨連連擺手，聲調(diào)也變得虛弱些許，“不用，不妨事的?！庇蛛p目亮晶晶的看著楚瑜，“要是你給我揉一揉便好了?！?/br>
    可惜他表演得太過頭了，楚瑜正打算撩起褲腿看一看他膝蓋上的傷，聞言猛地撒手，冷嗤道：“裝，你繼續(xù)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