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令狐十七瞪了她片刻以這熊孩子的聰明,當(dāng)然知道,他此刻越是惱火、不甘,便越是落了下風(fēng)。 到底按捺下脾氣,丟下云秀,轉(zhuǎn)身離開了。 云秀莫名的就覺得心情很好。 引路的丫鬟還在向她解釋,“我家公子不善言辭,脾氣確實不大好。但心腸卻極柔善,最恤老憫弱,也從不欺侮我們這些下人我這么說像是護(hù)短,可等您和他熟悉了,您定然也這么覺著?!?/br> 云秀但笑不語。 這世上有“先入為主”的規(guī)矩。云秀見慣了令狐十七刁蠻奢侈,更是曾親見他如何不知輕重的欺負(fù)人。雖說她其實也許相信令狐十七最初的“壞”只是因為沒人教他“好”,自被她給教訓(xùn)了之后,他確實開始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所作所為……但誰叫云秀就是在他“壞”的時候同他結(jié)識呢? 何況,令狐十七就算真的變“好”了,但面對云秀時,也依舊是那副驕奢任性的公子哥模樣。他以他“壞”的本性面對她,她當(dāng)然就要針鋒相對的回應(yīng)。這也算是他們兄妹之間的默契。 第35章 蓬山此去(五) 繞過那叢灌木,便到溫泉池邊。 深秋時清冽的山風(fēng)與渥熱的湯氣交匯,霎時間白霧繚繞撲面而來。朦朧的視野里,山石、草木、亭臺俱隱現(xiàn)在霧氣中。乳色的水塘上霧氣翻滾,宛若池中所有并非湯泉,而是濃重不化的云霧一般。 那霧氣沾衣便濕,水汽透過皮膚沁入肌理,給人以醺醺然的舒適感。 那感覺很熟悉,和云秀在空間里泡的溫泉十分相似這泉水里蘊含著充沛的靈氣。 但這靈氣又有所不同,其中仿佛有什么雜音一般。 云秀四望著,目光自池上亭臺,逡巡至池邊山石各色茂盛雜植的灌木之間,有一處矗立如屏的光裸山石,那石間有竹管,溫泉正從那竹管中流出。云秀問,“那便是泉源?” 丫鬟道,“是,要過去看看嗎?” 云秀點頭。丫鬟便帶著她拐進(jìn)路邊小徑,在夾道草木間行至一處籬笆門前。 過籬笆門,往上行幾步臺階,便是一處泉眼,那屏風(fēng)似的山石就在泉眼之后。云秀翻過籬笆來到泉眼前,只見泉眼里水汽翻滾涌動,靈氣隨之旋凝而不四散,幾乎要凝聚成珠。 那水流之中,有一點熒光凝聚不散,微弱,卻宛若能穿透陰陽、生死的界限那是和上元節(jié)時,如意在鸛雀樓下黃河水上所見到的光芒一樣的東西……是死者的遺愿。 云秀探手進(jìn)去,想將那熒光拾起。 可手指碰觸到它的瞬間,宛若河水逆流一般,有什么東西順著指尖倒灌進(jìn)意識的海洋。 云秀竭力想分辨出那是什么東西,可澎湃洶涌的靈氣隨之逆涌進(jìn)來,宛若泛濫的河流般,瞬間就將她微弱的抵抗沖散了。 丫鬟的聲音似乎過了一會兒才傳進(jìn)來。 “……道長?小道長?您還好吧?” 云秀醒了醒神,卻依舊覺得覺得周天運行,萬物飛馳,意識飄忽不定。 她站起身,腳下卻微微一晃她有些醺醺然,醉酒一般。卻并不算難受。只覺得識海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叫著她的名字,她尚還蹣跚在清醒和虛幻之間,但那召喚聲越來越清晰了。 她揉了揉額頭,說,“不礙……”她想,她需要獨處的時間,便又道,“此地有些異樣,勞煩你去告知夫人公子,暫時不要近前,容我先一探吉兇。” 丫鬟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張,聽她此言竟立刻深信不疑,“我這就去……您一個人不要緊嗎?” 云秀道,“應(yīng)付得來?!?/br> 丫鬟匆匆離去。 云秀一頭鉆進(jìn)空間里,想先清醒清醒再說。 但不知怎的,進(jìn)入空間就先跌進(jìn)溫泉里。 她整個人已都分辨不出虛實,只覺意識朦朧。迷迷糊糊的從溫泉中出來,見一旁有亭臺,便進(jìn)亭子里,伏在亭柱見的長椅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令狐十七驀然停住了腳步。 身后丫鬟仆役們差點又撞成一串,忙問,“小公子……又出什么事了?” 令狐十七也不答,只若有所思的回過頭去。 丫鬟們跟著看過去,只見漫天云霞錦繡,西山底下草木都盡被染紅了一般,便有人笑道,“真是好晚霞?!?/br> 令狐十七沒做聲,他只望向泉眼的方向他依稀覺著,云霞仿佛就從那里涌出來一般。 他皺著眉頭,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便不甘心的轉(zhuǎn)身大步往回走。 丫鬟們忙要跟過去,他抬手喝止,“誰都不準(zhǔn)跟過來!” 丫鬟們面面相覷,片刻后都抿唇一笑,不再多管。 令狐十七快步走在山間斜徑上。 臨近溫泉池前,給云秀引路的丫鬟匆匆走來,差點和他撞到一處。 他攔住丫鬟的去路,問道,“她人呢?” 丫鬟見是令狐十七,忙道,“小道長說溫泉泉眼有蹊蹺,令我去告訴您和夫人,暫時不要靠近。他還在里頭?!?/br> 令狐十七眼睛一眨,道,“哦……那你快去告訴我阿娘吧?!?/br> 丫鬟放心不下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喊他,“你和我一道回正院兒去吧我瞧著那泉眼里像是真有什么東西,瞧著怪駭人的?!?/br> 令狐十七敷衍,“你先過去,我隨后就到?!币娧诀哌€要說什么,便不耐煩的揮手,“我知道輕重你快去找人來,尋常人不頂用,山上不是有個道觀嗎?你差人上去找?guī)讉€道士過來?!?/br> 那丫鬟總算被支開了。 令狐十七扭頭看看沒人,提起衣袍,拔腿就繞過灌木叢,往溫泉池里走去。 近了溫泉池,他一眼就望見池中水榭上,伏著個人影。 那人影氤氳在霧氣和瑞光之中,瞧不太分明。只見她靠在亭旁臨水的長椅上,手臂搭著亭欄,頭枕在手臂上,烏發(fā)蜿蜒無飾。身上羽衣層疊如薄云,臂彎間一條云霞似的輕紗披帛垂落下來,落在的泉水中。漣漪便自此處推疊開來。 令狐十七皺了皺眉,徑往水榭上去。 近前先嗅到花香。似有風(fēng)來,吹散了霧氣。 那醉酒一般酣睡在水榭上的少女的面容,立刻便清晰起來。 他猜測的沒有錯,正是云秀。 她頭上黑發(fā)、身上衣衫仍在蔓延、變長。四周草木也隨之枯榮更迭。幾度變幻之后,她很快便長成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 令狐十七不知怎么就有些惱,上前正要推醒她,忽的池中泉水一明,轉(zhuǎn)眼便平復(fù)如鏡。 似有靈氣順著她的發(fā)梢流入水中,那水中映出了不知何時、何處、何人的影子。 令狐十七凝神細(xì)看。 那影像變幻得太快,又都是陌生的面容??床怀鎏嗍隆H欢熨Y聰穎,竟立刻便領(lǐng)悟過來那池鏡中事當(dāng)與云秀無關(guān),是另一人的所見所聞。 令狐十七對旁人興致聊聊,正要伸手將池面打散時,水中忽的出現(xiàn)了熟悉的身影。 ……是他阿娘,卻又不是池中的身影太年輕了,只合十六七歲。一身戎裝,做少年打扮,眼中有他從未見過的飛揚神采。 他正待細(xì)看時,那池面忽的泛紅、漸至昏黑,只余一柄長刀與一片黃沙彌漫的逼仄天空。那長刀刀鋒上猶帶黑血,黑血就懸在視野正中,倒像是長刀正插在胸口,自下而上望過去一般。 令狐十七正在疑惑,便見云秀的身影出現(xiàn)其中。 是畫中天女的模樣。 在昏黑的視野中,唯獨她是明亮柔和的。她似是說了什么話,而后俯下身,輕輕的伸手,蓋住了那人的眼睛。 泉水汨汨。 池中景象瞬間散去,流動的溫泉水中,白霧繚繞而起。 不知自何處桃花卷落進(jìn)來。 令狐十七掩住嘴唇,不留神咳出聲來。 云秀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還不及緩解頭痛,便看到令狐十七站在她的對面,真面帶潮紅眼含羞惱的瞪著她。 云秀有些懵,揉了揉昏沉的頭腦,片刻后才回過神來,“小公子?” 開口的瞬間便愣了一愣她耳中聽到的是軟糯糯的少女音。 她低頭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而后嗅到了四散的香氣,瞥見了四面逆時綻放的一樹一樹的桃李花。 ……她稍微有些混亂。 她猶記得夢中情形。她進(jìn)入了留下遺愿之人最后殘存的執(zhí)念中,聽他的許愿以“祝由”之仙的身份,盡管她并未故意施展什么“神通”去取信于人,但當(dāng)她在夢中說出“吾名祝由”時,她早先給“祝由”設(shè)定的排場自然而然就出現(xiàn)了。包括她身上羽衣,出場自帶的異香、瑞氣和不看時節(jié)胡亂綻放的花。 夢里倒不覺得有什么,可一醒過來,就發(fā)現(xiàn)……好羞恥! 而眼下,羞恥是次要的,混亂才是主要的。 她記得自己是在空間里,而那些異象則是出現(xiàn)在夢中。 為什么現(xiàn)在不論是她還是“異象”,都清楚無誤的在令狐十七的眼前? 她需要向他解釋嗎? 該從哪里解釋起? 還是干脆糊弄過去,但該怎么糊弄? 要不然直接打暈他,等他醒來之后不管他說什么都不承認(rèn)…… 云秀和令狐十七對視著,只覺得人和意識之間擱著萬水千山,誰也跟不上誰。 而隨著她的混亂失措,令狐十七眼中的怒氣漸漸消散,愉悅浮上了他的面容。 對面忽的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 令狐十七居高臨下的眼帶笑意的看著她,說,“啊,要來人了。” “……哦?!?/br> 令狐十七目光掃過她的全身,帶些刻意的、卻又不明顯的嫌棄,“得易容回去,對吧?” “……唔?!?/br> “需要我?guī)兔幔俊彼挚戳艘谎弁饷?,幸?zāi)樂禍,“好像馬上就到了?!?/br> “……” 云秀的反應(yīng)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但又似乎有些讓他失望和惱火,他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看來需要我回避。” “……是?!?/br> 他果然背過身去,往水榭外走去。 云秀忍不住糾結(jié)、懊惱,卻又覺著自己是多此一舉的問道,“……你就不能當(dāng)沒看到嗎?”不能在她醒來之前該干嘛干嘛去?!他絕對有能力既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還能讓她對此毫無所覺吧!為什么非要讓她抓個正著??!不覺著很尷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