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令狐十七忍不住笑起來,道,“……他還算是個妙人” 云秀:……哪里妙啦! 令狐十七一旦云開雨霽,便又是個光擺著看也令人心曠神怡的好少年。 云秀便又歡快起來,道,“你總不來,我還以為你來不了了呢。” 顯然被她說中了。令狐十七露出嫌棄的神色,欲蓋彌彰道,“我只是回了一趟家。太后病篤,我阿娘豈不要回去看看?回去了便有些忙,一時把你給忘了而已。”邊說邊盯著云秀看,見云秀沒什么反應(yīng),就有些惱火明明是他嫌棄云秀,說把云秀忘了,可云秀不因此沮喪,他反而生氣。 然而略惱了一會兒,自己先釋然了,復(fù)又同云秀拌起嘴來,“我想來,還不是立刻就來了?雖比往日略費些功夫,也沒什么難的?!?/br> 他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的一個人,云秀習慣了,已能自動略去雜音,直取本意。 “換季了,我這里又生了許多新果子,你要不要嘗嘗?”扭頭便準備去給他摘果子,“我正想問你是怎么找來的,我們邊吃邊聊?!?/br> 令狐十七卻立刻拉住她,道,“你還是先去洗一洗吧。薛王既去了柳宅,難保不會來奉安觀看你。龍涎香經(jīng)久不散,薛王嗅到你身上香味,立刻便能把你捉出來?!?/br> 云秀想到薛王的充滿探知欲的目光,便有些毛骨悚然。 略一遲疑,便道,“那你等等我……” 然而她尚未去洗,便聽到細碎鈴聲。 那是她制作的傳音鈴,一對姊妹鈴鐺里一枚響起時,另一枚也會自動響起來。 云秀將她的姊妹鈴給了阿淇,此刻必是阿淇在外面搖動,提醒她趕緊從空間里出來。 云秀忙回到奉安觀里。 果然是阿淇等在屋里,看她回來,立刻便催促她道,“師父令您過去,說是長安有貴客到,是專程來見您的?!?/br> 云秀一驚,算了算時間,忙問,“是什么貴客?” 阿淇道,“我也沒見著,只聽說,似乎是個……王爺。” 第56章 東風無力(三) 云秀琢磨了一下,覺著應(yīng)該就是薛王。 她同令狐十七解釋原委,花了不少口舌,可就算這樣,薛王來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只不知道,他是來見華陽真人的好歹是被稱為“卜仙”的人,就算同真神仙有什么交情也不奇怪還是故意沖著她來的。 想到薛王灑在自己身上的這把龍涎香,云秀覺著,謹慎些也沒什么不好。 真被人當風箏似的拴根繩子放上“天庭”釣神仙,想想就很麻煩。 她便對阿淇道,“你就說我在沐浴,要等會兒才能過去?!?/br> 阿淇便明白,她應(yīng)當是不太想見這個貴客。 便應(yīng)諾離開。 云秀回到空間里,先將令狐十七丟到一旁,趕去溫泉里過了一遍水。 空間里的溫泉有洗筋伐髓之功效,龍涎香再持久又如何?也不過一激便能蕩滌干凈。 從溫泉里出來,老老實實的梳起頭發(fā),換上道袍。 出門見令狐十七托著腮幫子百無聊賴的坐在樹下木桌旁那桌椅正是他一貫的舒適、華奢卻又透著雅致的風格,顯然數(shù)月不見這廝又長進了,不但能隨意出入她的空間,竟還能肆意改變陳設(shè)了。 云秀一時很有種想放看門狗咬他的心情。 令狐十七見她出來,立刻便精神了些。又見她烏發(fā)猶濕,如出水芙蓉般,明媚清潤得纖塵不染,目光便瞬也不瞬的凝視著她這少年有時傲嬌,可有時又太坦蕩了。盯著新出浴的小姑娘瞧,明明是這么孟浪的舉動,可他看得光明正大,喜愛得率直純粹,竟讓人察覺不出絲毫不妥。 但被看的那個,多少還是會有些不高興的。云秀一面凝成花印準備出門,一面就恨恨的紅了臉,“再看我可就惱了!” 令狐十七目光追著她,“洗干凈了?龍涎香不比凡香,一旦沾衣,彌月不散?!?/br> 云秀下意識便去嗅衣袖。道袍久浸梵香,自帶芬芳。云秀卻沒令狐十七那么靈敏的鼻子,一嗅便知是檀香還是龍涎。便略有遲疑。 令狐十七便起身過來。 云秀舉了袖口給他。令狐十七不知為何便遲鈍了片刻,心不在焉的握了云秀的手腕來嗅。桃花媚眼一時飄開,便有紅暈染上眼角,不知為何,他竟又羞惱了起來,“又甜又雜,你是不是道心不穩(wěn)?” 云秀:……你是故意來找茬的吧! 云秀岔開五指,果斷將他那張沒有自知之明的臉推得遠遠的。打開六重花印,頭也不回的走人。 薛王目不斜視的坐在茶室,專心致志的品茶。 他的對面就坐著華陽真人。 跟云秀這種孤陋寡聞的深閨小姑娘不同,薛王很知道華陽真人在長安有多知名便如方士們鼎盛時能輕易出入王公貴族的門庭,這位女冠子也素來都是公主王妃國公夫人們的座上嘉賓。薛王為人很公正,沒什么世俗性別偏見,對男方士有什么觀感、對女冠子就有什么觀感。 故而曾經(jīng)一度,華陽真人也是薛王想要拆穿其面目的目標之一。 但華陽真人居然既不給人看相也不騙人煉丹,她只泛泛的沉浮在滾滾紅塵之中,以一種別樣的游刃有余和隨波逐流,享受也欣賞著人生百態(tài)、塵世浮華。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就銷聲匿跡了原來是到蒲州,經(jīng)營一間默默無名的小道觀來了。 薛王很不爭氣的覺著,她這做派,很是“世外高人”。 而奉安觀雖小,卻著實經(jīng)營得不錯。香火旺盛,有口皆碑。他來時還聽香客們議論似乎這一年旦日,華陽真人開壇**,硬碰硬的將蒲州城中高僧、黃冠們悉數(shù)打壓下去,很是弘揚了一番道法精深。 薛王在長安,深知佛道之爭有多激烈。和尚們?yōu)榱诵麚P佛法,甚至將佛典故事編成變文,說唱給百姓聽。不似道士,一門心思總想著怎么誆騙天子王公。原本典藏就不如人家本本精深,做派還急功近利佛說轉(zhuǎn)世輪回,饒是薛王這杠精,沒死過也不敢說有無;可道說得道成仙,吃丹藥毒死的那一摞摞尸首,明眼人可都瞧見了故而在民間,遇到這種面對面打擂臺的交鋒,道士往往一敗涂地。 華陽真人卻能贏……作為一個被相士們坑得至今不得翻身的人,薛王對此很是敬畏有加。決心如無必要,絕不招惹她。 原本薛王此來,也不是沖著華陽真人,而是沖著她徒弟的。 那仙女拿走了羽衣后,宰相千金憤慨又焦急的追出院子。薛王倒是覺著,追也沒頭緒,何況那衣服想來原本就是人家的。正要放棄這件,向鄭夫人索要另一件時不是說當日遺下兩件嗎便聽宰相千金駁斥勸阻她的人,說“那真不是她的!是我jiejie的!……” 薛王心中一動。 他的直覺向來很準,他確定那位仙女沒有說謊,宰相千金也沒有說謊。既如此…… 薛王決定,事不宜遲,先去奉安觀見見這位“jiejie”。出行前,他曾特地向天子索要龍涎香,以備不時之需。那仙女脫身而去時,果然就用上了。龍涎香是獨供給天子的珍稀之物,民間絕無,染香之人必是他要找之人。是與不是,一聞便知。 薛王正喝著茶,忽聽聞輕微的腳步聲。 那腳步帶起微風,送香至薛王鼻端,若有似無。薛王猛的驚醒過來他嗅到了龍涎之香。 便見一個身量比華陽真人略矮些的小姑娘,微微低著頭,趨步行至華陽真人身后,一斂衣裾,跪蹲下來。 窗外綠竹猗猗,光陰明柔,映在了少女柔和溫婉的眉眼上。 薛王一見之下,心中猛的便動搖起來人之天性往往樸素向善,縱使是道家末技之相術(shù),亦隱含此愿望。至少薛王所見一切相書之中,端正柔善之貌,縱使不是富貴延年之相,也往往是逢兇化吉之相。唯有一本中有例外,即為薛王所做之《推面圖》他故意生造了一例美好柔善,卻天生薄命的面相,為此還仔細配了圖畫。那圖畫雖是他少年時得意之作,可這么些年之后,也早遺忘,此刻卻不知為何忽然便栩栩在目。 這姑娘…… 薛王猛的便打住了他的直覺可厭就可厭在,一旦他說了出來,便每每烏鴉言中。 他心知都不過是巧合罷了,可對著這么美好的小姑娘,卻也寧信其有、不肯放任起來。 片刻后他又想不對啊,這是宰相的女兒,生在宰相之家這是妥妥的天生富貴?。∷闹庇X分明就出錯了。 然而那小姑娘跪蹲在華陽真人耳畔細語了幾句,便起身要離去。 薛王:……嗯? 華陽真人無奈的向他致歉,“小徒暫不便見客,勞您多等一炷香的功夫?!?/br> 薛王哪里還管云秀,忙起身要去攔下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吃了一驚,疑惑的駐足回望。 薛王愣了愣這小姑娘身上只是尋常檀香罷了,并無龍涎香味。早先他為何覺著有? 便問,“你先前去過哪里?” 薛王立刻便察覺到,小姑娘下意識便緊繃起來了。掩飾著眨了眨眼睛后,小姑娘道,“……在三清殿,給女檀越們遞香?!?/br> 這小姑娘必是頂尖的聰明竟猜出他在意的是香。然而到底不夠老辣這一答,便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她必定才見到那個身懷異香之人,察覺到那香異常。故而此刻在替那人掩飾,模糊掉香氣的來源。 而她先前見了誰,根本都不必猜她是替柳承吉的長女柳云秀,來向華陽真人回話的。 第57章 東風無力(四) 可饒是薛王做足了準備,當柳云秀當真出現(xiàn)時,他也還是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進來的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薛王:…… 雖說這個年紀的孩子身量已拔高起來,個頭并未比大人矮多少??杀人惹八娤膳?,確實矮了不少,也小了不少。 容貌易改,身高、年紀竟也能隨意更改? 且這小姑娘太好看了,她進屋時,只令人覺得燦然其貌,滿室生輝。 就薛王平生所見,需以假面貌示人時,人往往會易容偽裝得比本來面目更美貌、更高尚些??蛇@小姑娘此刻的模樣,至少在薛王看來,是比早先他所見那小仙女還要好看的。 居然有人易容成仙女,卻反而易容得比自己本來的模樣還差些嗎? 且她既有此本事,做的又是善事……究竟為何要易容成旁人?隱姓埋名對她有什么好處? 初時薛王以為一切都是宰相夫人的謀劃。可追蹤至此,薛王很確定,宰相夫人不過是想借題發(fā)揮,她根本沒料到會真有“仙人”現(xiàn)身。 薛王聽祖父說的那些故事里,多的是神仙炫耀威能,互相拆臺斗法。且他們的目的也一目了然爭寵唄。爭得天子青睞,證明自家道統(tǒng)強過旁人,功名利祿隨之而來。雖名為神仙,所為卻都是俗之又俗的玩意兒,真令人忍不住就想去打一打他們的臉。 薛王其實是把傳說中那些神仙,一律都看作騙子的。 而他親眼所見那些方士所玩的那些把戲,也無不是騙人的把戲。 薛王活到這把年紀,其實還是頭一次遇見他拆不穿的法術(shù)這令他很是激動和期待。 所以順著線索就追到這兒了。 可對此事和此“仙人”,薛王其實很有些想不通。 若柳云秀年紀年紀再大些,薛王還能將這些疑惑暫擱一擱。 天下這么大,總有那么一兩個聰明縝密之人出于詭譎之心,辦些詭譎之事。他未必都能立刻拆穿。 可柳云秀分明從內(nèi)到外,都是個和“詭譎”二字毫不沾邊兒的,天真單純的小姑娘。 你看她那眼神,什么心思都寫在里頭。薛王看一眼就知道,這小姑娘是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車到山前必有路、沒路我再折回去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