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花香順著窗縫進了屋，沈皇后的眼睛睜開, 看到一旁坐著的苾棠, “棠棠進來了, 怎么不叫醒姨母？”

    “我又沒事，不過是陪姨母坐坐罷了?！逼兲牡氖稚爝M了沈皇后身上蓋著的薄毯下, 握住了她的手。細膩柔滑，卻寒涼如冰, 苾棠心頭一跳，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明明已經(jīng)有了初夏的熱氣，苾棠都已經(jīng)換上了輕薄的綾裙，可沈皇后在軟榻上小憩蓋著薄毯，手卻還是這樣涼。中毒的事都已經(jīng)過去好幾天了, 在大殿上苾棠也聽得清楚，太醫(yī)明明說沒有大礙的, 可沈皇后的身體依舊沒有恢復(fù)。

    這幾天坤寧宮變得冷清多了，沈皇后身體不適，六宮事務(wù)全部推了出去，昭文帝又全都交給了德妃打理，往日來來往往的女官都去了德妃宮中。

    苾棠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沈皇后的臉，中毒之前，沈皇后就臉色不太好，不過那時是蒼白，略有些憔悴，稍微施上一層脂粉也就遮掩過去了。自從中毒之后，那蒼白中竟然帶上了淡淡的青色。

    不是說姨母服用的并不是真的信石嗎，只是替代品，脈相與服用信石中毒一樣，可于身體卻是無礙的。苾棠心里起了疑惑，既然于身體無礙，為什么姨母的身體越來越差，到像是真的中毒了似的？

    自從及笄宴之后，沈皇后和沈諾嵐給苾棠灌輸了不少后宮中女子害人的手段，這下毒就是最常見的。她思來想去，會不會真的有人給姨母下了毒？

    沈皇后抬眸，看她專注地盯著自己，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像是停住的蝴蝶翅膀，粉紅的唇瓣微微抿著，顯然是在思索什么。沈皇后也不打擾她，有小丫頭陪在自己身邊，就是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她都是滿足的，可惜，她陪不了小丫頭多久了。原本她是希望能看到棠棠的孩子出生，可害死了視自己如珠如寶的親生父母，她實在是沒有顏面繼續(xù)茍活在這個世上了。等到心肝寶貝出嫁了，她就去給父母和侄兒賠罪。

    苾棠細細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扭身看看，屋里除了張嬤嬤，還有兩個垂手侍立的宮女?！皬垕邒?，你們都下去吧，我有悄悄話要跟姨母說。”

    因為沈皇后和她說起假借中毒算計惠妃之事時，把張嬤嬤也打發(fā)出去了，這次苾棠也特意點了張嬤嬤的名，讓她和兩個宮女一起避開。

    張嬤嬤看了沈皇后一眼，見她只是看著苾棠，也就沒說什么，屈身一禮，和兩個宮女一起退下了。

    “棠棠要和我說什么，是不是關(guān)于婚事的？”沈皇后臉色浮起一絲笑意，小丫頭要說悄悄話，應(yīng)該是害羞了吧。

    “姨母。”苾棠表情嚴肅地俯身，在沈皇后耳邊低聲道：“你的臉色還是不好，會不會真的中了毒？”

    沈皇后眉毛一挑，詫異地看了苾棠一眼，小丫頭向來呆呆憨憨的，這次怎么如此敏銳？

    苾棠以為她不相信，輕輕搖了搖她的手，“姨母，你想想，也許真的有人借著這次惠妃的事給姨母下毒呢？反正姨母已經(jīng)中了毒，她悄悄地另外給姨母加一味毒，神不知鬼不覺，連太醫(yī)也只道姨母中了毒，卻不知道是兩種毒？”

    見沈皇后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苾棠有些著急，“姨母，你覺得德妃有沒有可能？”

    沈皇后有些奇怪，小丫頭怎么懷疑起德妃來了？

    苾棠煞有其事地分析一通：“姨母，你想想，德妃和你一直都不太對付，這次扳倒了惠妃，她要是借機把姨母害得起不來，那不就可以掌管六宮了。你看，皇上還真就把后宮的宮務(wù)都交給她了?！?/br>
    沈皇后的嘴角一抽，看來這些天沒白教，小丫頭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警惕啊。就是有點過頭，倒像是驚弓之鳥了。她坐起來一些，苾棠連忙把大迎枕墊在她的身后，又殷勤地給她倒了杯茶過來。

    沈皇后就著苾棠的手喝了兩口，“棠棠懷疑得有道理。只是德妃這個人我知道，她是不會為了掌管后宮給我下毒的?！毕肫甬斈旰偷洛忝们樯畹臅r光，她微微有些走神，要是她能早點面對現(xiàn)實，也就不會和德妃鬧了這么多年的別扭了。

    “哦，那別人有沒有可能給姨母下毒？”苾棠有些疑惑沈皇后對德妃的態(tài)度，又一時想不出除了德妃還有誰會來害沈皇后。

    沈皇后正想借機再教一教小丫頭，就聽見外面張嬤嬤的聲音，“參見陛下?！?/br>
    自從沈皇后中毒，昭文帝每天都過來看望，一般是和太醫(yī)一起，正好聽一聽太醫(yī)怎么說。苾棠每次都避開了昭文帝，這次她卻是故意留下來的，因為她也想聽一聽太醫(yī)的話，好了解沈皇后為什么還沒好起來。

    昭文帝進來后直奔沈皇后歇息的軟榻，苾棠行了禮就悄悄地退后，站到了一旁不礙事的地方。

    “阿云的手怎么還是這么涼！”昭文帝怒視跟在身后進來的太醫(yī)，“不是說幾天就好了嗎？你要是再看不好皇后，朕要你腦袋搬家！”

    沈皇后淡然道：“年紀大了，身體也變差了，中了毒幾天好不了也正常，再說，人本來就體質(zhì)各異，很難說得準的。”

    “皇后娘娘說的是。”太醫(yī)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上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沈皇后扶脈，他也很是奇怪，按理說當日在大殿上已經(jīng)催吐過了，只要再服上幾天藥就該好了，沈皇后這怎么一直沒好起來呢？

    “微臣再開上個方子，皇后娘娘一定要按時服用，才能好起來啊。”太醫(yī)有些懷疑沈皇后根本就沒吃藥，所以才一直不好，可他不敢質(zhì)疑皇后。

    苾棠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太醫(yī)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姨母根本就沒中毒，為什么臉色越來越差？難道母親尋來的替代品終究對身體還是有礙？那樣的話，太醫(yī)開的藥也許是有用的，姨母就應(yīng)該服用才行。不行，從今日起，她要親眼看著姨母服藥才行。

    ……

    歇過午覺起來，沈諾嵐進宮來了。她聽說沈皇后一直沒好，連宮務(wù)都轉(zhuǎn)給了德妃，心中疑惑，特意來了坤寧宮。

    苾棠剛剛親手給沈皇后喂了藥，又服侍著她漱口，見母親來了，很是高興。

    沈諾嵐一看小幾上擺著的空藥碗，眉頭就皺起來了，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交給沈皇后的藥絕對與身體無礙，為什么沈皇后還需要服藥呢？

    “jiejie，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屋里沒有別人，沈諾嵐坐在沈皇后的軟榻邊，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jiejie，那天的藥你是不是弄錯了？”看沈皇后的樣子，倒像是真的中了信石之毒。

    沈諾嵐一來，沈皇后就知道自己瞞不過去了，“棠棠，你先回偏殿去。”她不想讓小丫頭擔(dān)心。

    可一向乖巧的苾棠這次不肯聽話，“姨母，我也要聽?！彼郯桶偷爻蛑蚧屎?，細白的手指勾著她的衣袖，“姨母，你到底怎么了，我也要知道?！?/br>
    心肝寶貝對自己撒嬌，沈皇后硬不下心腸趕她出去，嘆了口氣，“我想來想去，用假藥太過冒險，萬一遇高明的太醫(yī)，診了出來……”

    “嘶——”沈諾嵐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服用了真的、真的信石？！”

    苾棠的臉唰一下就白了，怪不得，怪不得姨母臉色越來越差，原來她是真的中了毒！

    沈諾嵐又驚又怒，臉色也白了，她霍然起身，“jiejie，你難道不信我，我策劃的事情，怎么可能會出這么大的紕漏，要是被太醫(yī)診出來，就成了jiejie故意陷害惠妃，我怎么可能會讓jiejie陷入這樣難堪的境地！”

    “阿嵐，莫要生氣，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沈皇后也知道自己這個meimei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她溫言勸著，手伸過去，想要拉住沈諾嵐。

    沈諾嵐退后一步，避開了她的手，她搖搖頭，一臉的痛心，“jiejie，你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那惠妃是進了冷宮，可jiejie也中了毒，我沒覺得咱們贏了。要是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我肯定不會這么做的。害人的法子多了去了，為什么要連帶著害jiejie？私通、巫蠱、謀逆……哪樣不能把惠妃拍死？”

    沈皇后早就預(yù)料到她是這個反應(yīng)，也不著急，“阿嵐，你不是聽太醫(yī)說了嗎，我只要吐了就好了，再吃上幾天藥，身體不會有事的，放心，死不了的?！?/br>
    “我監(jiān)督姨母用藥！”苾棠用力地點點頭，從今天開始，她一定要盯好姨母，不讓她有機會把藥偷偷倒掉。

    沈諾嵐漂亮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層水霧，又被她硬給憋了回去，“jiejie就算身體無礙，難道不痛嗎？誰說死不了就不算什么大事的，身體不舒服、肚子絞痛、惡心欲吐、jiejie難過……這些就不算事嗎？！更何況，更何況jiejie你的臉色明明這么差，顯然是毒素尚未完全去除！”

    她越說越氣，“棠棠，照顧好你姨母！”丟下這一句，她大步出了坤寧宮，回四明街去了。

    ……

    梧桐樹下的殘花越積越多，微風(fēng)一吹，梧桐花的香氣就順著風(fēng)飄散開來。

    沈諾嵐站在梧桐樹旁，仰頭看著飄落的花朵，微微出神。jiejie比她大了整整十歲，jiejie出嫁時，她才還懵懵懂懂。不過她知道，jiejie的院子里就有這樣一棵梧桐樹，那個時候，jiejie就喜歡讓這殘花留在樹下，不許侍女打掃。

    她輕輕嘆了口氣，就算生氣了，可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不過兩三天，又來了這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