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一下眉，用折扇敲在小太監(jiān)頭上。眉眼間俱是風(fēng)流，鳳眸再抬時(shí)，安妃與郁云慈已走出御花園，消失在琉璃宮墻角。

    成太后與方太后恨不得老死不相見，宮殿離得最遠(yuǎn)。不過再是離得遠(yuǎn)，位置總不會偏，若不然也顯不出身份的尊貴。

    跟在她們身后的，是數(shù)十個(gè)宮女。身穿杏色的宮裝，個(gè)個(gè)都是面容清麗的姑娘。宮里美人多，若不是十分出彩，還真冒不了尖。

    一個(gè)育有皇子的宮妃，排場自然不小。

    兩人走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才到了方太后的宮殿外。便有宮女上前叩門，不大一會兒，就聽到有人說太后有請。

    方太后身著朱紫的鳳袍，滿頭的珠翠。正斜靠在錦榻上，她的腳邊，是一個(gè)捶腳的嬤嬤，身后還有宮女在松著肩。

    她閉著目，面容比成太后要年輕許多。從長相上看與方氏有些相似，但更嬌艷。

    榻邊上，還坐著一個(gè)宮妃裝扮的女子，臉色蒼白，在掩面垂淚。郁云慈眼眸快速一掃，便猜出女子的身份，應(yīng)是那位良妃無疑。

    「臣妾（臣婦給太后娘娘請安?！?/br>
    方太后緩緩睜開眼，半瞇著，看到了郁云慈。

    「這位就是錦安侯夫人？」

    「回太后娘娘的話，正是臣婦。」

    方太后擺了一下手，坐直了身子。那老嬤嬤與宮女退到后面，垂首站立。

    「長得倒是像安妃你，就不知性子是不是與安妃一樣沉穩(wěn)?！狗教箜粼拼?，眼神凌厲而挑剔，似要將她的皮骨看穿。

    可是比起成太后來，她覺得方太后的段數(shù)要淺。方太后的凌厲是強(qiáng)裝出來的，而成太后的威嚴(yán)是骨子里天生的。

    良妃拭干淚，也側(cè)目望過來。

    看清她的長相后，心下暗恨。成家的女子都好生討厭，全都長著相似的面孔，令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說起來，錦安侯夫人還要喚本宮一聲表姐…」

    良妃話一出口，就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方太后的面色一沉，不悅地看了她一眼。這個(gè)侄女，說話不過腦子。她自認(rèn)是錦安侯夫人的表姐，那豈不是要矮安妃一輩。

    便是她自己，都成了安妃的同輩。

    皇家之中，從來都不會論輩分。前朝姑侄二人同侍天子的事情都有，若論綱常，必是攀扯不清。

    「臣婦給良妃娘娘請安?！?/br>
    郁云慈自不會接她的話，那表姐二字，就當(dāng)沒有聽到。

    良妃心下一松，暗啐這死丫頭還算識趣，沒有順竿子往上爬。

    方太后沒有讓人給她們看座，安妃已經(jīng)習(xí)慣。除非她是與其他的妃嬪一起來請安，否則永遠(yuǎn)都是站著的。

    「哀家看著，你這規(guī)矩學(xué)得不錯(cuò)，可見你娘教得盡心。你雖然出嫁，可娘家永遠(yuǎn)是你的靠山。若是以后在夫家受人欺負(fù)，自有娘家爹娘替你撐腰。往年你娘進(jìn)宮，每次說到你，都是憐愛無比，恨不得掏心挖肺。為人子女，孝字當(dāng)先，你千萬莫輕信他人誣蔑，與你娘生分?！?/br>
    「臣婦謹(jǐn)記太后娘娘的教誨。」

    對于她的態(tài)度，方太后有些滿意。就不知道外面怎么會傳得那么難聽，連小妹都說繼女一直包藏禍心。

    依她看，錦安侯夫人應(yīng)該沒有那么深的心機(jī)，能一騙就是近十年。

    所以方太后堅(jiān)信，是有人在暗中搗鬼，挑唆她們的關(guān)系。這個(gè)有心人，不用說，除了成國公府的那些人，沒有別人。

    命婦進(jìn)宮，是有時(shí)間限制的。除非是有天大的恩寵，宮中才會留膳。像郁云慈這樣的，是不可能會留膳的。

    安妃看著時(shí)辰不早，道：「太后娘娘，時(shí)辰不早，臣妾送錦安侯夫人出去?！?/br>
    方太后本就不太愿意看著這兩張相似的臉在面前晃，聞言嗯了一聲，便有宮女送她們出殿。

    她們一走，良妃的臉就拉下來，恨聲道：「姑母，你看她們…還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我…我真是沒臉了…陛下也不肯見我，我怎么辦哪？」

    「什么怎么辦？那件事情雖是丟臉，卻本不是你的錯(cuò)。等病一好，該干嘛干嘛。你要記住，你是宮妃，還是寧王的母妃。除了皇后，陛下的后宮之中，就你地位最高，你有什么好懼怕的。你可別忘記了，還有哀家在呢！」

    良妃心稍定，姑母說得沒錯(cuò)?？墒撬幌氲侥羌虑椋樉屠钡没?。要不剛才那個(gè)錦安侯夫人鬧著要什么嫁妝，她哪里會丟那么大個(gè)人？

    她與安妃一直不太對付，不光是因?yàn)橐粋€(gè)姓成一個(gè)姓方。更多是的陛下的寵愛，明顯給安妃的更多。

    自己拿安妃沒有法子，但對付一個(gè)臣子之妻還是可以的。

    小姑的心思她知道，以前她雖樂見其成，卻并沒有插過手?；蛟S她應(yīng)該助小姑一臂之力，讓那個(gè)與安妃長得像的女子跌落塵泥。

    方太后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哼了一聲，「你小姑那邊的事情，你不要參與。你只要籠住陛下的心，看好寧王。以后再收拾她們，到時(shí)候一個(gè)都跑不掉。」

    「是，姑母?！?/br>
    良妃低著頭，心里有了計(jì)較。

    那邊郁云慈跟著安妃再次回到祥寧宮，向成太后與安妃告別，然后再出宮。她跟在小太監(jiān)的身后出了祥云宮，一路低頭走著，看兩邊的景物，應(yīng)還是進(jìn)宮時(shí)的路。

    承元殿的最頂層之上，有一道明黃的身影。

    正康帝龍目深沉，一直看著那道身影。

    「張東海，你看她像不像安妃？」

    張東海手托著拂塵，目光不敢亂瞄。躬著身子，回道：「陛下，錦安侯夫人是安妃娘娘的外甥女，長得相似些是有的。但娘娘身份尊貴，豈是錦安侯夫人能相提并論的?！?/br>
    正康帝唇角揚(yáng)起，笑意不達(dá)眼底。

    「就你滑頭，跟了朕這么多年，連句實(shí)話都不敢說?！?/br>
    「奴才該死?！?/br>
    正康帝眼里閃過殺意，「該死的可不是你！」

    第45章 草包

    且說郁云慈坐著馬車行到街市中，不知因?yàn)楹问?，馬車又停了下來。她心想不妙，上次出門被沈紹陵給攔住馬車，不會是他還不死心，又想故技重施吧？

    「姓郁的，你給本小姐下來！」

    外面?zhèn)鱽硪坏琅?，她聽出聲音好像是那位程八小姐?/br>
    她嘆息著，這都是什么事，每次出門都能有人攔行。暫且擺平一個(gè)沈紹陵，又來一個(gè)程八。程八看著雖不是什么心機(jī)深的，可卻是個(gè)敢下黑手的。

    武將家的小姐，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萬一用鞭子抽傷她，她豈不是冤枉？

    「姓郁的，你是怕了，不敢見人嗎？」

    她怕什么啊！她是侯爺?shù)恼?，妥妥的原配夫人?/br>
    都說古代女子矜持，怎么會有程八這樣的異類？自己倒是要看看，司馬府再勢大，程八還能當(dāng)街把她一個(gè)侯夫人怎么樣？

    「程八小姐，請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本小姐找你，當(dāng)然是有正事！」程八囂張地道，勒著韁繩讓馬調(diào)個(gè)頭，橫立在街中。

    侯府的馬車就是想硬闖都不能，車夫在外頭低聲地說著情況。郁云慈用眼神朝采青示意，采青把馬車的簾子卷起。

    車簾是藍(lán)紋的，車內(nèi)的光淺也看不真切。但正是因?yàn)椴徽媲?，她的面容越發(fā)的瑩白如玉，眼眸熠熠生輝，紅唇水潤光澤。

    不可否認(rèn)，她是個(gè)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程綺紅騎在馬上，眼中閃過嫉妒。隨即想到她平日的所作所為，慢慢轉(zhuǎn)為不屑。手中捏著長鞭，示威似地晃了一晃，「怎么？你不敢下馬車嗎？這樣的鼠膽，豈能配得上錦安侯？」

    她垂著眸子，怪不得上次侯爺一見到程八就連忙閃人。自己還以為侯爺不解風(fēng)情，平白辜負(fù)美人恩。

    卻原來是程八性子實(shí)在是令人不敢恭維，便是現(xiàn)代，也極少這樣當(dāng)街?jǐn)r著原配挑釁的女子。

    「配不配得上不是程八小姐說了算，程八小姐攔住我，不會就是因?yàn)榇耸掳?？我是侯爺?shù)牡掌蓿L輩之命，名媒正娶。程八小姐以什么身份來質(zhì)問我，難不成你們程家權(quán)勢大到可以隨意掌控朝臣世家的婚事？」

    「牙口倒是利！」程綺紅眼一縮，揮鞭抽了馬一下。那馬吃痛，高聲呼鳴。

    「我僅是替錦安侯抱不平，方才你問我以什么身份問話，現(xiàn)在我就告訴你。我是你們郁家的主子，郁將軍不過是我們程家的一個(gè)家將。主子問話，你居然坐在馬車上，動也不動，好生不懂規(guī)矩！」

    郁云慈冷笑著，程家當(dāng)真是忘本。說到主子，匡家可不就是程家的主子。

    「程八小姐倒是健忘得很，你們程家現(xiàn)在位高權(quán)重是不假。但你若是這樣論的話，我少不得要說道一下你們程家的出身。若是我記得沒錯(cuò)，程老大人當(dāng)年不過是匡家的家將，這才過了四十年，居然連自己的出身都忘了。還敢大言不慚地自稱為主，你難道不知匡家少爺要喚我一聲師母。說起來，我亦是你們程家的主子！」

    街上圍著人開始議論起來，因?yàn)閼峙鲁贪?，都壓著聲音?/br>
    「可不是嘛，程家以前就是匡家的奴才…」

    「奴才得了勢，也敢擺主子的款…」

    「程八小姐一直想嫁給錦安侯爺…以前天天追著跑…」

    騎在馬上的程綺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后變得鐵青。姓郁的牙尖嘴利，竟然敢說程家是奴才出身。

    「本小姐與你說的是你和錦安侯的事情，你何必掰扯出那些陳年往事，混淆視聽！」

    「原來在程八小姐的心中，那些只是陳年往事，居然連自己的主家都忘得一乾二凈，果然是得勢就忘本。」

    郁云慈因?yàn)榻袢者M(jìn)宮，特意穿了一身石榴紅曲裾裙，衣服上繡著梅竹相映，裙口及裙邊是纏綿的云紋。

    她長得美，坐在那里氣定神閑，美得耀眼且安靜。

    與她的淡然不同，程綺紅雙眸都在噴火。同上次一樣，她依舊是大紅的窄袖騎裝，濃烈似火。

    憑心而論，郁云慈從心里并不討厭程八，程八雖做派她不敢茍同，但卻很欣賞她的勇氣。在封建教條森嚴(yán)的古代，能夠毫不掩飾自己的喜厭，特立獨(dú)行，我行我素，實(shí)在是令人佩服。

    「誰說我們不敬匡家？你扯東扯西的，比那些女子還要討厭。我且問你，你到底識不識趣？識趣的話，就自請下堂，莫要污了錦安侯的名聲?！?/br>
    好大的口氣！

    郁云慈都要被她氣笑了，一個(gè)八竿子打不著的姑娘，大呼小叫地讓自己下堂，真夠可笑的。

    方氏母女想害死自己，給郁霜清挪位置。這位程八也想讓自己下堂，好騰出侯夫人的名份。她就不明白，難不成滿京城里就沒有別的好男人了？怎么一個(gè)兩個(gè)都盯著錦安侯府不放？

    「我雖然出身沒有程八小姐高，但也是將門之后，我父是將軍，我母是國公府的嫡長女。我自己亦是將軍府的嫡女，怎么就污了侯爺?shù)拿?？程八小姐以為，一旦我自請下堂，你就有機(jī)會了嗎？你把侯爺當(dāng)成什么人，豈是你一個(gè)女子能夠左右的。再者你以為天下萬物，包括人心都能用權(quán)勢強(qiáng)奪而來嗎？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程家位高權(quán)重不假，卻不是只手遮天。程八小姐也不是世間最尊貴的女子，憑什么就能隨心所欲？」

    程綺紅好像被她說得有些發(fā)懵，什么亂七八糟的，這姓郁的嘴真是夠利索的。只是她說得似乎有些道理…

    等等…自己差點(diǎn)就被姓郁的給帶歪了。

    她是司馬府的小姐，本就應(yīng)該配京中武學(xué)最厲害的男人。除了錦安侯，她想不出還有誰能配得上自己。

    「強(qiáng)詞奪理！你自己名聲怎么樣自己不知道嗎？與人有私，是為不貞，怎么還有臉質(zhì)問別人！」

    郁云慈還是淡著臉，變都未變。她就知道，任憑她撇得再清，還是會被人私下議論。市井之言，本來就不去管什么有不有理，關(guān)鍵是值不值得茶余飯后拿出來做談資。

    她盯著程綺紅看了一會兒，臉色一沉，「程八小姐好歹是司馬府的姑娘，怎么如市井婦人一般愛嚼舌根子？我與誰有私，還請程八小姐說出名來?？捎凶C據(jù)？若是有，我愿與程八小姐對薄公堂。若是沒有，程八小姐紅口白牙就污人名聲，難不成程家家風(fēng)如此？」

    「大家都那么說，豈能有錯(cuò)？」程綺紅昂著頭，脖子梗著，滿臉的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