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郁云慈和匡庭生大驚，尤其是匡庭生，片刻間冷汗直流，面如土色。心不停地往下沉，人已跪了下來。他知道，師父必是聽得一清二楚。

    「師父…」

    他的心像撕裂般，扯得鮮血淋淋，刺骨生疼。他怕看到師父失望的眼神！

    自小大到，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家人對自己殷殷期望，師父亦是為報匡家授劍法之恩，對自己傾囊相授。

    師父現(xiàn)在知道自己…不知該有多失望。

    說到失望，景修玄當(dāng)然是有的。

    面前跪著的少年，他曾寄予厚望。他以為，匡家雖然落魄，到底還有一根血脈存世。只要他悉心教導(dǎo)，庭生長大成材后，必會將匡家?guī)С龅凸?。再娶妻生子，匡家一定可以慢慢重新振作起來?/br>
    庭生是習(xí)武的好苗子，真是可惜了…

    「侯爺…您莫要怪庭生，是我多事?！褂粼拼瓤粗哪樕?，黑得滴墨。生怕他一個震怒，一掌拍飛庭生。

    古人有多重視香火，她不是不知道。

    景修玄的眼神涼涼地停在她的臉上，嚴(yán)肅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緒的波動，但他的眼底的暗涌告訴她，他必不如表現(xiàn)出來的平靜。

    「你出去！」他對庭生說。

    庭生驚訝地抬頭，師父一句話都沒有，是不是真的對他失望了？連指責(zé)都不屑再說，應(yīng)該是要放棄自己了。

    少年的眼神滿是受傷，如小獸一樣倔強(qiáng)著跪地不起。為什么？為什么他要是女兒身？他的雙手握成拳捶在地上，強(qiáng)忍著淚意。

    郁云慈看著不落忍，庭生本就活得辛苦，要是侯爺這里不容他，他將來要怎么辦？

    「侯爺…女子并非不如男，庭生一樣可以光耀匡家的門楣?！?/br>
    她話一出口，便見侯爺?shù)难凵窀洹?/br>
    「你先回去，此事不許再提。你要記住，你是匡家唯一的男丁！」

    他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匡庭生眼眶中蓄滿淚水，師父沒有放棄他。師父還認(rèn)他是匡家的男兒，他一定要更加刻苦，不負(fù)師父的苦心。

    他伏身磕了三個響頭，然后起身，再深深地彎腰行了一個大禮，昂著頭走出書房的門。

    書房中只剩夫妻兩人，郁云慈提著的心重新落下來。幸好侯爺明理，并沒有因?yàn)橥ド桥畠荷矶兴缫暋?/br>
    「侯爺，您真是開明！」

    她討好地笑著，小心地瞄著他的臉色。

    他冷冷一哼，淡淡的眼神睨過來。這女子倒是會恭維人，若是他剛才訓(xùn)斥庭生，不再認(rèn)庭生為徒，不知她會有什么話等著自己。

    她的話雖然出格，驚世駭俗了些，卻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只是她半點(diǎn)沒有防人之心，今日面對的是庭生，她說這些話倒是不怕。若是將來碰到一個不知根底的人，她心一軟，就口出此等驚世之語，難保不會禍從口出。

    他的眼神令她心頭一顫，臉上的笑容都快僵成一團(tuán)，「侯爺，您渴嗎？」

    「……」

    「侯爺，您餓不餓，我去給您弄些吃的來？」

    她這般模樣倒是取悅了他，他慢慢走到太師椅前，大刀闊斧地坐下。

    「可，你親自去做。」

    得到他的回復(fù)，她喜不自勝，忽略那個親自做三字。

    「好的，侯爺您稍等?！?/br>
    她強(qiáng)忍著奪門而出的沖動，故作鎮(zhèn)定自若地出門。一出書房，便小跑起來，一路跑出園子，才慢慢地緩著氣。

    采青跟在她的后面，不知自家夫人為何要跑？

    「夫人…您怎么了？」

    她小喘著氣，擺著手，「無事，走，咱們?nèi)N房?！?/br>
    廚房的楊管事見她出現(xiàn)，大為驚訝。夫人從來沒有踏足過廚房，都是讓采青姑娘來傳話，今日怎么會來？她忙上前行著禮，讓廚房的其他人全部出來見過夫人。

    呼拉拉的出來七八個人，口中齊呼著見過夫人。

    「你們都去忙吧?！顾]手，命楊管事留下。

    「夫人有何吩咐？」

    她用帕子抵唇輕咳一聲，「楊管事，今日我想親自做幾道小菜，不知侯爺可有什么忌口的？」

    楊氏一聽，就知夫人是想討好侯爺，要親自備膳。

    「回夫人的話，侯爺并沒有什么大忌口的。」

    他倒是好侍候，她心道，沖楊氏頷首，「既然如此，今日都有哪些新鮮的食材？我看看，待會可以做些什么?！?/br>
    楊氏連忙介紹起來，還提了原本要準(zhǔn)備的菜色。

    郁云慈很滿意，楊氏做人有眼色，身為主子省事許多。她看了看筐子里水靈靈的蔬菜，再看到泡發(fā)好的干貨以及水桶中養(yǎng)著的活魚，心里有了數(shù)。

    水桶養(yǎng)著的魚是鱖花魚，這魚原本清蒸最好。

    但侯爺既然不忌口，她準(zhǔn)備做一道水煮魚。

    水煮魚做起來不難，她詢問楊氏現(xiàn)在有的調(diào)料，發(fā)現(xiàn)沒有辣椒。心道可惜，于是把水煮魚改成酸湯魚。

    下人們處理好魚，片成薄片，配菜自也有人準(zhǔn)備著。

    說是她做，其實(shí)并不需要她動手的。掌勺的是楊氏，她只在邊上提醒著做法，楊氏便心領(lǐng)神會，半步不差。

    一共配備三個菜，香菇滑里脊，青苔蝦仁，另加一個rou釀豆腐。與酸湯魚一起，送到侯爺?shù)脑鹤印?/br>
    景修玄手中握著書，半個字都沒有看進(jìn)去。

    他一只手捂在胸口處，為何自己心跳得如此之快？就連他年少時第一次上戰(zhàn)場，都沒有如此期盼過。

    那女子一貫有新奇的法子，不知會做出什么樣的吃食？

    廚房菜已備好，楊氏領(lǐng)著下人進(jìn)院，擺好菜，便退出側(cè)廳。

    郁云慈則去書房通知侯爺，她深吸兩口氣，擠著臉頰，露出笑意，輕輕地叩著門。聽到里面?zhèn)鞒龅统恋倪M(jìn)來二字，便推門進(jìn)去。

    進(jìn)去后垂首低眉，輕聲道：「侯爺，飯菜備好了，請您用膳。」

    他把書一擱，起身離座。

    經(jīng)過她身邊時，停頓一下，復(fù)抬腿出門。

    她連忙跟上前，隨著他一起進(jìn)了偏廳。

    一進(jìn)偏廳，就能聞到那股酸香的味道。他眉頭一皺，看到那古怪的魚湯。酸味就是從湯里散發(fā)出來的，她莫不是打翻了醋子？

    「侯爺，您可需要布菜？」

    既然要討好他，就得面面俱到。只要他不因此歧視庭生，她愿意伏低做小，極盡手段哄他歡心。

    他嗯了一聲，她便立刻立到他的身側(cè)。

    聞到酸香味，口腔中不自覺地分泌出唾液，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聲音不大，可他聽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揚(yáng)起，眼底不自覺就帶出笑意。指了指對面的座位，「不用布菜，你也吃點(diǎn)吧?！?/br>
    這就有些受寵若驚了，她驚訝著，看他臉色不像動怒的樣子。心道他之前說過庭生還是匡家的唯一的男丁，應(yīng)該是接受了庭生的身份。

    一邊想著，一邊坐在他的對面。

    只見他最先舀的就是酸湯魚，面色平靜地吃了一口。眉梢微抬，做法雖然古怪了些，好在味道尚可。

    見他并無異色，她徹底放心，陪他用起膳來。

    且說那邊匡庭生離開侯府后，心緒翻涌，萬般情緒憋在心中，只想傾泄出來。他沒有回匡家，那個家雖說最近有了人氣，卻還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自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的責(zé)任。

    小時候不懂，再大一些便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曾不止一次痛恨過，惶恐過。因?yàn)樽约菏桥畠荷?，他更加?yán)于律己，生怕有半點(diǎn)不妥，讓別人瞧出端倪。

    沒有人知道，當(dāng)他第一次聽到螞蟻是以母為尊時，是多么的震撼。

    那種沖擊，在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過。夜深人靜時，他曾想過，若是人以母為尊，是不是他就不會有如此多的煩惱。

    今天，師母告訴他，女子未必不如男。

    這樣的話，他以前不曾聽到過。忽然聽到，令他的心莫名激蕩起來，他想向世人證明，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一樣可以。

    他騎在馬上，漫無目的地悠走著，形如困獸。猛地不知想到什么，調(diào)轉(zhuǎn)馬頭，直奔出城。

    路邊的一間鋪?zhàn)永?，賢王正在挑選著東西，不經(jīng)意瞥見他的身影，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坐進(jìn)馬車命車夫跟上去。

    匡庭生一路出城，出城后策馬狂奔，越跑越偏，終于到達(dá)一處山腳之下。

    他翻跳下馬，望著高聳的青山，伸開雙手，吶喊著。

    聲音在山中回蕩，驚起林中鳥獸。

    激蕩的情緒充滿著他的內(nèi)心，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的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想著師母說過的話，只有身在高位，才可以隨心所欲。

    有什么東西堆積在他的心間，越堆越高。他就像林中的飛鳥一般，想沖破重重的壁壘，一直沖向天空，自由翱翔。

    他抬起頭，看著那驚飛的鳥兒。不知何年何月，他才可如它們一樣，沒有束縛，沒有牽絆。

    大喊過后，他覺得心里舒暢了許多。師母說得沒錯，縱使身為女兒身，他一樣可以成為匡家的驕傲。

    馬蹄聲傳來，他皺著眉循聲望去。

    山路狹窄，馬車無法通行。于是趙顯棄掉馬車，單人匹馬進(jìn)山。

    匡庭生眼微瞇，師母說過的話又涌上他的腦海。從龍之功？若是他想要從龍之功，太子那里無疑不是好人選。

    賢王是他的師弟，一向與他交好。

    雖然賢王在皇子中行五，可是天家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永遠(yuǎn)不知道結(jié)局。

    他緊緊地握著拳，心里下了某種決心。

    趙顯已經(jīng)近到跟前，跳下馬來。

    「師兄，你怎么一人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在京中呆得悶，想出來透透氣?！箍锿ドf著，已恢復(fù)往常清冷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