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她所料不差,不大一會兒,就聽安妃道::「前兩日,成國公夫人進宮說起今年花會一事,頗有些遺憾。說是花會上出了一些波折,害得景夫人受驚。在此,本宮少不得要說上兩句,也是冰蘭自小養(yǎng)在觀中,不懂世間的禮法。那元貞仙姑也是個不通俗事的,所以才鬧出那場誤會?!?/br> 原來安妃見自己,是說情的。 郁云慈想著,那件事情是不是誤會,她清清楚楚。成冰蘭在密室中藏著沈紹陵,其用心險惡昭然若揭。 她抬起頭,直視著安妃的眼睛。 「娘娘,臣婦自小生活不易,所以養(yǎng)成膽小的性子。那天的事情,嚇得臣婦一連做了幾夜的噩夢…」 低弱的聲音帶著顫抖,臉色傾刻間變得煞白,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說到最后,聲音越發(fā)的低。 「本宮知道你受驚了,但好在有驚無險。待緩些日子,你再登門向成國公夫人道個歉。你那日言辭激烈,傷了你外祖母的心。便是再害怕,也不能在長輩面前撂臉色。成國公夫人疼愛晚輩,未曾責怪過你,但你身為晚輩,先低頭認錯總是對的?!?/br> 她心下冷笑,覺得這些人真是可笑至極。一個受驚,就能掠過所有的事實。不管范氏和安妃知不知道成冰蘭做過什么,但是她想,她們一定知道成冰蘭的為人。 「娘娘,恕臣婦辦不到?!?/br> 這句話說完,安妃變了一個臉色。溫婉的眼神閃過利色,深深地看著她,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 她不躲不懼,再說了一遍,接著道:「娘娘,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說破了,反倒不美。那天的事情是不是誤會,臣婦想成國公夫人再清楚不過。臣婦雖然命賤,但沒有命賤到伸著脖子任人宰割的份上!」 「你…放肆!」 安妃一拍桌子站起來,柳眉倒豎。 郁云慈不再爭辯,順從地跪下,沉默以對。 「當真是少教!居然敢頂撞長輩!」 「臣婦確實少教,滿京皆知,臣婦是沒娘教的孩子。臣婦就是貪生怕死之輩,娘娘何必與臣婦一般見識。」 「你…」安妃的頭陣陣發(fā)暈,她一生之中,便是再氣憤的時候,都沒有此刻這般。這孩子,性子怎么如此頑固。 到底是像誰? 一個你字,連說了幾次,就是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成嬤嬤已扶著她,連聲請求,「娘娘,您千萬不能動怒,得仔細身子…」 安妃重新坐下,頭不抬,手揮了兩下,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張倔強的臉,「你回去吧…」 「娘娘保重身體,臣婦告退?!?/br> 郁云慈起身行禮,朝屋外退去。 安妃氣到心悸,成嬤嬤已倒了一杯茶水,遞到她的手上。 前面將要出屋的郁云慈此時回過頭來,道:「娘娘,臣婦斗膽再說一句,長輩不慈,后輩何談尊敬?成七小姐對臣婦成見頗深,她對臣婦的憎惡毫不掩飾。所以臣婦有理由相信,那天的事情絕不是誤會?!?/br> 安妃心一驚,放下杯子,忙問:「她對你說過什么?」 「她曾對臣婦說過,她討厭臣婦的母親。只因臣婦肖似生母,令她生厭。不管娘娘信不信,臣婦比誰都渴望與親人相親相愛。但是很顯然,上蒼從未給過臣婦機會?!?/br> 無論是原來的那個自己,還是現(xiàn)在的身份,都沒有親情的呵護。 她說完,再行一個禮,退出屋子。 安妃像失魂般,一直想著她臨走前說的那句話。許久以后,木然地端起杯子,輕抿幾口,心緒慢慢平靜。 門外空蕩蕩的,那道身影已經(jīng)不見。 她幽幽地嘆出一口氣,悵然若失。 第83章 庶出 夜間,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賢王府的大門。婆子從馬車扶下來一位裹著深色斗篷的婦人,婦人進了王府,這才卸下嚴實的兜帽。 正是范氏。 范氏臉上算不上好,光影中忽暗忽明的,陰郁中帶著急切。 安妃一直在等她,神色凝重。 「娘娘?!?/br> 「母親,坐吧。」 范氏依言坐下,小聲地問道:「殿下傷勢如何,有沒有什么大礙?」 「他沒什么大礙,倒是冰蘭,越來越不象話?!?/br> 「冰蘭又怎么了?」范氏現(xiàn)在提起幼女來就心驚rou跳,那天花會發(fā)生的事情,她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心里知道全是冰蘭在搗鬼。 她暗恨自己再一次大意,怎么又沒有看穿元貞的真面目。 這一次,自然不同于多年前。那元貞名義上是被送回玉清觀,實則是暗地底已偷偷解決。她不允許有人借此事要挾國公府,更不允許有人在背后敗壞國公府的名聲。 「娘還問我冰蘭做過什么,娘不是最清楚嗎?」 安妃神色不虞,眼里全是凌厲。 范氏臉色略顯灰敗,低聲中帶著乞求,「娘娘,她是您的親meimei?縱使有些小性子,也都是在埋怨臣婦把她送到道觀一事。您多擔待些,臣婦一定對她嚴加看管?!?/br> 「娘,不是看不看管的事情,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您可知道她與景夫人說過什么,她說…是要報復大姐,所以才看景夫人不順眼?!?/br> 范氏大驚失色,「這孽障…怎么能說…」 「娘,她是委屈,可是也不能拉著整個國公府吧。若是她再管不住,萬一說漏,您說怎么辦?」 「不…不會的…」范氏說著,不知是說服安妃,還是在說服自己。其實她們都知道,以成冰蘭的性子,真有可能不管不顧地說出一切。 安妃的眼里帶著殺意,看得范氏心陣陣發(fā)涼。 「娘娘放心,臣婦一定好好教導她,她必不會亂說的。」 「如此甚好。」安妃重重地嘆一口氣,「娘,不是女兒狠心,而是女兒這些年來,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讓整個國公府跟著一起萬劫不復?!?/br> 范氏哪能不明白她的難處,聞言心疼不已。 手心手背都是rou,哪個當娘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娘娘為難,冰蘭那里怨念難消,她要顧此,就得失彼。 「娘娘的難處,臣婦明白。您放心,臣婦一定好好叮囑冰蘭。她雖性子犯了左,但還是能聽得進話的。」 「那樣最好?!?/br> 安妃撫著頭,用手撐著,一臉的疲憊。 范氏的心又偏向她這一頭,道:「娘娘,王府里有下人,您何必如此辛苦?您出宮在外,那宮里還不知是何光景?陛下那邊…」 她是在提醒安妃,照顧兒子重要,但更重要的籠絡(luò)帝心。 安妃何償不知陛下再寵愛自己,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男人。那后宮之中,女子眾多,皆都期盼著陛下的垂憐。 「本宮省得,呆兩日就會回宮。冰蘭那里,您盯緊些,莫讓她再捅簍子。您不妨告訴她,若是她敢再亂說一個字,本宮就讓她一輩子呆在道觀!」 「是,臣婦明白?!?/br> 范氏離開時,臉色有些凄楚。出王府大門時,腳步有些踉蹌,差點摔一跤。還是身邊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攙扶住她。 一回到國公府,直奔成冰蘭的屋子。 那次花會過后,成冰蘭已從原來的院子搬走,搬到府中的另一座院子。這座院子,對她而言,才是最熟悉的。 此時她將洗沐過,披頭散發(fā)地靠坐著,寢衣的衣襟大開,露出里面一抹艷紅。 「啪!」 范氏一進門,不發(fā)一言,看到她的模樣,氣不打一處出。毫不思索地揮手,迎頭就是一把掌。 成冰蘭被打得歪在榻上,捂著臉,「娘…」 「別叫我,我不是你娘!」 「我就知道,你們都嫌我是多余的!」成冰蘭吼著,嗚嗚地哭起來。 哭得范氏心痛如絞,一掌揚在空中,半天都拍不下去。她的心里涌起無力感,悔恨、愧疚齊齊冒上心頭。 這都是在造什么孽! 成冰蘭的眼里閃過快意,這世間受苦的不能只她一人。每回看到別人痛苦,她就莫名開心,心花怒放。 那樣的興奮令人心顫,欲罷不能。 她哭得越發(fā)的大聲,眼神偷瞄著范氏。范氏的臉先是脹得通紅,接著轉(zhuǎn)為鐵青。眼角的細紋纖毫畢現(xiàn),還有兩鬢幾根銀絲。 母親老了… 這個念頭才劃過心頭,成冰蘭方才的興奮驟然不見。可是恨意仍在,除了恨,還有悲涼。涼徹入骨,無法消散。 「娘…女兒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在玉貞觀的事情,我就變得不再是我,娘…我好害怕,害怕你們再把我送走…」 成冰蘭的哭聲夾著顫抖,有了幾分真實。 范氏長長地嘆一口氣,輕挨著女兒,手撫上成冰蘭的頭發(fā),「是娘對不起你…冰蘭,你聽娘的話,忘記過去吧。娘會替你尋個好人家,將來你成親生子,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娘…」成冰蘭撲進自己母親的懷中,剛才涌起的那點良知再次被恨意淹沒。 嫁人? 娘說得輕巧,她現(xiàn)在二十有五,除了嫁給別人當填房繼室,再沒有其它的選擇。便是如衛(wèi)翰林那樣年紀輕些的鰥夫都嫌棄她,哪里還能嫁更好的。 范氏不知她所想,暗下決心要幫女兒挑個如意的人家。 做母親的心意是好,卻抵不過世事變幻。 隔日,陛下的賜婚圣旨就到了。賜婚的對象是成冰蘭,男方是戶部的宋侍郎。宋侍郎的發(fā)妻去世剛過三年,家中兒女皆已嫁娶。 成冰蘭接到圣旨后大笑三聲,笑得范氏頭皮發(fā)麻。 「冰蘭,你對這親事很滿意?」 「滿意,當然滿意?」成冰蘭笑不達眼底,眼神藏刀。 成國公虎目一沉,怒斥道:「女子應(yīng)該含蓄,便是滿意也沒有如此得意張狂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國公府的姑娘嫁不出去,便是這么一門差強人意的親事,都滿意到忘形。」 成冰蘭低下頭去,嘴角泛起一個冷笑。 父親居然認為自己在得意忘形?他難道不知自己才二十五歲,配的可是一個近五十歲的老頭? 范氏捅了成國公一下,「莫要再說?!?/br> 轉(zhuǎn)身對成冰蘭道:「既然圣上定下的親事,倒是省了娘cao心。宋侍郎年紀雖然大些,但為人正派,后院清靜,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沒你。你安心待嫁吧,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娘早就攢著你的嫁妝,若是有什么還在添置的,盡管與娘開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