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堂外站著不少百姓,有的見煦容可憐,忍不住為她說了幾句話。 “大人,說不定醫(yī)女還真是被人陷害的,她先前救過我娘的性命,醫(yī)術極佳,何至于自尋死路?” 話音將落,身旁的高壯漢子反手就是一個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罵罵咧咧道,“醫(yī)術高又如何?她曾經(jīng)救下了陳家酒樓的少爺,那姓陳的曾經(jīng)伐害數(shù)十名無辜女子,就因為家資頗豐,給素心堂送了銀錢,身上的惡疾就被治好了,那是老天爺降下的天譴?。 ?/br> 周圍有人認得這高壯漢子,知道他親生meimei就被陳家少爺糟踐了,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滿身都是各種各樣的傷痕,模樣堪稱慘不忍睹,怎能不恨陳少爺?又怎能不恨煦容? 嘈雜的聲音不住傳入耳中,京兆尹皺了皺眉,心中對死不悔改的女人更添幾分厭惡,但他是主審官,必須秉公斷案,不能徇私枉法。 “那些藥材經(jīng)由閆神醫(yī)檢查過,確定能配制出毒粉,要人性命。” 煦容不住辯駁,“閆濯雖為神醫(yī),但他與民婦有仇,說的話哪能當成證詞?不如再去請來其他的醫(yī)者,仔細判斷一番,也能還民婦一個清白。” 從藥鋪中買的草藥品種雖多,但都是利用了藥性相克這一點,且不是兩兩相克,而是七八種混合在一起,才會生出岔子,普通大夫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哪還能治她的罪? 楚清河環(huán)住薛素的肩膀,這會兒站在人群中,夫妻倆都聽見了煦容的叫囂聲,她如此有恃無恐,肯定是有所依仗,這該如何是好? 見小妻子眼底隱隱透著憂慮,男人突然低下頭去,薄唇緊貼著白玉似的耳廓,低聲道,“就算官府治不了煦容的罪,我也不會讓她活著,想要殺死一個婦人,并不算難事?!?/br> 若別人要手刃婦孺,薛素定會覺得他手段殘忍暴虐,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同時也認定了煦容該死。林家與她是私怨,若想報仇沖著她一個人來便是,煦容卻足足準備了上百人份的毒藥,侯府上下數(shù)百口人,他們何其無辜?又憑什么被牽扯其中? “那你可得小心點,千萬別露出馬腳?!彼÷暥?。 揉了揉女人的腦袋,楚清河微微頷首,他剛想說些什么,便見到衙役帶著三名胡子花白的老者走到堂中,將裝著藥材的紙包放在地上,給他們辨認。 這些老者都是京城出名的大夫,三人行醫(yī)數(shù)十年,不說是接濟天下,也能稱得上救死扶傷,這會兒分別用手捻著藥材,放在鼻前仔細嗅聞。 京兆尹坐在木椅上,伸頭往前看,忍不住問,“敢問幾位大夫可有發(fā)現(xiàn)?” 三名老者面面相覷,其中一人走上前,拱手作揖道: “回大人的話,老朽看了一遍,這些藥材都是最常年的品種,田七、黨參、牛黃等等,并無殺身害命之效?!?/br> 京兆尹不由怔愣了一瞬,他瞇了瞇眼,正好看到煦容嘴角噙著的冷笑,這婦人好似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此刻不僅不怕,反而有膽子譏誚官府,還真是天生反骨! “大人,既然這些藥材無毒,能不能讓差役放開民婦,跪在地上這么久了,膝蓋酸疼的厲害……” 圍在跟前的百姓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fā)展,他們一個兩個都瞪大雙眼,有的面露不甘,有的忿忿不平,還有人真以為煦容是冤枉的。 正待此時,閆濯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來,他五官俊秀,穿著略微發(fā)白的青襖,一個年輕生嫩的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一直走到煦容面前。 “想要證明這些藥材是否有毒,草民還有一法?!?/br> 看到閆濯時,煦容終于慌了,她想要站起身,但左右兩側(cè)還站著差役,根本無法掙脫。 “老實點!”其中一人沉聲呵斥。 蓮生將包袱放在地上,按著閆濯的吩咐,從中取出藥杵瓷罐等物,閆濯信步走到紙包前,先取一味田七,放在罐中搗碎,等藥泥搗好后,他拿著一根銀針,浸沒在罐中,復又抽出來,銀針光亮如新,并無任何變化。 青年面色淡淡,刻意提高聲調(diào)道: “只有田七一味藥,并無毒性,接下來我會加入其他藥材,繼續(xù)驗毒?!?/br> 聽到這話,煦容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骨髓里也透出陣陣涼意,閆濯的醫(yī)術遠高于他,閆林兩家往日還是姻親,他對自己的毒方定是心知肚明,此刻當眾戳破,是要將自己往死路上逼! “我不服!閆濯在藥里動了手腳,大人千萬別被他蒙騙了,我是冤枉的!” 煦容嘴里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聲,眼底透出nongnong殺意,再配上萬分猙獰的面龐,將最初那副秀美柔弱的姿態(tài)毀的一干二凈,那些同情她的人也被駭了一跳,這會兒不免心底發(fā)寒,只覺得自己看走了眼。 閆濯根本沒理會煦容,他時而說出一種藥名,蓮生便會在紙包中翻找,將東西送到他手里。 在此期間,閆濯盤腿坐在地上,面朝百姓,一動也不動。他配藥無比順暢,彷如行云流水一般,讓人贊嘆不已,到了最后,就連坐在上手的京兆尹都被吸引了,走到近前看著他的動作。 等到紙包中所有的藥材都按照順序添入瓷罐中,閆濯又拿起剛才那根銀針,浸入到滿翁汁水中,僅過了一息功夫,銀針取出時,竟變得通體烏黑,他又將藥湯倒在地上,那塊青石板登時被腐蝕地不住冒泡,可想而知毒性究竟有多猛烈。 百姓們頓時大嘩,看到癱軟在地的煦容,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有的女子手里提著菜籃,竟將雞蛋菜葉等物狠狠扔了出去,砸在女人身上。 煦容捂著臉不斷痛哭,卻沒有激起任何人的憐惜,她茫然極了,不知道事情怎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明明都是薛素的錯,為何要怪在她身上? 既然已經(jīng)查出了藥材有毒,煦容的性命想必就保不住了,薛素不愿再看下去,拉著楚清河往外走,低聲問道: “蓮生為何會跟閆濯一起過來?” 漆黑鷹眸瞇了瞇,楚清河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待會回府,你好生問問她?!辈恢獮楹?,他心底竟升起了一絲不妙的預感,難不成真…… 蓮生幫著閆濯打下手,將東西歸攏整齊,看著地面被腐蝕出來的大坑,小姑娘面色煞白,顫巍巍問: “要是這毒藥投到水井中,我們是不是就沒命了?” 閆濯瞥了他一眼,“這種藥粉除了林家人以外,只有我會配,現(xiàn)在林家人已經(jīng)被關押在大牢中,過不了多久便會斬首示眾,你不用杞人憂天?!?/br> 聞言,小姑娘伸手拍了拍胸脯,終于松了口氣。 此時此刻,差役已經(jīng)將虛軟無力的煦容拖拽下去,京兆尹走到閆濯面前,語氣溫和的開口:“今日多虧有閆神醫(yī)在,否則無法認定紙包中含有劇毒,便不能判煦容死罪,像這等心如蛇蝎的婦人,若是留在這世上,指不定會害了多少無辜的百姓。” “大人客氣了。” 面對醫(yī)術出眾的神醫(yī),京兆尹也沒有擺架子,親自將人送出官府。 蓮生肩膀上背著包袱,也不叫苦叫累,畢竟她打小吃過不少苦頭,遠比不得京城精心養(yǎng)著的閨秀嬌氣,甭說在城中平坦的大路上行走,就算是讓她上山下坡,對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難事兒。 過了兩刻鐘功夫,他們到了輔國侯府,等進了門后,便見到秋菊立在廊下,沖著她招了招手。 “蓮生小姐,夫人請您過去一趟?!?/br> 聽到這話,蓮生不免有些詫異,一邊往主院走,一邊發(fā)問,“嬸娘找我有什么事?”問話時,她掃都不掃身后的青年半眼,顯然是早就將人忘到腦后了。 秋菊覷著面色沉郁的閆神醫(yī),搖頭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小姐過去就知道了?!?/br> 閆濯到底也沒有多說什么,兀自去到正堂,果然不出他所料,甫一邁過門檻,就見楚清河坐在木椅上,神情不善,周身也縈繞著懾人的氣勢。 作品 卷 第234章 問斬 閆濯常年行醫(yī),奔走于五湖四海,也算是見過世面,這會兒自然不會被男人的冷臉嚇退,他施施然坐在木椅上,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淡淡說:“侯爺有什么想問的,直說便是。” 鷹眸中透著絲絲寒意,楚清河狠狠拍了下桌面,上頭的茶盞震了一下,骨碌碌滾在地上,摔成幾瓣。 只聽他一字一頓道,“你莫要把主意打在蓮生身上,她還是個孩子?!?/br> “孩子?若蓮生還年幼的話,先前為何要定下親事?聽說烏述同還是侯爺親自挑的人選,沒想到竟是個愛裝模作樣的,當面一套背地一套,要是沒及時發(fā)現(xiàn)的話,小姑娘也不知會受多少苦,你這個叔叔當?shù)目刹环Q職。” 楚清河被堵得啞口無言,高大的身軀緊緊繃著,面色鐵青,顯然是動了真火。 佇立在一旁的侍衛(wèi)見主子這副模樣,一個兩個紛紛低下頭去,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噤若寒蟬,不敢吭聲,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 “當初匆忙定下婚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但這并不代表你能胡作非為。按照輩分而言,你是素娘的表哥,也就是蓮生的舅舅,對自己的外甥女生出妄念,閆濯,我看你是瘋了!” 楚清河磨了磨牙,只覺得這人委實無恥。 閆濯將茶盞放下,嗤笑道,“得了吧,最初我跟素娘認親時,侯爺還百般不愿,現(xiàn)在見情況不妙,又用輩分來壓我,分明就不是血親,又無任何親情可言,何必計較這么多?要是你不同意的話,我去找素娘說道說道?!?/br> 此時此刻,薛素正在主臥中,懷里抱著玥姐兒,小寧安則趴在床沿邊上,手里拿著撥浪鼓,在琛哥兒眼前晃悠,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等聽到腳步聲時,娘倆齊齊回過頭來,小寧安扯著嗓子道,“jiejie快來,我想你啦!” 小姑娘抿嘴直笑,頰邊露出淺淺的梨渦,她五官生的十分秀氣,雖不是逼人的艷麗,但看起來卻非??扇?,薛素拉著她的手,仔細端量一番,喟嘆著道: “你長大了?!?/br> 蓮生沒想到嬸娘會這么說,一時間不免有些怔愣,她順勢坐在床沿邊上,將小寧安抱在懷里,咕噥道,“侄女不是早就及笄了嗎,難道您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莫不是生了弟弟meimei,就把我忘到腦后了?!?/br> “你這張嘴呀,整日就知道胡說八道。”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官衙里的場景,薛素瞇了瞇眼,她記得當時蓮生亦步亦趨地跟著閆濯,還主動幫他背著包袱,態(tài)度萬分殷勤,莫不是真動了心思? “今日你跟閆濯一起出府了。” 蓮生點了點頭,也沒覺得奇怪,畢竟嬸娘身為侯府的主子,什么事情都瞞不過她的雙眼,還不如實話實說。 “煦容被抓進官府審訊,那婦人巧舌如簧,又精通醫(yī)術,要是沒有找到證據(jù)的話,說不準她真會脫罪,幸虧閆大夫更勝一籌,還有急智,這才證明了藥材有毒?!?/br> 那會兒薛素與楚清河也在府衙外,對其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她想要問問侄女對表哥究竟是什么想法,又怕小姑娘面皮薄,胡思亂想。 猶豫了好半天,她道,“蓮生,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想好要嫁怎樣的夫婿?” 蓮生咬了咬唇,小臉上滿是為難,“能不能不嫁人?侄女覺得留在顏如玉挺好的,整日打理私館,又能炮制脂膏,上不必伺候公婆,下不必扶養(yǎng)幼子,當真省心極了。” 聽到這話,薛素不由啞然,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小姑娘居然是這種想法,看來是閆濯剃頭擔子一頭熱,也不必cao心那么多。 “罷了罷了,若是遇見合適的,我不催你,你自己就該著急了,現(xiàn)在這還沒開竅呢?!?/br> 蓮生面頰漲得通紅,剛想反駁,卻又不知說什么才好,無奈之下,她只能伸手揉了揉寧安的腦袋,也沒再解釋了。 * 那日在官府審理完畢,煦容被判斬立決,等死刑報到太子面前,得到批復后,林家人便被關進囚車中,一路往菜市口的方向走去。 道路兩旁站著不少百姓,其中有部分還去看過京兆尹審問的場景,也知道這名看似無害的醫(yī)女手段究竟有多狠毒,性格有多殘忍,那些毒藥能毒死足足上百口人,若真讓她得逞了,后果不堪設想。 “像這種喪盡天良的毒婦,比江洋大盜還可恨,該殺!” “可不是嘛,我老家就是金陵的,林家壟斷了金陵城的藥材生意,為了賺的更多的銀錢,還用陰司手段殘害同行,聽說有對年輕夫婦中毒暴斃,就是他們下的手,只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稚童,沒人看管,最后被活活餓死在家中,真是可恨!” 普通百姓沒想到還有此種隱情,氣得眼睛通紅,瞪視著囚車里的一家四口,不住唾罵著,還有人拿著臭雞蛋朝著他們?nèi)尤?,狠狠砸在女人頭臉上,煦容疼得渾身發(fā)抖,但手腳都被鐵鐐鎖住,又無法閃避,只能默默流著眼淚。 等囚車走到菜市口時,官兵將林家人帶到土臺上,劊子手用烈酒擦拭長刀,日光照射下來,泛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眼下距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有官兵走到監(jiān)斬官跟前,低聲說道:“大人,有個少年想給煦容送飯?!?/br> 京兆尹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性子,當即擺了擺手道,“讓他進來吧?!?/br> 過了片刻,就見一名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大概十七八歲,穿了一身青衣,五官生的頗為俊秀,但渾身縈繞著的陰郁氣息破壞了他的相貌,讓人無法生出好感。 來人正是薛程。 他跟煦容好歹也成過親,拜過天地,如今送她最后一程,也算是全了年少懵懂時的那份情意。提著食盒走上土臺,他將盒蓋掀開,夾了塊八寶鴨送到女人面前,啞聲開口:“這些菜都是你最愛吃的,現(xiàn)在吃飽些,投個好胎,下輩子莫要再做壞事了,害人終害己?!?/br> 直到今日,煦容都不認為是自己的錯,她治病救人沒錯,給陛下診治也沒錯,報仇雪恨更沒錯,官府憑什么要將她斬首示眾,她是冤枉的!都是薛素刻意害她! 雙眼瞪得滾圓,她邊流淚邊哀求,“薛程,你我好歹夫妻一場,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你去找輔國侯,去找薛素,饒我一命吧?!?/br> 對上女人爬滿血絲的雙眸,薛程知道煦容并沒有悔過,不免有些失望。 當年他初見煦容時,她在為自己祛除蛇毒,動作耐心而謹慎,面頰白皙勻凈,周身也帶著溫和的氣質(zhì),那副模樣讓他一見鐘情,后來也因此做出了許多瘋狂的錯事,讓家人痛心疾首,恨不得與他斷絕關系,此時想想,那時他就跟瘋子一樣。 “你犯了十惡重罪,我救不了你?!毖Τ坛谅暤馈?/br> 聞言,煦容氣急敗壞,扯著嗓子罵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沒用的慫包軟蛋,身為男人,活的連點尊嚴都沒有,凡事都要仰仗著薛素,你難道就不覺得羞恥嗎?” 煦容是將死之人,薛程也不愿跟她爭執(zhí),只送她這一程就足夠了。 “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先走了?!?/br> “快滾!我多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