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樂景自認(rèn)擔(dān)當(dāng)不起這份重任。所以他溫和的搖了搖頭，認(rèn)真的看著季星：“我不算是你們的老師，只是一個給你們解答疑惑的人。未來你們要走什么樣的道路，成為什么樣的人，都要由你們自己來決定?！?/br>
    季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對于八歲的她而言，僅是活著就拼盡全力了，“未來”這個詞對她來說是個太過遙遠(yuǎn)的詞匯。但是她覺得這位大哥哥說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也許她長大后就能明白了。

    書店這里鬧出來的動靜并沒有瞞的過成年人的注意力。

    于是基地里的首領(lǐng)帶著一群男人找上門來。

    首領(lǐng)是個東方人，臉色是長時間不見陽光的青白，看著樂景的目光帶著nongnong的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可不記得這里什么時候多了一個書店！”

    樂景淡淡說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孩子會成為什么樣的人。”

    首領(lǐng)狐疑地看著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樂景輕輕說道：“您是自陽光下長大的人，所以即便黑暗降臨，您也看到過陽光。可是他們……”青年難過的看著那些高高低低的“小蘿卜頭”們，聲音越發(fā)低沉，“他們自黑暗中出生，所以便以為這黑暗就是世界的全部。他們不知道這世界曾經(jīng)多么美麗?！?/br>
    青年轉(zhuǎn)移視線，認(rèn)真的注視著首領(lǐng)，發(fā)出了直扣首領(lǐng)靈魂的質(zhì)問：“您覺得這樣的孩子，能肩負(fù)人類的未來嗎？”

    首領(lǐng)臉上肌rou劇烈抖動卻無法給出肯定的答復(fù)。樂景的疑問也正是他所擔(dān)心的。

    他們的孩子從小蝸居在地下，便以為人類就應(yīng)該住在地下。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地面上那個美麗的世界，便以為全世界都像地底一樣冰冷死寂。沒有見過陽光的溫暖，又怎么會明白黑暗的冰冷呢？

    那么在他們這些看過陽光的父輩都離去后，這些自小生活在黑暗中，缺衣少食的孩子們該怎么辦呢？誰來告訴他們這個世界曾經(jīng)的模樣？誰來傳承人類曾經(jīng)創(chuàng)造的璀璨文明？誰來幫助他們攥緊手里稀薄的希望熬過黎明前漫長的黑暗？

    人，是無法向往他們不理解的東西的。

    長此以往，他們會習(xí)慣在安全陰冷的地底居住，并開始恐懼地面上那個遍布毒氣，滿地荒蕪的危險世界。最后，人類會徹底退化成xue居生物。他們會像鼴鼠一樣躲藏在地底下，他們會有一雙不能見光，只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

    首領(lǐng)的目光在房間里密密麻麻的書籍上停留了很久。最后他凝視著孩子們渴望的看著書籍的眼神，這個發(fā)鬢微白的中年漢子終于下定了決心。他認(rèn)真的盯著樂景，慎重的發(fā)問：“我可以把孩子們交給您嗎？”

    “當(dāng)然?！睒肪皥远ǖ幕卮鸬溃骸拔铱赡懿皇且粋€好老師，但我保證我會告訴他們我知道的一切，并將用我的生命來保護(hù)他們?！?/br>
    于是，首領(lǐng)終于露出自見面來第一個欣慰的微笑。他知道這個年輕人來歷不明，很可疑。但是他愿意賭一把，如果輸了，不過是大家一起赴黃泉，這也是早晚的事，沒什么可惜的。但是如果他贏了——

    那么這個孩子將會有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于是樂景的書店徹底成為這個小型人類基地所有孩子的學(xué)校。學(xué)校里的孩子不多，只有三十幾個，其中有這個基地不大的原因，但更多是這個時代孩童的高死亡率。在遠(yuǎn)古的農(nóng)業(yè)社會，大概有1/3的孩子無法活到20歲。而這里的環(huán)境比遠(yuǎn)古時期還要惡劣，所以孩童的高死亡率可想而知。

    基地每一個存活的孩子身后，至少倒著四五具孩子的尸體。沒有了現(xiàn)代社會創(chuàng)造的便利條件，人類甚至還沒有一只老鼠的生命力頑強

    大概是知道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這三十幾個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有著不同膚色，講著不同語言的孩子們?nèi)琊囁瓶实奈罩鴺肪皞魇诮o他們的知識，囫圇吞棗的閱讀每一本書。

    末世前，孩子讀書是為了上個好大學(xué)，將來找個好工作，獲得不菲的收入，歸根到底就是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現(xiàn)在是末世，人類社會中的大部分職業(yè)都在這里排不上用場，貨幣體系已經(jīng)崩潰，人們更傾向于以物換物。可以說讀書并不可能給他們提供更好的物質(zhì)生活。

    讀書也許沒有太大的作用，但是能幫他們熬過漫漫寒冷長夜。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從書中讀到美好，讀到希望。

    哈利法克斯在《文集》中說：“希望是一種哄人的東西：當(dāng)我們因為失望而發(fā)怒時，尤是如此；然而總的說來，沒有希望也就沒有樂趣?！?/br>
    所以人類總是需要希望的。虛無縹緲的希望才能帶給人類忍受災(zāi)厄，持久奮斗的動力。

    ……

    “老師，你說，是外星人用那顆星星砸地球的嗎？”正在看書的，一個名叫李琳的13歲女孩抬起頭問樂景，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滿了好奇和……憎恨。

    樂景嚇了一跳，一邊向李琳走去一邊問：“為什么會這么想？”

    “書上是這么說的?！?/br>
    樂景接過李琳手里的書，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雜志，李琳看的就是雜志上收錄的劉慈欣的一個短篇科幻故事《鄉(xiāng)村教師》。

    一個貧病交加的鄉(xiāng)村教師臨死前通過向四個鄉(xiāng)村孩子教授牛頓三大定律而感動了外星人，使外星人在除星行動中排除了地球，從而拯救了地球文明，乃至整個太陽系的科幻故事。

    樂景頗費了一番口舌才打消了李琳眼中的憎恨。

    然后他說：“大概是因為我是文科生，所以如果我是那位鄉(xiāng)村老師，如果我知道也許地球下一刻就要被外星人毀滅，那么我不會教給孩子們牛頓三大定律，我會給他們念詩?！?/br>
    “詩？”李琳疑惑的歪了歪頭，“什么詩？”

    “任何美麗的詩歌?！鼻嗄晷χ嗔巳嗨蔹S柔軟的發(fā)頂，眼神悠長溫暖，“一輩子很短，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即逝。

    可這種美麗的心情很長，如高山大川，連綿不絕。1”

    這句話對李琳來說實在太深奧了。她疑惑的搖了搖頭：“我不明白您的意思?！?/br>
    然后青年把那本科幻雜志放回書架，笑著抽了一本詩集放進(jìn)她的手中。

    “科幻故事不適合現(xiàn)在的你。”樂景說：“讀詩吧，詩意會讓你的生活更加美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話?！?/br>
    因為詩可以使世間最善最美的一切永垂不朽；它得到承認(rèn)和信賴。詩是人和自然的表象。2

    ……

    不知不覺，樂景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他的確就如他承諾的那樣，對所有孩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店里所有的書都對所有孩子傾囊相授。不僅如此，他還把店里囤積的食物分給了這些饑餓的孩子，為此他甚至開始節(jié)食，并且心甘情愿。

    對于凱恩斯不贊同地規(guī)勸，青年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他溫柔又堅定地告訴凱恩斯：“因為他們是孩子，和已經(jīng)定型的我不同，他們擁有無限的可能性，他們中可能存在著未來能改變世界的大人物。所以我應(yīng)該為他們讓路?！?/br>
    王爾德說：“每個人生來都是君王，但大多數(shù)在流亡中死去?！?/br>
    所以他要守護(hù)他們，讓他們免于在流亡中死去。就像他答應(yīng)過首領(lǐng)的那樣，他會用生命來守護(hù)他們，至少讓他們能夠平安長大。

    這是他身為成年人對下一代人的責(zé)任。

    這是自遠(yuǎn)古時期就銘刻在人類基因里的，對后代的奉獻(xiàn)本能。

    作者有話要說：

    1原句是“一輩子很短，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即逝。

    可這種心情很長，如高山大川，連綿不絕?！笔恰段淞滞鈧鳌防飬涡悴诺呐_詞，這里引用后添加了幾個字。

    2詩可以使世間最善最美的一切永垂不朽；它得到承認(rèn)和信賴。詩是人和自然的表象?！灿橙A茲華斯：《抒情歌謠集序》

    第29章 追逐星星的孩子（3）

    身處幽暗的地底，仿佛連時間都變得慢了。呆的久了，就連樂景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在黑暗冰冷的地下無知覺的長眠。

    雖然身體被禁錮，但是人的精神是自由的。

    他書店里的書給這些蝸居地底的孩子們打開了一扇窗。讓他們對這偉大而壯闊的世界有了驚鴻一瞥，雖然短暫，但是這份美麗的記憶是永恒的。

    在這個世界，樂景能做到的著實有限。不像前兩個世界，這個世界他面對的是自然，是被毀滅的整個世界。這已經(jīng)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了。所以樂景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把希望的火種留下來，讓它能夠溫暖每個冰冷長夜孤單的人。

    然而在這里待到第二個月時，變故發(fā)生了。

    那天上午，基地里的男人都出去尋找食物了。凱恩斯也跟著去了。半精靈是魔法生物，即便不進(jìn)食也可以?？墒菢肪安灰粯?，他是人類，他必須要進(jìn)食。所以凱恩斯自從樂景餓暈過一次后，就義無反顧的跟著那群人類出去尋找食物了。

    因此，整個基地里只剩下了樂景和幾個看守食物的男人，以及女人和孩子們。對了，還要加上維克多。

    在結(jié)束當(dāng)天的教學(xué)后，樂景就讓這些孩子解散了。畢竟他們的生活并不輕松，讀書已經(jīng)是他們難得空暇時間了，他們更多的時間要用來干活和尋找副食。

    樂景躺在書店里的椅子上昏昏欲睡。他是被樂靈的刺耳的警報聲吵醒的。

    【警報！警報！有人持有大規(guī)模殺傷力武器入侵！】

    樂景的眼神立刻恢復(fù)了清醒。他跳下椅子就向外沖去。然后他又跑了回來：“維克多！”他從來沒有用過這么大的聲音喊過維克多的名字。

    維克多打著哈欠自樓上慢吞吞地走了下來：“怎么了？”

    樂景直接抱起他，飛快給維克多解釋了原因，然后急切地問道：“你能把我們直接用魔法瞬移到那些人的所在地嗎？”

    “可是你不會魔法，你可能會感覺到……”維克多的話說了一半頓住了，樂景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他們都聽到了遠(yuǎn)處隱隱約約的槍聲，而維克多知道的更多，他聞到了隱隱約約彌漫開的血腥味兒。

    他們這里位于溶洞內(nèi)部，女人們和孩子在靠近洞口的巖壁上刮著含鹽的礦物質(zhì)，可以說這里離他們很遠(yuǎn)?？墒撬谶@里卻聞到了隱隱約約的血腥味……

    維克多眸光一暗，知道事情已經(jīng)不容置喙。他也不多廢話，直接說：“抱緊我！”然后立刻發(fā)動了瞬移魔法瞬移到了女人和孩子們的位置處。

    樂景終于明白維克多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是什么意識了。

    他感到一股暈車般的惡心。他們所處的位置已經(jīng)離戰(zhàn)斗的地方很近了，他能清晰的聽到男人的大笑聲，槍聲，以及孩子的哭叫聲和女人的求饒聲。

    那一瞬間樂景什么也沒想，他只是機械的移動著自己的兩條腿，一步步接近煉獄的方向。

    在拐了一個彎后，借著巖壁上掛著的火把照耀，樂景終于看清了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蒙著黑頭巾的男人們扛著機關(guān)槍發(fā)出開心的笑聲，噼里啪啦的槍火對著人群掃射，孩子們渾身浴血睜著眼睛躺在血泊中，他們到底還是沒有來得及長大。

    他們也許未來會成為改變世界的大人物，可是他們已經(jīng)永遠(yuǎn)到不了那個未來了。他們到底死在了流亡中，沒有成為君王。

    樂景那顆guntang的心突然冷的像南極的冰石。

    一些男人正撲在活著的女人身體上發(fā)出野獸般惡心的喘息聲。也有一些男人發(fā)現(xiàn)了站在洞口處的樂景，他們威脅地沖樂景舉起槍，獰笑道：“這里還有一個男人！”

    “石頭，你不是喜歡男人嗎？這個小白臉就賞給你了?！?/br>
    一個大塊頭背著槍越眾而出，看著樂景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yin邪猥褻之意，他甚至沒有把槍口對準(zhǔn)這個低著頭沉默不語的瘦弱青年，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個被嚇壞了的軟蛋，要不是有一張還算不錯的臉和身體，他早就成為地上尸體的一員。

    “維克多。”樂景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自這人間煉獄中輕輕響起：“請殺了他們，不過記住要留下一個活口，我有些事情要問問他。”

    石頭的耳朵還不錯，他顯然聽到了，聞言大笑起來，看著樂景的目光更是輕視：“真他媽是個膽小鬼，這就被嚇瘋了？你讓大爺我爽爽，大爺我就給你解脫?！?/br>
    維克多看都沒看那個大放厥詞的小丑，僵著身體點了點頭。黑貓干凈沒有絲毫雜質(zhì)的金眸清晰地倒映出這個一向溫文從容的青年此時猙獰如惡鬼的眼神，他看似請求的禮貌話語中卻蘊含著滔天殺氣。是以即便樂景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即便可以約束他的凱恩斯并沒有在這里，他卻不敢違抗這個男人的命令。

    他有預(yù)感，如果他敢拒絕，下一刻這個惡鬼就會把他視作敵人，窮盡一生也會追殺他。

    所以他跳到地上，毫不猶豫用了他最強的死亡魔法無間地獄，不詳?shù)暮陟F在洞里彌漫開，智能的躲開所有女人和孩子，一點點地籠罩住那些拿著槍的暴徒。

    因為石頭離樂景最近逃過一劫，他得以近距離旁觀他同伴接下來的慘狀。

    凡是被黑霧包裹住的男人都發(fā)出驚恐得不像人類的慘叫，他們嘶吼，他們掙扎，卻根本無法擺脫如影隨形的黑霧。

    石頭驚恐地看向這詭異的一幕，目光不經(jīng)意地與黑貓在幽暗的地底下閃閃發(fā)光的詭異金眸對視，聯(lián)想到他剛剛自青年那里聽到的只言片語，所有線索電光火石般串聯(lián)到了一起，他轉(zhuǎn)過身立刻用槍口抵住了樂景的腦袋，“你們到底是誰？那黑霧是什么？化學(xué)武器嗎？還是毒藥？你有解藥對不對？快把解藥交出來！”

    被他用槍口抵住，青年的臉上卻還是寡淡的沒有絲毫表情，看著他的目光冷的像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

    就在這說話的十幾秒中，洞口傳來幾聲響亮的撲通聲，他扭頭看去，看到了讓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黑霧漸漸散去，露出幾張如惡鬼般扭曲猙獰的臉，他們的眼角，鼻孔，嘴角，甚至耳洞里都緩緩流出鮮血，真正的七竅流血。

    “無間地獄。受此術(shù)者將會在精神世界里被地獄萬般刑罰加身，現(xiàn)實中的一秒等于精神世界里的一個月，沒有我的允許他們甚至連死都不能，是我最厲害的死亡魔法?！焙谪埖靡馑α怂ξ舶?，邀功般看向被槍抵住腦袋的青年。

    青年伸出手輕松地?fù)荛_被摁在腦袋上的槍口，慢慢向洞口深處走去。

    石頭被激怒了。他轉(zhuǎn)身紅著眼對著青年瘋狂扣動扳機，臉上掛著快意瘋狂的笑容：“去死吧！怪物！”

    青年腳步不停，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給他一個，子彈在距離他身體半米的距離處停下，然后叮里郎當(dāng)?shù)袈湓诘厣?，沒有在青年身上留下哪怕一點的擦傷。

    石頭被這超自然的一幕嚇得崩潰了。他大叫一聲扔掉了手里的槍就要逃離這里。然而他剛邁出右腿，就發(fā)現(xiàn)身體僵硬的仿佛石雕，一動也不能動。

    維克多打了個哈欠，在他腳邊坐下：“他說了要留下一個活口的，你要是逃走了他一定會宰了我做龍虎斗的?！毕氲綐肪霸?jīng)給他科普的龍虎斗做法，維克多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人類真是太可怕了！貓貓那么可愛他們竟然吃貓貓！

    “維克多，可以讓他們安靜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