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飽受折磨的女人和孩子驚呆了。他們過去的每一天都在煉獄中掙扎，僅僅只是活著就要拼盡全力了。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無疑是她們只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場景。

    十幾秒后，一個白發(fā)女人首先向抱著尸身哭泣的女人撲去，狠狠咬上了她的脖子。

    “哈哈哈，報應！這是報應！”白發(fā)女人咽下口中的鮮血，笑的歇斯底里，“你丈夫都死了，看你還怎么作賤糟蹋我們！”

    白發(fā)女人的舉動仿佛導火索，徹底引爆了其他人的怒火。

    于是，第二個女人撲了上去，第三個女人撲了上去，第四個女人撲了上去……最后連孩子們都撲了上去。

    “你這個幫兇！”

    “你殺了我mama，你這個賤人！婊子！”

    “你這條狗！惡心的狗！你怎么還不下地獄！”

    樂景走出山洞，把地方留給這些復仇者。

    身后的地方，糾纏著最扭曲，最惡心，最污濁的人性。

    那里正發(fā)生著一場慘無人道的暴行。

    可是樂景沒有資格阻止。在這個沒有法律的地方，復仇是公理道德賦予受害者的權(quán)利。他已經(jīng)復完仇，接下來是她們的復仇場合了。

    樂景抬頭看著漆黑的天色，突然想起了尼采的一句話：與魔鬼戰(zhàn)斗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魔鬼。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就像《死亡筆記》里的夜神月。他最初的愿望，不過是制裁世間的罪惡罷了。可是他卻在力量中迷失了自己，最終成為了另一個更邪惡的魔鬼，帶給世界更多的罪惡。

    樂景回頭凝視著身后的半精靈，鄭重地開口：“凱恩斯，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凱恩斯沒有問是什么事，毫不猶豫點頭道：“好?！?/br>
    青年因為這份信任而微笑了一下，雙眸終于散去陰霾，重新變得清澈起來：“成為懸掛在我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吧?！?/br>
    “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迷失方向的魔鬼，就殺了我吧?！?/br>
    第31章 追逐星星的孩子（5）

    樂景決定要離開這個基地了。

    他已經(jīng)在這個地方呆得太久了。這里是個很小的人類基地，在其他地方，一定還存在更多，更大的人類基地。

    他店里的書，在這里發(fā)揮的作用有限。他要去能發(fā)揮它們真正作用的地方去。

    “我還會回來的。”樂景堅定地看著那些死而復生，生機勃勃的孩子，笑著說：“在那之前，你們要活著啊?！?/br>
    季星用力點點頭，笑容中帶著蓬勃的朝氣：“我還沒有親眼看看星星呢！我要活著，活到可以看到星空的那一天！”

    “我還要當飛行員呢！”

    “我想看看未來是什么樣的，所以我會努力活下去的！”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著，笑容里閃爍著穿過陰霾的微光。

    現(xiàn)實如此黑暗，夢想有什么用呢？夢想還是有用的。

    因為夢想有微光，能把現(xiàn)實給照亮。

    而人類本身就是趨光的生物啊。

    ※

    于是維克多再次變成黑龍，樂景和凱恩斯坐在龍背上，開始了他們的旅行。

    按理說現(xiàn)在空氣中都是毒氣，含氧量過低，樂景是無法在地面上堅持太久的。這時候就要感慨一下魔法的神奇了。

    在凱恩斯的施法下，樂景的頭部多了一個綠色半透明的氣泡，讓他就像帶了一個氧氣瓶一樣，可以自如呼吸。

    樂景聽凱恩斯說這是精靈用來水下呼吸的魔法，他猜測這個魔法應該起到吸收過濾的作用。

    他也考慮過讓凱恩斯教給基地里的人魔法。卻不知是基地的人沒有天賦，還是這個世界與魔法體系不共融，基地里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學會魔法的。對此樂景倒是有點遺憾。

    坐在龍背上，樂景可以更加直觀的看到那顆小行星對地球造成的可怖影響。

    目之所及處，全是死寂的荒蕪，黑色和灰色是主色調(diào)，偶爾出現(xiàn)幾塊鮮亮的顏色，也不過是還沒完全掉色的廢棄建筑物的顏色。這是再逼真的災難電影都拍不出的死寂和荒蕪。這樣的景色看久了，有時候樂景都恍惚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個人類，那龐大的孤獨感能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逼瘋。所以有很多人挺過了最初的天災，卻沒有挺過天災后的孤獨。

    樂景此行的目的地，是地球最大的人類聚集地。他不知道它在哪里，只從基地首領那里得知是在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

    所以他一路向東。他不擔心找不到目的地，因為地球是圓的，只要往著一個方向走去，他終究能找到他要找的地方。

    然后在第三十天，他在荒蕪的廢墟上發(fā)現(xiàn)了一面紅色的五星紅旗。紅旗迎風招展，像是一團不熄的火焰。

    除了五星紅旗，還有星條旗，楓葉旗，米字旗……幾十面旗子迎風招展，無比壯觀，無比震撼。

    在他們之上，樹立著一個更大的旗子。藍色旗子上，白色的橄欖枝托舉著地球。

    這里就是樂景的目的地——地球聯(lián)合國的收容基地了。

    這里生活著來自各個國家，各個民族，各種膚色的人類。他們用著不同的語言，信仰著不同的宗教，有著不同的風俗習慣，可現(xiàn)在他們聚集在這里，用著一個共同的身份——地球人類。

    人類是只有在抵御外敵時才會團結(jié)起來的可悲生物啊。

    在樂靈的掩護下，他們沒有驚動基地里的雷達和監(jiān)控，悄悄降落了。

    樂景輕輕拂去身上的風塵，讓凱恩斯收回魔法，然后向哨崗走去。哨兵在經(jīng)過簡單的盤問，以及搜身檢查后，就放行了。

    ※

    王磊是登記室的一名登記員。他的工作就是給流民進行信息登記，然后根據(jù)流民的個人信息給他們提供工作。如果有特殊人才的話要給上面匯報，上面會把他們分配到合適的崗位。

    不過特殊人才很稀缺。如果在災難剛開始那幾年，基地的確收容了大批特殊人才。但是現(xiàn)在都二十年了，就算有什么特殊人才流落在外也死的差不多了。至于災難后新長成的一代？外面的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誰還有時間精力學習？

    所以王磊已經(jīng)有很久沒遇到過像樣的特殊人才了。

    這天，他正百無聊賴的坐在桌前轉(zhuǎn)筆，就見一位東方人和高鼻深目的外國人走了進來。

    東方人五官斯文俊秀，是典型的儒雅讀書人的形象，身上有很濃的書香氣，讓人很有好感。而那個外國人卻跟他截然相反。明明長相是他生平僅見的精致完美，簡直像是從電影里走出來的?？墒菍ι夏请p暗沉的綠眸，王磊就覺得頭皮發(fā)麻，瘆得慌。

    兩人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皮膚白皙細膩，體態(tài)健康，這在現(xiàn)在可不常見。就連王磊臉上都泛著營養(yǎng)不良的青白呢！而最讓他吃驚的是東方青年懷里那只油光發(fā)亮膘肥體壯的黑貓。這都什么年代了，這兩人竟然還有多余的糧食養(yǎng)寵物？

    ……也許是儲備糧？

    東方青年臉上掛著讓人很有好感的溫和笑容：“請問是在這里登記嗎？”聲音清冽，仿佛清涼的小溪流入干裂的土地，讓人神清氣爽。

    王磊回過神來，拿出一張登記表，首先是那位東方人開始登記。

    先是一些常規(guī)的個人信息，在問道有什么特殊才藝或者專長時，那個東方青年微微思考了一下，笑著回答：“大概是記憶力比較好吧？”

    王磊抬起頭無語地看著這個青年，這算什么回答？

    “你的記憶力有多好？”王磊問。

    青年笑容不變，風淡云輕地回答：“大概能裝得下一個國家圖書館吧?！?/br>
    王磊仿佛見鬼一樣瞪著他，他下意識問道：“你說什么？”

    青年把之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然后氣定神閑地開口問道：“需要我證明嗎？”

    王磊點了點頭，目光中頗有看笑話的意味。在他看來，這個青年雖然看起來像是個讀書人，也許的確讀過幾本書，但是能記得住一個國家圖書館的圖書？這未免太荒謬了。

    王磊見過不少這種人。為了讓基地領導更重視自己，有很多人恨不能把牛皮吹到天上去！現(xiàn)在，他也把這個青年和那些人歸為一類了。

    “您給我提一本您看過的書，我可以背下來?！?/br>
    既然青年都這么說了，王磊就隨口說了一本他前幾天在基地圖書館驚鴻一瞥看到的一本書書名。這是一本有關機械制造的書，內(nèi)容艱澀復雜，王磊看了開頭就昏昏欲睡，他敢說這是他見過的最深奧的書了。

    然后在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青年吐字清晰地開始了背誦。

    三分鐘后，王磊的表情已經(jīng)開始有點驚訝了。

    五分鐘后，王磊的表情開始往震驚的方向發(fā)展。

    十分鐘后，王磊一臉不明覺厲，然后打斷了樂景的背誦，然后又給樂景提了一本高等物理書。

    然后是一本詩集，一本哲學，一本生物書，一本地理書……

    每一次青年的背誦都流暢極了，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這些對他來說不過信手拈來。王磊雖然聽不懂，但是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青年的不凡。

    他的眼中再也不見對青年的輕視，后背不知不覺已經(jīng)出了一身汗。這次他打斷青年背誦的語氣就禮貌多了，然后他讓青年他們稍等片刻，就去了內(nèi)間，用內(nèi)線給基地里的生物科學院的院長撥通了電話。

    在腎上激素的分泌下，他的心嘭嘭直跳，興奮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他有預感，也許他為人類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才，一個天才中的天才。

    ※

    許遠今年72歲了，已經(jīng)是古稀之年了。他這一生，過的頗為坎坷。年輕時一心搞研究做學問，不通人情世故。盡管他科研能力高，可是在所里不僅要不來科研經(jīng)費，反而備受排擠。更甚者他的成果還要冠上別人的名字。如此，便蹉跎了大半生。他原本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想到天降橫禍，一顆遠道而來的小行星讓整個地球人類文明毀于一旦。

    災后幸存國家政府開始積極組織災后重建，流民安置工作。而許遠這個知識過硬的生物專家反而因此冒頭，成為被政府奉若上賓的特殊技術人才。并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來，他憑借自己的科研成果一步一步升遷，最后成為了整個聯(lián)合國生物科學院的院長。

    這簡直像是一個絕佳的黑色幽默諷刺劇?？扇绻苓x擇的話，許遠寧愿一輩子碌碌無為下去，也不愿生活在這看不見希望的末世里。

    接到接待室電話時，他正在研讀農(nóng)學院最新的科研報告，新型實驗稻的高產(chǎn)量讓他興奮不已。聽到小王在電話里說“發(fā)現(xiàn)了腦袋里裝有一個圖書館的人才”“他給我示范背了很多書很厲害”，許遠無奈地笑了笑。

    在他看來，那個年輕人不過是記憶力比較好罷了，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沒什么文化的小王了，畢竟就算他背錯了小王也聽不出來。不過他也無意怪罪小王，畢竟是他之前交代的他，如果發(fā)現(xiàn)有特殊人才，一定要第一時間給他稟報。小王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上報給他特殊人才了，所以他就算去會會那個人也無妨。

    如果他真的有幾分真才實學，那么把他吸收進科學院也不錯。而且說不定他懂得的知識能稍微填補一下科學院目前的空白領域呢——他不無樂觀的想。

    今時不同往日啊。想起這些年的科技發(fā)展，他只能搖頭嘆息。他可以說，現(xiàn)在的科技水平整體倒退了四十年，在某些領域，更是倒退了一百多年。

    末世前的很多各行各業(yè)的人才在末世后反而沒有了用武之地。因為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精細分工下，沒有任何個人知曉維持社會關鍵過程運行所需的足夠知識。即便工廠里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技術人員幸存下來，他所了解的也僅僅是他本人工作的細節(jié)，對廠里其他工人所掌握的、為維持生產(chǎn)不可或缺的知識甚至可能一無所知——更別提如何開采礦石和煤炭資源、制作數(shù)控機床和模具和提供讓工廠運行的電力等技術問題了。

    日常生活中用到的那些最顯眼的技術僅僅是冰山一角。就連一個小小的螺絲釘，那也是經(jīng)過工業(yè)社會數(shù)百年發(fā)展而誕生的流水線標準產(chǎn)品。如果無法建立標準生產(chǎn)流水線，僅靠人力打磨，中間產(chǎn)生的細小誤差足以讓一架飛機墜毀。

    所以聯(lián)合國政府現(xiàn)在做的就是盡量尋找位于各行各業(yè)各個崗位的特殊人才，把他們組織起來，把他們所懂的知識整合起來，發(fā)揮更大的作用。但是不得不說成效緩慢。而且大批人才的死去和資料的損毀已經(jīng)造成了基地內(nèi)部的知識斷層，不僅對基地建設產(chǎn)生巨大阻力，還將深刻影響下一代的教育。

    在現(xiàn)代社會，一個人才的培育要經(jīng)過十幾年的基礎教育和至少四年的高等教育。在這期間，他們將學習各個領域的基礎知識。不要小瞧義務教育階段的基礎知識，那是整個人類幾千年文明的結(jié)晶，也是一切科學的基礎。也只有打牢了基礎，人類才有更進一步發(fā)展的機會。

    可是在大災變后的現(xiàn)在，基礎教育的缺失和空白是影響人類文明傳承的主要根源。

    他們雖然從一些幸存的圖書館里搶救了很多書籍，一些僥幸還在運行的電腦硬盤里也儲存了很多知識。

    但是，這些知識的呈現(xiàn)方式無疑不利于一個從零開始的社會。一個普通人怎么能看懂一本生物書上的專有名詞和定義？一個不懂外語的教授如何來研究一本外語書籍？一個物理學家難道能讀懂一本地理典籍嗎？

    這些書和論文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以讀者已經(jīng)掌握了部分基礎知識為前提寫就的，可如果他的讀者不具備相關基礎知識，那么這些知識就形如廢紙。

    而那些目標受眾為一般讀者的書籍？許遠幾乎都想笑了。那些教你如何管理企業(yè)，提高情商，如何掙錢的書，在現(xiàn)在就是廢紙。雖然也有一些科普類的書籍，但是它們往往寫的太過淺顯，起不到完善基礎學科知識的作用。

    而這僅僅只是基礎學科的損失。高等學科的損失同樣令人心驚。且不說有多少人才天才在災難中喪生，就說那些高深的研究成果以及前沿知識，他們被秘密保存在專門的期刊網(wǎng)站服務器里，有的甚至以文稿的形式被鎖在保險箱里，然后海嘯，火山爆發(fā)以及地震，暴風雪等自然災害后，它們就再也找不到了。

    有時候許遠也忍不住想，要是有一本能夠完整記錄地球所有學科的基礎乃至高等學科知識的書籍該有多好呀。只要看完這本書，任何人都能明白一個學科的精髓，就能立刻投身于科學建設中去。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是異想天開了。災難前是沒有人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做這些，而災難后他們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他的胡思亂想下，很快就到達了登記室，那位小王電話里提及的“天才”就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