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這江海樓是帝都最大的酒樓了?!崩罘缴焓种赶蚯胺揭蛔畮讓痈叩木茦钦f道:“您要不要上去坐坐?” 樂景笑著搖搖頭,然后徑直走進路邊的一家茶攤,一個拿著抹布的茶小二立刻熱情的招呼道:“客官您想要喝些什么?” “你們這里的招牌茶給我上一壺來?!?/br> “好嘞?!?/br> 李方皺眉看著那位老爺交代要好好招待的貴客大方地在桌前坐下,好像沒看到桌子上的油污似的。 這樣路邊的蒼蠅館子一般是只有沒有什么錢的下人才會來這里喝茶。像李方這樣顯貴家的下人是不屑于來這種蒼蠅館子喝茶的。 他忍不住開口道:“這樣的館子環(huán)境太差,驚擾了貴客回頭老爺該怪我了” 樂景不以為意地笑道:“我覺得這里沒有什么不好??諝馇逍?,能近距離觀察市井生活,別有意趣?!?/br> 既然樂景心意已決李方自然不會多嘴了。他畢竟只是一個仆人,雖然這位大人修為境界還不如自己,但是他可是老爺交代要好好招待的客人。和他這樣天生卑賤的人不一樣,他可是老爺那樣的生而高貴的大人。剛才他說的那句話其實已經(jīng)算是逾越了。所以他沒再說話規(guī)矩的在樂景身邊垂首低眉順眼站好。 “不用這樣拘謹?!睒肪绊庖婚W,笑著招呼道:“你也坐?!?/br> 李方嚇得連連搖頭:“您是主,我是仆,哪有仆人和主人坐一起的道理?!?/br> 主人和仆人么…… 樂景深深看了習慣性彎著腰的李方一眼,終究沒有說什么了。 李方覺得老爺這位客人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每天早上,他都會雷打不動的坐在茶攤點一壺茶和幾盤點心,然后一直坐到夜幕低垂,才會離去。如是這般持續(xù)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李方一直在小心觀察樂景。 他大多數(shù)時間目光都若有所思的投給街道上人來人往的人群,表情有時候會很凝重,好像在思考著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也有一些時候,他是和藹可親,甚至可以說是平易近人,不拘小節(jié)的。李方就時??吹剿麜r不時和一些路邊的小販,仙仆,農(nóng)夫,孩童,甚至乞丐親切的攀談交流著。在李方看來這些都是一些低賤之人,就算多看他們一眼都會嫌臟了眼睛,這位大人竟然自甘下賤與他們?yōu)槲?,說出去真是辱沒老爺?shù)拈T楣! 雖然他身為一個仆人不應(yīng)該議論主人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憤憤的跟老爺告狀,把青年這些日子不著調(diào)的舉動都一五一十道來。 讓他吃驚的是,聽到他如此訴說,老爺并沒有生氣,反而朗聲大笑,目光很是欣慰。 “你不懂?!弊詈罄蠣斂粗抗鈴?fù)雜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已經(jīng)成功被這個世界馴服了,所以你永遠也不懂。” 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像他這樣的卑賤之人大概永遠也懂不了老爺他們的想法了,誰讓他們是仙人呢。 二十天后,樂景出現(xiàn)在太上老君面前。 “我明白了?!彼粗毎l(fā)皆白的老者,緩緩說道:“我明白這是一個怎么樣的世界了?” 太上老君表情不變,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欣慰:“說來聽聽?!?/br> “一個腐朽沒落,黑暗獨裁,階級涇渭分明的封建社會。”青年目光閃過一抹諷意:“該說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嗎?” 因為仙人在成仙前,也是來自封建社會,甚至奴隸社會,原始社會的古人啊。 現(xiàn)代社會不知多少人坐著穿越古代的美夢,在他們看來古代環(huán)境優(yōu)美,民風淳樸,帥哥美女成群,憑借他們現(xiàn)代人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在古代大放光彩,成為剝削底層百姓的上流階級。 君不見小說電視劇里不知多少社會主義好青年一朝穿越到古代,就立刻順理成章拋去在現(xiàn)代社會培養(yǎng)成的人人生而自由平等的觀念,愉快的成為壓迫剝削奴隸的奴隸主。更有甚者還享受用自己高貴的身份來壓迫、剝削別人的快感。他們自己,成為了最大的封建殘余。大清都亡了一百年了,可是他們都還是精神上的“遺老遺少”。 太祖當年和他的小伙伴們用幾十年時間打破的封建獨裁和階級堡壘,卻是他們無比羨慕向往的過去。 可是歷史卻是由這些他們看不起的升斗小民的性命填成的,這些小民中也包括他們的祖先。 如果他們穿越到如今的仙界,一定會樂不思蜀吧。 他們喜歡這樣的世界,樂景不喜歡。 他只喜歡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人人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世界。 一個否認底層百姓可能性,切斷階級上升通道社會的興盛繁華,不過是騎在人民脖子上的上流社會的醉生夢死,粉飾太平罷了。 在他們看不到的帝國的邊角,火把已經(jīng)被點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一些古言小說里,理所當然用三從四德來要求自己,甚至還攻擊別人不守婦道的穿越女(微笑) 怪不得現(xiàn)在女德班突然死灰復(fù)燃了呢。 這種人大概就是精神上的“遺老遺少”吧(微笑) 當然,穿越到古代你為了生存,你可以適應(yīng)時代,你可以被馴化。但是起碼你要掙扎一點啊,你不要那么順理成章的接受?。£P(guān)于這一點,我覺得寫的最出色的是多木木多的《清穿日常》,甜蜜日常下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玻璃渣,深刻描繪出了一個現(xiàn)代女性是如何被馴化成一個封建社會后宮女子的。不能細品啊。 以及,還是那句話,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fā)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fā)光的,那就蜷伏于墻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茍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今天本來想加更的,但是因為小組作業(yè)給耽誤了,明天我盡量雙更! 第89章 如何推翻仙界的封建統(tǒng) 李耳看著眼前的青年。 他有著孱弱的身體,哪怕是一名仙仆都可以輕易殺死他。 可是在這樣孱弱的身體里面卻棲息著一個強大的靈魂。就好像上天的惡作劇一般,把一頭怪物的靈魂塞進一具普通的人類軀殼里。 在李耳的這個修為,他可以輕易看穿青年rou體和靈魂的不匹配。在他眼中,這個青年的靈魂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更不是灰色,而是混沌。天地初開,善惡未分的混沌之色。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解仙界目前的困境。 自從三百年得了那一卦后,他就一直在等,還好他終究等到了。 “所以一百年前,我才在玉帝的命令下封絕了仙路?!崩疃读顺蹲旖?,感受到了嘴里泛開的一絲苦意:“凡間時代變了,修士們也開始有了其他前所未有的大逆不道的念頭,玉帝認為這會動搖仙界的穩(wěn)定和秩序,所以命我切斷仙路,拒絕接受來自凡間的修士?!?/br> 樂景揚了揚眉,幾乎是立刻想到了明清的“閉關(guān)鎖國”。在后世人看來閉關(guān)鎖國的理由實在太過荒謬,而定下如此政策的統(tǒng)治者們是民族的罪人。 可是后世人卻忘記了一點。那就是在當時的明朝統(tǒng)治者們看來,百姓是牛馬,只是皇室和士大夫才是人。而清朝統(tǒng)治者們則再此基礎(chǔ)上又“前進”了一步,除了愛新覺羅氏,世人皆為奴才。所以誰會在乎奴才們的想法和死活呢?畢竟,歷史向來是由受他們統(tǒng)治管轄的文人士大夫們記錄,點評的。 而歷史在近代開了一個“荒謬”的玩笑。奴才們翻身了!奴才們當家做主成為國家的新主人了!奴才們開始書寫,點評歷史了!所以明清的統(tǒng)治者們被徹底訂入歷史的恥辱柱遺臭萬年。如果他們?nèi)掠兄?,一定會大聲喊冤。畢竟他們是在維護皇室和大地主大官僚階級的利益,誰能想到有朝一日這世上會沒有皇帝呢? 如是種種,不過是屁股決定腦袋罷了。 “這并不奇怪?!睒肪把壑虚W過一絲譏諷:“就算在凡間,華夏也曾經(jīng)閉關(guān)鎖國了好幾百年。這不過是日薄西山的封建社會統(tǒng)治者最后的自欺欺人罷了?!?/br> 老君沉默了一下,然后嚴肅地看向樂景,聲音格外冷凝:“有一大船將沉,船上眾人都沉睡不醒,你是最先醒來的人,你會選擇叫醒他們嗎?” 樂景不假思索回答:“當然,我會。” 李耳冷笑道:“可是就算你喊醒他們,船還是會沉,他們說不定還會怨你喊醒了他們,讓他們平白承受臨死前的痛苦和絕望?!?/br> “那又如何?”青年挑了挑眉毛,說的緩慢而又堅定:“就算一百個人中有九十九個人會怨我,我想要救的也只有唯一一個會跳海求生的人。那些不敢跳海只愿自欺欺人的人,與我何干?” 李耳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投向窗外飄渺的云層,眼中浮現(xiàn)淡淡的悵惘和無奈:“仙界已經(jīng)存在太久了。就像一條堆滿重物的大船,已經(jīng)積重難返了?!?/br> “那么就干脆讓船沉了,再建新船好了?!鼻嗄暌砸环N讓人毛骨悚然的平靜語氣淡然說道:“自古以來,比起改革,當然是破壞后重建新世界新秩序更容易?!?/br> 太上老君好像并不奇怪從樂景口中得出如此答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樂景,問道:“你怎么知道新船不會變成舊船呢?” 對此青年倒是很坦率的回答:“萬古不沉的船是不存在的,只要是船就會有沉沒的那一天?!彼а劭聪蚶疃?,眼神宛如暴風雨前燥熱的暖風:“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延長船的壽命,讓乘客活的久一點?!?/br> 李耳垂首沉吟道:“活的久一點嗎……”他的嘴角終于出現(xiàn)一絲模糊的笑意,他抬眼看向樂景,眼神是不輸與年輕人的清醒和銳利:“你可想過,活下來的乘客也許根本不會感謝救他們的人,反而會因為死去的乘客而怪罪他。更有甚者,他們還會埋怨新船的不盡如意,開始懷念舊船的壽命悠長,‘盡善盡美’?!?/br> 對于李耳的疑問,樂景用一首白居易的詩給予答復(fù):“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鉆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螐?fù)誰知?” 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是同時歷史也是一扇照妖鏡。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而當代史,自有后人評說。 當年因為變法而被打入jian佞之列,被南宋士人乃至歷朝歷代士人罵了幾百年的王安石,如今不也成了如今歷史課本上頗有贊譽的改革家,思想家嗎? 人民,作為沉默的大多數(shù),往往在風浪湍急的當代噤聲,并于風平浪靜的后世搖旗吶喊。 人民是健忘的,同時也是長情的。 李耳終于朗聲大笑起來,他捋著自己的長胡子,看向樂景的目光有著nongnong的激賞和期待:“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br> “老夫會一直盯著你的?!彼麑舛ㄉ耖e的青年說道:“看你能創(chuàng)造一個怎么樣的新世界?!?/br> “我?創(chuàng)造?”樂景失笑,他搖了搖頭:“我只是即將到來的新世界的見證人罷了,實在擔當不起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重任?!?/br> 李耳愣了一下,他有些糊涂地問青年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創(chuàng)造新世界?” “有啊,有很多?!鼻嗄觏饬鬓D(zhuǎn),嘴角噙著一抹神秘的笑意:“我們稱之為,人民?!?/br> “人民?”太上老君細細咀嚼這個詞匯,似乎懂了一點,又似乎什么也沒懂。他將困惑的目光投給眼前從容不迫的青年,“我不太明白?!?/br> “只需要一支筆,足夠的稿紙,發(fā)達的印刷技術(shù),一個很有煽動力的演講者和領(lǐng)袖,那么您很快就能見識到人民的力量了?!?/br> 青年微笑著,雙眸閃爍著躍躍欲試的興奮笑意,周身爆發(fā)出一股莫名的氣場,讓李耳下意識覺得有點……危險。 可是思及青年的話,他又實在想不明白青年列舉的這些條件有什么用。如果青年說他想要召集人手組織起義軍的話,那么李耳一點也不奇怪。可是筆、稿紙、印刷技術(shù)、演講者和領(lǐng)袖,這些要求都太古怪了。在他看來,如果要起義的話,首先要保證有足夠的丹藥,裝備和餉銀,然后盡可能大量募集法力高強的仙君,如此才是謀劃大業(yè)的第一步。 樂景當然看出了李耳的疑慮,但是他沒有著急解釋更多。就讓事實來應(yīng)證他的判斷吧。 這個世界有著比華夏歷朝歷代都要優(yōu)越的先決條件——便是底層人民的識字率。仙界除了那些天生仙人和自凡間飛升的修士外,還有大量的凡人存在。他們有的是仙人的家人及后代,有的是仙人自凡間收用的仆人。 前者自有仙人照拂教導(dǎo),而后者也會有主家傳其基本功法助其修煉,以便更好的為主人服務(wù)。 而這也恰恰是仙界繁華表像之下最大的矛盾所在。誰能甘心世世代代為奴為仆?特別在你天資聰穎天賦異稟修為高深之時,卻被靠祖先余蔭的紈绔子弟騎在頭上作威作福,換誰能甘心呢? 在這二十天里,樂景發(fā)現(xiàn)了哪怕是販夫走卒也是識字的。這無疑為文化傳播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條件。 青年雙手交織放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看向李耳,“請給我找一支筆和一些紙來。我會證明給你看的?!?/br> 筆紙很快就呈上來了,樂景拿起毛筆在硯臺沾了墨水,在宣紙上寫下一手漂亮的小楷。 李耳走到他身后低頭看著,情不自禁念出了聲:“《社會契約論》?” 樂景微微頷首,解釋道:“這是西方思想啟蒙運動時期,法國一位名叫盧梭的偉人的三大代表作之一,他的另外兩部分別是《懺悔錄》和《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chǔ)》,三本書均在當代和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盧梭認為天賦人權(quán),一切權(quán)利屬于人民,是西方啟蒙運動中的代表人物?!?/br> 聽到西方二字,李耳不由有些鄙夷和輕視:“不過是西方蠻夷之地的賢哲罷了?!?/br> 樂景在心里嘆了口氣。 太上老君已經(jīng)是仙界難得的開明之人了,他敏銳的察覺到了當前社會的暗流,卻還是受以往閱歷,認知的限制。 仙人壽命悠久,近乎與天地同壽,這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他們身體康健,精力旺盛,一方面也使他們墨守陳規(guī),更難接受新事物。 歷來發(fā)行革命的都是一些年輕人,而鮮見中年人和老年人的身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有預(yù)感新世界的誕生將會是一場崎嶇而漫長的歷程,他甚至可能在離開前都看不到黑暗后的黎明。 并且他這只小蝴蝶在扇動翅膀后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將會朝著哪個方向前進。一切都籠罩著層層迷霧,等待著無數(shù)前行者探索。 就像清末民初那時,這里的思想屆也會呈現(xiàn)前所未有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