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賽者入場時，外場的觀眾席上擠滿了人，遠比上一場多得多，有一些甚至沒座位，一直擠滿到門口。

    程綃以為是最后一場的緣故才會這么多人，并沒有往別處多想。

    他們進了控制室，然而卻遲遲未聽到宣判比賽開始的指令。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不光外場人聲鼎沸吵鬧不休，就連場上的程綃他們也沒了耐心。程綃兩次按了視訊，但只都得到暫緩的回復，并沒有詳細的原因。

    相比于程綃的浮躁，陸時見卻平靜得多。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種完全摸不著邊的狀況著實令人難受。

    陸時見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模樣漫不經(jīng)心：“大概有什么大人物會來吧?！?/br>
    程綃一怔：“大人物？”

    陸時見敲了敲控制面板，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后場的門被打開，有一人在安保的保護下朝著評審席走去，總教則跟在他身后。

    那人一出場，本就躁動不安的外場瞬間沸騰了。

    陸時見微微瞇起眼睛。

    預想中最糟糕的可能還是成真了。

    來者正是紀天，聯(lián)邦現(xiàn)任總統(tǒng)，也是歷屆總統(tǒng)中民意指數(shù)最高的一位。他上任后政績斐然，如果不是幾年前的那項計劃，他很可能會成為藍星歷史上零失誤的總統(tǒng)，一個奇跡。

    眼下他在學生中也享有頗高的聲譽與名望，不少人甚至是他忠實的擁護者，自他進場，外場的熱烈氣氛越發(fā)水漲船高。

    校方隆重介紹了這位重量級的來賓，連之前將近一個小時的等待仿佛也變得值得起來。紀天年近半百，卻仍是身姿英挺，容貌英俊，沒有半分蒼老的模樣，多年上位者生涯，培養(yǎng)出一種仿若與生俱來的領導者氣度，一舉一動從容不迫。

    相比于校方略顯浮夸的說辭，紀天本人就低調(diào)謙虛多了。他并不以職務自居，反而以帝軍大往屆前輩的身份自稱。他確實畢業(yè)于帝軍大，而且恰好是戰(zhàn)斗系。他當年就是校內(nèi)叱咤風云的人物，學院中至今流傳著他的種種事跡。上一次他出現(xiàn)在母校還是前年帝軍大百年校慶，這次突然出現(xiàn)，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是為了紀宣。

    校方負責人向紀天介紹了場上的參賽者，態(tài)度殷勤熱切，反觀一旁的總教童誠，卻至始自終都是淡淡的，并不多話。

    紀天簡短地發(fā)表了一段演講，很官方也很套路，大意是你們是全藍星千挑萬選出的優(yōu)秀學生云云。諸如此類。但他口才是真的好，短短時間聽得外場學生熱血沸騰，大有一種下一刻就準備拋棄一切奔赴戰(zhàn)場第一線的沖動。

    程綃來到這個世界后也只見過紀天一次，現(xiàn)在在這樣的場合下見他，又是另一種感覺。

    發(fā)表完講話，紀天入座。他隔著不遠的距離徑直看向cao作室里的陸時見，面上帶著似是而非的笑容。

    陸時見與他對視一眼，隨即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他已經(jīng)能隱約感受到自己精神力的波動。

    之前因為藥效太烈的緣故，科研人員暫時卸除了陸時見手臂上的數(shù)據(jù)芯片，避免給他的身體造成更大的負擔。沒想到紀天到底還是不放心。他親自來了，就是為了確認他真的和實驗報告所述一般無二。

    程綃敏銳地察覺出陸時見的情緒變化，她悄悄問他：“你還好吧？”

    當然不好。

    四面八方的信息不斷夾雜涌入，五感超乎尋常地清晰起來，這是他能力失控前的一種征兆。

    偏偏在這種場合，在那個人的監(jiān)視下。

    陸時見搖了搖頭。

    程綃擔心著他。機械裁判提醒，要他們佩戴好痛覺傳感器，程綃看了陸時見一眼，剛想幫他戴上，陸時見卻不著痕跡避開了她的手。

    “我自己來?！彼f。

    “……好吧。”

    程綃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她只能盡量鎮(zhèn)靜下來顧全正在面對的比賽。

    裁判終于宣判開始。

    程綃的發(fā)揮很穩(wěn)健，并沒有因為剛才的變故而受到影響。陸時見也還好，至少在旁觀者眼中算是“正常水平”，只有程綃微微覺察到異樣。陸時見以前劃水歸劃水，總不會干擾到她，可是這一次他不尋常的失誤很多，甚至影響到程綃，沒有多久比分就拉到101。

    程綃看了看陸時見。他微蹙著眉，從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問題，但相處這么久，程綃憑感覺看出他正在極力壓抑著的痛苦。

    很是罕見。

    程綃一分心，挨了紀宣一下，競技場上的虛擬機甲重重摔倒在地。

    觀眾場上一片嘩然。就連紀宣也沒想到——他根本沒怎么認真，以程綃的水平不至于躲不開。

    程綃當機立斷，趁機按下視訊按鈕：“請求中場。”

    機械裁判通過請求，比賽延緩。

    對于外場的觀眾來說，這真年度大戲。

    從cao作室下來前，程綃扶住了陸時見，從外人的角度看來他們的距離很近、

    程綃低聲問他：“陸時見，你還好嗎？”

    陸時見稍稍回神。

    “這是生氣了吧？”

    “肯定會鬧別扭啊……”

    “明天就能回學校了……”

    “這兒人好多，太擠了……”

    “總統(tǒng)大人真的很帥誒……”

    ……

    周遭嘈雜而毫無邏輯的人聲無可避及傳入腦海。

    陸時見輕輕掙脫開程綃的手。

    他們?nèi)ズ笈_參賽者專屬的休息室。紀宣還以為是程綃出了什么事，特意來找她：“綃綃，你沒事吧？”

    程綃擔心著陸時見，心不在焉地敷衍：“沒什么事，只是我狀態(tài)有點差，可能需要休息一下?！?/br>
    紀宣皺起眉頭，還要說什么，程綃已經(jīng)先進了休息室。

    房間里，陸時見靠在沙發(fā)上。他閉著眼睛，面上沒有了方才痛苦的神情，就好像睡著了似的，十分安靜。

    程綃猶豫著要不要喊他。

    就在這時陸時見忽然睜開了眼，靜靜地看向她。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不見一絲光亮。

    程綃心里沒由來地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

    ……陸時見該不會在這種時候覺醒了他的金手指吧。

    原作中陸時見之所以那么強，是因為他有著全宇宙獨一無二的精神力。這項設定在各種游戲電影里已經(jīng)爛大街，但是《機甲》的世界觀比較貼近于現(xiàn)實世界，并不存在異能，所以程綃才說陸時見是這部游戲里最大的bug，連畫風都和其他角色不一樣。

    不過原作里有關陸時見這項能力的信息很少，并沒有過多介紹。程綃只在走他那條線時大致了解到一些。陸時見在最開始覺醒能力似乎會經(jīng)歷一段漫長的痛苦期，而且時常不穩(wěn)定。程綃有兩次就是在他突然爆發(fā)的能力時殺掉的，但是不是誤殺還存疑。

    而他現(xiàn)在這樣看著她，黑眸深不見底，沒有任何的感情，就好像面對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與原作中的狀態(tài)如出一轍。

    程綃一愣，一瞬間她就像掉進了冰窖，渾身發(fā)冷。

    這種熟悉的感覺……

    程綃下意識往后退，可沒等她走幾步，她的身體忽然被定住，一動不能動，僵硬在原地。

    完了。

    如果說剛才還只是懷疑，程綃現(xiàn)在百分百肯定——

    boss的金手指，爆發(fā)了。

    第38章

    想想游戲里的結局，程綃基本可以斷定她今天會死在這里。

    陸時見的金手指也不是一步養(yǎng)成的，在爆發(fā)的前期，他會完全地失去理智而不能控制自己。四舍五入約等于失控的核能級武器。

    程綃閉上眼睛，然而并不和預想中的一樣，陸時見沒有殺她。他走到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給程綃一種莫須有的壓迫感。

    “陸……”

    程綃還沒得及叫出他的名字，他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身上好聞的薄荷氣息也近在咫尺，不再帶著剛才的殺意和強勢，安靜又溫柔，甚至帶了些哀傷。程綃看著他的臉，他長得真的非常像陸夫人，唇紅齒白，微垂著的長睫掩去眸底的陰沉，漂亮得像一個女孩子。

    當然，這種話程綃是絕對不敢對著清醒時的boss說出口。

    她秉著呼吸，耐心地勸導著：“你……你放開我好不好？”

    陸時見沒有說話，程綃卻發(fā)現(xiàn)她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

    這太神奇了。要知道在游戲里boss的金手指爆發(fā)都是必殺技，根本沒有生還的余地。

    程綃往后退了一步，陸時見看著她，聲音平波無瀾，沒有任何的情緒：“你要去哪兒？”

    程綃這才有注意到陸時見的眼眸，灰暗無光，空無一物。

    他還沒有清醒過來。

    程綃不敢再隨便動了，她腦子飛速運轉(zhuǎn)著，想著有什么應對的方法。但在原作中進行到這種情節(jié)她只有一招死的份兒，從來沒有機會知道原來還能有不死的選項。

    “陸時見，你知道……我是誰嗎？”程綃小聲問，生怕驚擾到對方。

    陸時見微微瞇了瞇眼睛。

    程綃用哄小孩的口氣和他商量：“你現(xiàn)在一個人休息下好不好？我去和他們說一聲我們棄權了?！彼D了頓，為了保險起見又加了句，“可以嗎？”

    陸時見未置可否。

    程綃當他默認，她面對著他往后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直在她到門口陸時見都沒什么反應，但是她的手剛碰到門把，身旁桌子上的水杯卻猝不及防地炸了。

    程綃強忍著才沒有尖叫出聲。

    房間里的其他物品微微震動起來，桌子上的瓷器叮當作響，身后的壁燈也一明一暗，這一切都預示著陸時見的精神力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

    “你要去哪兒？為什么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陸時見望著她，平靜的語氣和周遭混亂的場景形成詭異又鮮明的對比。

    鬼知道boss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劇本里。

    程綃只能順著他說：“我不走，你看，我就在這里?！?/br>
    陸時見卻不為所動。他盯著她，片刻，微微蹙眉：“你是誰？”

    ……這還真是觸及靈魂的發(fā)問。

    程綃不敢隨意回答，她知道只要答錯一句她估計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