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 孫熠在走道抽完煙,就回去值班。 過了午夜十二點,替班的人過來換人,他交接完披上衣服回家。 江風看著他走出大廳,消失在門口,然后繼續(xù)坐在僻靜的等候區(qū)。 過了沒多久,江風看見門口有東西出現(xiàn)。 那東西跟八條腿的蜘蛛一樣,一溜煙沖了過去。 江風余光中只見一抹白色,大概看清楚方向,起身追趕。等他轉(zhuǎn)過一條走道,視線中早就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這個地方太過眼熟,江風徑直穿行,最后停在一扇門的的前面。 他不用抬頭看也知道,這里是孫熠的辦公室。 門沒反鎖,江風一擰就打開了。 他進去的時候,葉先生正被放在墻邊的一張小床上。 辦公室里非?;璋担柚叩览锿高M來的微光,依稀可以看見他的肚子已經(jīng)被割了一刀。但是并沒有流出任何的血漬。 那個動手的醫(yī)生背對著他站立,手里捏著一把鋒利的刀片。從身影上看,很像孫熠。 江風推開墻上的燈具開關,反手合上門,繞過去看他的臉。 果然是孫熠。他低垂著頭,面無表情地在給葉先生做清創(chuàng)。 或者說這不是孫熠。 眼前這個“鬼魂”,準確來講甚至不能稱之為鬼,他只是一個零散拼裝的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而站在這里的“孫熠”,卻只有兩魂一魄。 兩魂分別為胎光、爽靈,一魄為伏矢,這些都是孫熠自己的,還是生魂。剩下的一魂六魄,全都是另外一個人,帶著淡淡的死氣,但整合后被遮掩了,江風猜應該是趙醫(yī)生的。 胎光是三魂中的主神,丟掉了胎光,這人一般就活不長久。 靈爽掌管的人是人智力,以及反應能力等。失去爽靈的人,會變得呆傻,且沒有痛覺。 至于伏矢,代表著人的主意識。 這三樣,決定了人與人之間基本的差異。其余的魂魄,只跟個體的感情以及身體健康情況有關。 既然胎光、靈爽跟伏矢都在這里,就足以說明在外面活蹦亂跳的孫熠,根本不是原來的孫熠。那人沒有孫熠的思想和記憶,更加沒有孫熠的思維方式。他唯一從孫熠rou體上繼承的,只有孫熠的性取向,以及健康的身體器官。又怎么能算是真的孫熠呢? 江風從沒見過兩個不同的魂魄能結合在一起,甚至粗粗一眼掃過去,還區(qū)分不出來。哪怕是鬼上身或者奪舍,也是慢慢從共存開始,壓制,吞噬,最后侵占,畢竟兩個不同的魂魄,天然地就會進行排斥。這個靈體,卻契合地非常完美,好像原本就該在一起。 如果他不是判官,如果這次他不是直接看見對方的拼裝魂魄,肯定也發(fā)現(xiàn)不了。 至于躺著的葉先生,也不是本人,而是一魂一魄。 一魂為爽靈。一魄為伏矢。 因為爽靈跟痛覺有關,伏矢又代表著葉先生的意識,他被壓在小床上無能為力地痛苦嚎叫。 葉先生喊得凄厲,江風卻不能阻止“孫熠”。 如果現(xiàn)在叫停,估計褚玄良那邊,只剩下一具血淋淋地被剖了肚子的rou身。等再把人送到醫(yī)院,尸體都涼了。還不如等“孫熠”先將他的肚子給縫合回去。 送葉先生過來的六個小紙人整列排列在墻邊,嘴里還在“嘻嘻嘻”地笑著。 “孫熠”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他目光渙散,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和意識,在葉先生胸口劃完一刀之后,行尸走rou般地拆除上次的線。 他雖然有著自己的靈爽跟伏矢,看起來就跟沒有一個樣。只是不斷在重復某件被指定的事情,喪失了自己復雜思考的能力。 江風繞著“孫熠”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兩人身上貼著一張黃符。符紙上的圖案是什么意思他看不懂,但并不難猜。 “孫熠”那一張,很大可能是為了壓制他本人的意識。而葉先生的那一張,應該是用于加強魂魄和真身之間的關聯(lián)的。 在拆完線之后,“醫(yī)生”忽然變了個模樣,外形竟然逐漸變成了趙醫(yī)生的模樣。 接管的趙醫(yī)生用工具夾住針的尾段,開始做縫合。 江風還是第一次觀摩魂魄給魂魄做手術,一時間三觀有點炸裂。 “你能聽得懂我說話嗎?”江風還是試圖跟他對方,“趙醫(yī)生,殺你的人是誰?” 對方果然沒有回應,只是手里熟稔地翹動,如同曾經(jīng)做過千百回那樣。 江風:“誰幫你拼的魂魄?” 還是無人應答。 慢慢,葉先生的聲音小了下去,反應力也慢下來。 他魂魄離體,又陽氣不足,等手術完畢,回到自己的rou身,估計都不會記得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十五分鐘后,趙醫(yī)生抬起自己的兩只手臂,后退了一步。 手術完成。 江風上前扯下他背后的符紙,“趙醫(yī)生”的臉瞬間變回“孫熠”的臉。 他表情閃過各種情緒,有恐懼,憤怒,憎恨,迷惘……最后都消失了。 已經(jīng)被打碎的魂魄,在沒有符箓禁錮維持的情況下,很快湮滅。 但絕不可能留他在醫(yī)院里給別人做開腹手術。 六個小紙人一步步靠近,并不管那個消失的魂魄,只是抬起病床上的葉先生,要將他送回去。 第72章 一更 孫熠回到家,肚子餓得厲害,給自己煮了小半碗面墊底,拿著筷子正要吃的時候,沒由來的一陣心悸,然后暈了過去。 “嘭”地一聲撞響,躺在沙發(fā)上刷論壇的女生放下手機,走過來查看。 宗策“喲”了一聲,給他灌下一碗符水,單手提住他的衣領,將人甩到床上。 一百四十來斤的男性,她就像抓著個塑料袋一樣輕巧。確認他還活著之后,又繼續(xù)回去玩手機。 沒多久,她送出去搬運的小紙人跑了回來。她把手機拿去充電,臥室的孫熠也慢慢轉(zhuǎn)醒。 孫熠一陣悵然若失,好像丟了什么,有股強烈的不真實感,怎么也回不過神來。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問道:“我怎么了?” “醫(yī)院里的那個東西魂飛魄散了。”宗策不在意道,“畢竟也是你自己的魂魄,少了還是會受到一點影響的?!?/br> 孫熠坐在床邊,半晌沒動。第一念頭又是想抽煙,最后克制住了。 他有一瞬間也在疑惑,自己究竟是孫熠,還是趙沓。 明明他意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趙沓,記得所有讀過的書,做過的手術,可是身體習慣卻還是孫熠的。 三魂七魄中,掌管身體技能的一魂六魄,全都是孫熠的。他聽著別人喊他孫主任,享受著別人對孫熠的追捧和扶持。連宗策也說,就算是道士,也看不出他是趙沓。 宗策笑道:“你管自己是誰?反正以后,你就是孫熠了。你想做什么樣的人,就可以做什么樣的人?!?/br> 孫熠過了片刻,又說道:“今天有人來醫(yī)院。我總覺得那個人的眼神很特別。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樣?!?/br> 宗策聞言捧腹大笑起來:“他不是道士,他是判官!” 孫熠茫然抬頭:“什么?” “看,他就是你們說的神吶。他是判官。”宗策重新打開了電視,開始調(diào)節(jié)目:“如果你不是先遇到我,也許他還能幫你申冤呢。” 孫熠想了想,低聲說:“太晚了?!?/br> 宗策嘲諷道:“他可是陰間判官。陰間有多少鬼,陽間又有多少人?命如蚍蜉,他們才不會管我們這些草芥。人各有命,他會覺得這是時遇。如今插手,你覺得晚,他覺得已經(jīng)是施舍了?!?/br> 孫熠:“那他會殺了我嗎?” “不,不用在意他,他不殺生。”宗策咯咯笑道,“就算是判官,現(xiàn)在也分不出你跟孫熠。如果他把你的魂魄拉出去,最多一個魂飛魄散,兩個人都得死。他不會的。” 孫熠自己調(diào)整情緒。 電視里正在放泡面廣告,孫熠忽然想起自己的面來。他回過去把東西吃完,然后躺下休息。 · 褚玄良看著葉先生肚子上出現(xiàn)一道割痕,緊跟著血流如注,染濕了一片床單。最后又慢慢被縫合回去,無奈抬手拍了把臉。 他把現(xiàn)場稍稍清理了一遍,將人放平,決定先溜。 一大早只要聽見手機響,他就忍不住心虛。這么大一個人,做了這么多準備,他竟然沒看住。重要的是昨天語氣放得太滿,威逼利誘都走了一遍。莫名有點羞恥。 他鋪好被子,決定把昨天熬的夜先補回來,剛躺下沒多久,手機真的響了起來。 雖然都姓葉,但還好,是葉警官。 半個小時后,兩人成功會面。 葉警官把一張紙重重拍下,得瑟道:“你看我!查到了什么!!” 那張紙輕飄飄的,沒落到桌上,被風卷落在地。 葉警官:“……” 褚玄良彎腰撿起,將紙張扯平,發(fā)現(xiàn)是一封遺書。看了兩行,糾正了看法。準確來說,前半段是控訴書,后半段是告罪書。 “這人死了有一個多星期了,死因系割腕自殺,但他腹部有一條長且深的傷口,被縫合過。對,就是跟那姓葉的那家伙一模一樣。問了下鄰居和家屬,因為死者身患艾滋病,親友都跟他疏遠了。他本人也很自閉。平時一個人住,少有往來,死了一個多星期,屋里都發(fā)臭了,鄰居報警才知道這事?!?/br> 遺書中他寫到,自己是一名艾滋病患者。 在他青春最大好的時候,因為一次醫(yī)療意外,感染了艾滋病。從此遭受社會各方人士的白眼和歧視。 身邊的人視艾滋病為洪水猛獸。哪怕他們知道肢體接觸不會感染,還是拒絕跟他握手,擁抱,交談,甚至直接避免出現(xiàn)在他周圍。 眾人用最骯臟的想法去揣測他,詆毀他。而他卻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他找不到工作,沒有朋友,沒有未來,也害怕去醫(yī)院。整天只是混吃混合,安靜等待死亡。 最初,他只是生一場小感冒,去了一家就近的黑診所打針治療,導致感染了hiv病毒。 只是一場小感冒啊,這明明不是他的錯。 他說自己曾經(jīng)也是一位用心讀書,用心工作,熱愛生活的人。他過往的人生軌跡一帆平順,從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什么人世間會這樣不公平,為什么不幸會降臨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