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的生日。

    鼻子有些酸澀，但依舊沒太大的傷感。

    她知道他們愛自己。她一直知道的。

    刷完了幾張銀行卡，只集出來十六萬塊錢。去掉還錢的手續(xù)費，還有不到十萬塊錢。

    她上網(wǎng)查了一下。購買墓地的錢，買棺材的錢，火化的錢，還有辦理喪事請人幫忙、擺酒的錢……完全不夠用。

    她覺得這不正常。

    兩老非常節(jié)省，平時幾乎沒有太多的支出，工作了這么多年，怎么也不該只有這點積蓄。

    她去銀行查流水賬。

    一筆一筆，都是零散的支出。再有就是幾年前蓋房子和買車的費用。

    繆繆快崩潰了。

    她聯(lián)系了殯儀館的人過來幫忙，自己帶著搜出來的要是，先回家里，重新翻找有沒有藏起來的財物。

    繆繆用了一個晚上，幾乎將整棟房子都翻遍了，可還是一無所獲。最后在床頭柜抽屜取出來后的側(cè)面，發(fā)現(xiàn)了一本破舊的賬本，里面一筆筆記著他們的支出。

    她爸的工資，一年大概五六萬，mama在家里種地補貼家用。

    她不在的這三年，兩人支出統(tǒng)共才一萬多塊錢。平時不買新衣服，也不怎么吃rou。菜都是自己種的。甚至都沒怎么看見買藥的記錄。少至每塊每毛，都記得清清楚楚。

    十六萬就都是這三年攢下來的。

    記錄非常簡單重復(fù)，每一筆都能看出他們的摳門。

    這種生活習(xí)慣，那之前的錢呢？

    繆繆干脆從前面開始翻，在本子上面看見了歪歪扭扭的字跡。

    與之前不同，全是自己的名字。密密麻麻，長短不一。還有很多是錯字和拼音。

    寫得最漂亮的，就是她的名字。

    “繆繆說想換棟新房子?！?/br>
    “繆繆說想給家里買輛車。一定要三十萬左右的。”

    “繆繆說想買件兩千塊的衣服?！?/br>
    “繆繆的生日禮物——一千八?！?/br>
    “繆繆送同學(xué)的生日禮物——三百二”

    “學(xué)校的書本費?！?/br>
    “繆繆的霜。”

    “買蝦買rou……”

    到了某一頁，繆繆看了下日期，忽然停住。

    她猶豫了片刻，翻過去。

    “繆繆想轉(zhuǎn)校?？墒菦]錢?！?/br>
    在頁面的右下角，寫著六個字。

    “繆繆走了?！?/br>
    “給繆繆卡上打了三萬塊錢。她這怎么辦?。俊?/br>
    又翻了一頁，凌亂的字跡寫道：

    “mama好想你?！?/br>
    她用力地深呼吸，還是控制不住。顫抖著繼續(xù)往下翻。

    “我們攢錢。你快回來吧?！?/br>
    再后面，沒有任何的情感陳述，就是她最前面看見的單調(diào)賬單記錄。

    他們什么都沒寫，但繆繆好像看見了。

    看見他們坐在房間的角落等她回來。

    看見他們夾著筷子吃著最簡略的食物。

    看見他們熬著病痛，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她親眼看見自己在他們心口剮了一刀。

    原來她是這樣卑劣的一個人嗎？

    死死咬住嘴唇，眼淚卻奪眶而出。

    “我回來了啊……”繆繆摸著頁腳哽咽道，“媽，爸爸……看我回來了啊……你們看看我啊……”

    小的時候太不明白，原來老師曾經(jīng)說的，“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里面含著這么悲傷的一種情緒。

    為了cao辦這場，她在網(wǎng)上查了很多的資料，做了很多的功課，跑了很多的地方。

    她想臨終的喪事，是她唯一可以補償父母的地方。

    最后依舊只是草草收場。

    她在各個地方學(xué)會了低聲，學(xué)會了卑躬。知道了自己一無是處，知道了人情社會的冷暖艱辛，知道了別人的幫助不能任性施求。

    他們說得對。世界上再也沒有你們疼愛她的人了。

    辦完喪事之后，她身上和家里總共只剩下一千多塊錢。需要去找工作。

    附近的人都有點看不起她，沒有學(xué)歷，應(yīng)聘不了合適的單位。想離開這個地方，卻連房租租金都付不起。

    她的人生真是年輕而狼狽不堪。

    從外面面試回來，泡了碗泡面直接對付。

    繆繆吃了一口，實在吃不下去?？赡莛I過了頭，也可能是之前吃東西把胃給吃壞了。

    她端著碗筷到水池旁邊，正要往里倒的時候，耳邊好像響起了千百次聽到過的聲音。

    “賺錢很不容易的，爸媽很辛苦的。你聽我們的話，好好讀書，好好過日子，別那么不切實際。我們的錢也都是一毛一毛攢的啊，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以后結(jié)婚了怎么辦??？”

    “唉，你不吃了給我吃啊，不要這樣浪費啊?！?/br>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身邊空無一人。沒有人來接自己的碗。

    繆繆將手收回來，端到嘴邊，大口地往嘴里扒面。

    眼淚流進(jìn)面里，她只吃到酸澀的甜。哽在喉嚨吞不下去，最后全都吐了出來。

    “媽，我還沒長大呢……”繆繆順著水池滑到地上，哭得涕泗橫流：“我認(rèn)錯你們可以回來嗎？我以后好好聽話，你們回來吧，我也好想你們……”

    人在犯錯的時候，永遠(yuǎn)不會感到后悔。因為他覺得自己承擔(dān)得起后果。只有在未來面對悲慘現(xiàn)狀的時候，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悔恨。

    可是悔恨啊，它什么也改變不了。

    第128章 夢二

    小霞的夢境出現(xiàn)在一個她沒去過的地方。她被關(guān)在一間屋子里。

    她從窗戶看向外面。

    此時是白天，陽光很燦爛, 但并不熱烈。

    這里似乎是山區(qū), 當(dāng)然也可能只是某個鄉(xiāng)村的后院。入目是一片久未打理的草原, 在后面就是郁郁蔥蔥的綠色, 看不清更遠(yuǎn)的地方。

    房間里關(guān)著不少人。

    她認(rèn)出了年輕時的父母，然而他們卻沒有看見自己。小霞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只能遠(yuǎn)遠(yuǎn)躲在房間角落，觀察著周圍。

    這些人穿著不同的著裝，唯一類似的大概就是，帶著一種舊年代的氣息。

    他們穿著紅紅綠綠的棉大衣，里面的棉毛衫從袖子長出來, 頭發(fā)雜亂地揉成一團(tuán), 指甲又長又黑, 身邊放著各自的行李。里面還有懷孕的孕婦，看起來有六七個月大。

    大部分人在睡覺。

    她一時有些困惑。

    這算什么場景？人口拐賣還是怎么？可她沒聽父母說過有這種經(jīng)歷啊。

    過了不久，窗外光影有些許變化，一個男人甩著鑰匙過來開門, 給他們帶了點吃的分發(fā)下去。

    每人拿到了一塊干硬的烤面包, 還有一瓶水。

    他們沉默地接過食物，靠在一起吃飯。男人也坐了下來。

    大門就那樣敞開著，沒有任何人想要逃跑。

    分到手的面包看著就不好吃。

    或許是已經(jīng)放久了，從超市拿的便宜貨，光咬下就很費勁。

    小霞聽到了周圍的干嘔聲。一女人忍不住弱弱問道：“能不能給我?guī)霟岬臏?？我這肚子真的特別難受?！?/br>
    “愛吃吃，不吃拉倒, 我還拿你當(dāng)祖宗供著?。课乙渤赃@東西沒看見?。俊彼麘B(tài)度惡劣，滿臉倦容：“記得啊，不要出聲，待會兒可能有警察巡查?！?/br>
    他說完又關(guān)上門出去了。

    小霞聽到了鑰匙落鎖的聲音，一群人麻木地坐在屋里。

    “我們這到底能不能走得到啊。”

    小霞聽見她母親帶著哭腔說，“我們都走了三個月了，現(xiàn)在到了哪里都不知道。我真的太累了?！?/br>
    旁邊的男人，她爸爸說：“就繼續(xù)走著唄，不然你還能回去嗎？再堅持堅持，我看應(yīng)該快了?！?/br>
    “我小叔出發(fā)一年了都沒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死路上了。我們又坐船又坐車的，還要躲警察，真的沒走錯嗎？我看他也聽不懂這邊的話啊?！?/br>
    男人安慰她說：“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過很多遍了，那么多辦不了簽證的人，全是他帶的，沒事的啊?！?/br>
    旁邊一個男人也跟著說：“偷渡嘛，都有風(fēng)險啊。你在國內(nèi)不也是餓死嗎？出國還能有條活路。十萬塊錢都交了，就堅持下去啊大妹子?！?/br>
    “就是想，想想十萬塊錢，想想你家里的孩子。我看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br>
    “大家都別哭了。安靜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