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父親!”依依一聲大叫,背過臉去不住的哭泣。 “究竟是怎么了!”屋里哭的哭,難過的難過,就是沒人回答她,玖荷急忙攤開信紙,戎東縣她是知道的,是大周的邊關重鎮(zhèn),雖然是個縣城,但是卻是抗擊西戎的最前線,就連這個名字也是先帝親自取的。 至于陶大人……陶大人兩年前第一輪縣令三年期滿,那個時候說是去隴東縣做縣令了,怎么又忽然變成了戎東縣呢? 玖荷一目十行飛快的掃了一遍陶大人的家信,看得連心口都酸了起來,心中的激動似乎馬上就要化成淚水洶涌而出了。 陶大人……陶大人是兩年前自請去戎東縣做縣令的,只是戎東多戰(zhàn)亂,又是窮鄉(xiāng)僻壤的,怕老夫人擔心,因此說是隴東縣。 不過……現(xiàn)在他自覺瞞不下去了,這才讓程成帶了家信回來,這信里……滿滿的都是決絕之意。 什么“西戎大兵壓境”,“誓要與戎東縣城共存亡”,“用此殘軀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兒子不孝,枉費母親養(yǎng)育教導我數(shù)十年”等等,一看就是抱了必死之心,交待遺言的。 玖荷的眼睛越發(fā)的明亮了,陶大人——陶大人不管是哪一輩子都是這么的頂天立地! “好!”老夫人終于狠狠的拍了桌子,說出話來,“好好好!真是不枉我教他忠肝義膽,有了這樣的兒子,我這一生都沒有遺憾了!” 程成在地上跪著,又給老夫人磕了個頭,道:“老爺叫我送信回來,未嘗沒有讓我留在家里的意思,只是這些年我在老爺身邊看著,”他抿了抿嘴,道:“我是一定要回去老爺身邊的!” 說著,他給謝伯伯磕了個頭,道:“外祖父?!庇纸o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卻用手死死捂著嘴,默默流淚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來的謝嬤嬤磕頭,“母親,孩兒不孝——”程成低下頭,不敢去看謝嬤嬤,“我這便走了!” 兩人幾乎都是泣不成聲,卻沒有一個人張嘴攔他。 “將軍一定會勝的!”玖荷出聲打斷了他們,“廖將軍帶兵抗敵,我們一定會勝的!陶大人也會安然無恙的回來,什么事情都不會有!” 上輩子廖將軍就打了個大大的勝仗,沒道理這輩子反而會輸!上輩子戎東的縣令不知道是誰廖將軍都能贏,這輩子有了陶大人給他鎮(zhèn)守后方,將軍又怎么會輸? 程成抬頭看了一眼玖荷,道:“你便是玖荷?” 玖荷點了點頭。 程成忽然沖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很是欣慰的一笑,“老爺說感謝你這兩年照顧老夫人,又說以后怕是也要麻煩你了?!?/br> 玖荷抿了抿嘴,“老夫人帶我親如一家,我自然是會好好照顧老夫人的。只是為人子女,陶大人也有應盡的義務,這個卻是托不到別人頭上的?!?/br> 程成知道她這是激將,當下笑了笑,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了,回去自會跟大人一一稟告的。” 玖荷見他不太當真,抬腳就想走,忽然伸手將人攔了下來。 “明天再走!” 一屋子人都有點詫異。 “怎么也得吃頓飯?!本梁缮舷麓蛄克?,“鞋子也該換了,而且戎東縣缺醫(yī)少藥的,沒多久便是夏天了,又是來來往往的傷兵,一會兒我去藥店買些常用的中成藥你帶上?!?/br> 玖荷一邊往外走一邊又道:“你藏好了,別叫陶大人都給別人吃了!” 程成笑了起來,心道她倒真是了解陶大人的脾氣。 被玖荷這么極有威嚴的一震懾,剩下幾個人都從陶大人決心赴死的悲傷情緒里頭掙脫了出來,相互對視一眼又覺得有點好笑。 老夫人嘆道:“皇帝年幼,太后理政,朝中多是主和派,不過有了廖將軍,這一場仗肯定是能贏的?!敝皇恰謻|縣畢竟身處戰(zhàn)場最前線,兩軍交戰(zhàn)難免波及……陶敏又是個身先士卒的性子,這條命多半還是得看老天爺?shù)眯乃剂恕?/br> 不過這話卻是不能說的,玖荷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這個主心骨怎么也得立起來才是。 老夫人看著程成,笑道:“你先去好好跟你母親說說話,這幾年都是怎么過的。等我們把東西備齊了,你帶著一起走?!?/br> 程成還沒答話呢,謝嬤嬤先嗯了一聲,上來就拉兒子的手。 老夫人又道:“你回去也得好好勸勸你們家老爺,讓他好好保重身子,大仗過后百廢待興,一縣的百姓都等著他做主呢。” 程成原本決心要跟陶大人一起赴死的心也有點動搖了,又覺得不管是老爺,還是自己,先頭在戎東縣那樣的環(huán)境里頭,怕是都有點鉆了牛角尖了。 還有老爺?shù)哪欠庑?,程成視線掃了過去,剛好跟老夫人對上。 老夫人慢條斯理的將信收了,“等他回來笑話他。” 程成噗的一聲笑出聲來,一邊點頭,一邊被謝嬤嬤拉走了。 屋里轉臉便只剩下老夫人跟依依還有陶行了,老夫人看了他倆一眼,道:“行了,都回去歇歇吧?!?/br> 兩人行了禮轉身要走,老夫人又道:“若是有什么想跟你們父親說的,也寫封信,叫程成一起帶回去?!?/br> 這是…… 陶行沒有多想,只應了一聲便繼續(xù)走了。 但是從小心思就特別多的依依不免多想了兩步,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父親這縣令已經(jīng)做了兩年了,按理來說這仗打完,也該要去京城述職了,中途肯定是要回家一趟的,算起來不到半年就能見面。 況且……這些年老夫人從來沒叫他們寫過信給父親。 依依不由得心口抽了抽,難道……難道—— 她不由得又回頭看了一眼祖母。 只見她步履蹣跚拿著信進了內室,很是有疲憊不堪的感覺,依依的視線又不由自主的落在最邊上的耳室上,她知道國公府送來的銀飾,就在這間屋里放著。 她今年都已經(jīng)十三歲了,還有兩年就要及笄……要是常嬤嬤還在就好了,怎么也能—— “jiejie?!碧招械暮魡敬驍嗔怂乃季w。 依依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停了腳步,落后陶行好大一截子了。 “沒什么,”依依快步追了上去,笑容里帶了點憂傷,“我在想咱們兩個都七八年沒見過父親了,也不知道父親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又要給他寫什么好呢?” 陶行果然以為她在替父親擔心,就這么被糊弄了過去,道:“我要寫我考中縣首,跟父親當年一樣?!?/br> 依依敷衍的附和了兩句,思緒卻又飄到了國公府,母親死了她沒去成國公府,若是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去呢? 這一天晚上,陶家從老到小幾乎人人都沒睡,玖荷幾個能做針線的給程成還有陶大人趕制了結實的鞋子,還有能藏東西的背心出來。 依依跟陶行則是通宵給父親寫信。 等到東西準備好,交到程成手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吃過午飯了。 程成掂量著手里這并不多,卻是凝聚了一家老小殷殷期盼的物品,又看著她們滿是期待的眼神,用力點了點頭,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老爺!” 這次玖荷也不多留他了。 “雖說這兒去戎東若是快些,不過半個月就到了,”玖荷一邊說,一邊想起來昨天遇見的那個“逃難”過來的“大個子”,“不過路上好像已經(jīng)有了逃難的百姓?!?/br> 她皺了皺眉頭,道:“后頭局勢一天天緊張,路上怕是更不好走了。” 程成也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我又是一人上路,流民多了治安肯定不好,早點走?!闭f著,他又去給老夫人等人一一行禮道別,走到謝嬤嬤前頭他卻沒話說了。 謝嬤嬤給他拉了拉衣服,拍了拍肩膀,道:“你在老爺身邊,我是放心的,橫豎都是一家人,”她露出個有點悲傷的笑容,“將來等老爺安頓下來,我們就又在一處了?!?/br> 老夫人這會兒是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切都往最好的地方說。 “正是如此,這次他三年縣令期滿,又是自請去戎東,想必也該要升遷了,將來不管是回京城供職,還是繼續(xù)外放做個地方官,我都帶著你們一家老小尋他去?!?/br> 老夫人說著一邊嘆息一邊笑,“我年紀也大了,還是投奔兒子的好。” 雖然這里頭聽著有點愁云慘淡的味道,不過一家人都隨著老夫人的意思笑了起來。 玖荷瞧了一圈,謝伯伯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走路慢悠悠的沒法送他,謝嬤嬤……謝嬤嬤要是去送了,怕是又要狠狠哭上一場,兩人一起傷心,怕是也要誤了時辰。 老夫人跟少爺小姐就更不用說了。 “我送你?”玖荷道,“半天的時間夠到下一個鎮(zhèn)子了?!?/br> “嗯!”沒等程成回答,謝嬤嬤先重重點了點頭,道:“你送他,我就不去了?!闭f著又道:“路上小心?!北愫苁瞧匠5霓D身,像是去里屋收拾東西了。 老夫人嘆道:“走吧,走吧。你們家老爺那個執(zhí)拗的性子,若是沒人勸,指不定就待在牛角尖里不出來了。”說著也吩咐一聲路上小心,揮揮手起身離開了。 玖荷看看他不過小小的一個包裹,里頭多半還是她們給陶大人帶的東西,當下提在手里,率先出了屋子。 “怎么好讓你提東西!”程成一看才剛過他肩膀的玖荷提了包裹出去,當下著急的也顧不得許多,急忙追了出去。 “既然叫我送你,總得讓我提一陣子才是?!本梁傻溃骸皼r且這里頭都是給陶大人帶的……你可得好好照顧陶大人?!?/br> 一提起這茬兒,程成也沒什么話說了,當下略有沉悶的點了點頭,兩人相伴往城西去了。 原本很是稀松平常的場景,看在某人眼里不知道起了多大的波瀾。 廖紀安原本就是要去邊關的,在平興鎮(zhèn)停留不過是想看看陶敏家里,以及順路看看這一路上的糧草運輸?shù)鹊仁欠耥槙?,按理來說今天就該走了。 可是誰叫廖將軍在鎮(zhèn)上看見玖荷了呢? 幾十年沒怎么跳過的心,這兩天跳的比前頭任何時候都激烈,所以他徘徊猶豫半天之后,覺得怎么也得在玖荷心中多多加深印象才是,最終決定多留一天,到陶敏家門口堵人了。 理由也很充分,陶敏是他計劃中很是重要的一環(huán),自然是要考察清楚的,家人也在其中。 所以玖荷提著行李送程成出門這一幕,就結結實實全部撞在了廖紀安眼里。 還生出個不大不小的誤會。 玖荷做了一夜的鞋子,完全沒睡覺,縱然是年輕嬌美,也不免在臉上留了點憔悴的痕跡,眼睛還有點腫。 而且再說廖將軍一定會勝,她心里也還是擔心陶大人的,所以這一路上很是沉默,一直將人都送到鎮(zhèn)子邊上了,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路上小心?!?/br> 從陶家出來,程成也是沉默了一路,到了這會兒才從玖荷手里接過包裹,點頭道:“你照顧好老夫人,照顧好我娘?!?/br> 隨著玖荷點頭稱是,身后不遠處尾隨他們兩個一路的廖將軍,狠狠地一腳踢在路邊的石頭上,又恨不得將程成實打實的揍上一頓。 玖荷面容憔悴送了他一路……還將包裹抱在懷里不撒手……難過的一路都說不出話來……最后連照顧我娘這等話都說出來了! 廖將軍滿腔的怒火快要將自己點燃了! 他非得——非得知道這人是誰不可!然后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玖荷笑了笑,跟程成道別,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漸漸沒了蹤跡。 她坐在一邊的小亭子里捶了捶腿。一晚上沒睡覺,又從家里一直走到城西,這會腿有點軟,若是不歇一歇,怕是不好走回去了。 只是這一歇,竟然遇見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哈哈哈,一報還一報,竟然讓我在這兒遇見你了!” 玖荷正閉目養(yǎng)神,忽然耳邊響起個猥瑣的笑聲,抬眼一看,正是前兩日被她揍了一頓的地痞。 玖荷忙站起身來,左右一看,沒什么磚塊木棍等可以拿來防身的東西—— “當日你打我一頓,叫我丟了面子,今兒——呵呵呵,”那地痞又是一陣難聽的笑聲,“這面子里子我都從你身上找回來?!?/br> 地痞說完,邁著很是難看的腳步,朝涼亭里走來。 他腳步很慢,想必是要給玖荷點心理壓力,又或者想看玖荷驚慌失措的樣子。 可是在玖荷看來,他這等站也站不直,又有點歪臉駝背的樣子,除了讓人心生厭惡,再沒別的什么了。 再說——難道沒了磚塊木棍她就對付不了一個地痞了? 玖荷手往頭上一撫,一根早就磨好的簪子就到了手里,她又暗中蓄力,就等這地痞近身,給他致命一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