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荷翹了翹嘴角，又叫了一聲外祖母。

    連卓長東臉上也收了那副“我看不起你們”的表情，整個人都變得溫和起來。

    尚老太太越發(fā)的開心了，拉著玖荷的手就嘆息道：“能把你找回來就好?！庇謱ψ块L東道：“可見你父親是多么不靠譜一個人！”

    卓長東也是一樣的看法，點頭道：“當年什么都不看就叫下葬了，若是我在，meimei想必早就回來了！”

    玖荷聽出點故意順著外祖母的意思，便也跟著笑了笑。

    尚老太太又問，“你不在的時候我是日夜想念……可是你這一會來了，我又不知道跟你說什么才好?！?/br>
    “那您慢慢想，要不我陪您住兩天？”玖荷問道。

    “不用，這破地方委屈你了?！鄙欣咸罩氖钟值溃骸澳汩L得也好，眉眼間帶著笑，性子也開朗，可見在外頭就算吃了點苦頭，心里也沒叫那些腌臜的事情占了去?！?/br>
    玖荷下意識點了點頭。

    “手上也有力氣，這樣很好?！鄙欣咸珖@息道：“年輕的時候我不覺得，現(xiàn)在年紀大了，覺得當年整日憋在屋里不出去一點都不好，整個人都體弱多病了。”

    玖荷笑道：“我連鐵鍋都能舉起來?！庇謱准虑橐灰涣信e，“我能拿起來劈柴的斧子，能把門砍爛了呢，還能使棍子，打人也不在話下?！?/br>
    尚老太太笑了起來，“你娘當年就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總說她，沒想她留給我這個外孫女兒倒是都改過來了?！?/br>
    只是提到已經(jīng)死了的女兒，不由得嘆了口氣，然而尚老太太本身就是豁達之人，不然也不能用這種法子整治別人了，她又笑了兩聲。

    “你母親已經(jīng)走了好些年了，咱們好好活著，叫她別擔心才是最好的。”

    玖荷跟卓長東兩個都應(yīng)了。

    “您去哪兒禮佛了？”玖荷問道，只是說出來這兩個字兒便想起方才那不怎么愉快的經(jīng)歷來，不由得扁了扁嘴。

    “什么禮佛，不過是個借口?！鄙欣咸靡獾男α似饋?，還帶了點頑皮，“我出去玩呢?！?/br>
    玖荷一愣，隨即看了卓長東一眼，只見他也是一臉的訝異，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這個外祖母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從進門到現(xiàn)在，就沒有一件事情是能事先想到的。

    “你們說我都這把年紀了，又是孀居在家，若是直接說我出去玩，那便要落了別人口實了，出去禮佛可不是最最正經(jīng)的一條理由了？”

    玖荷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禮佛好！”

    尚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不過我也沒走太遠，什么大相國寺，大佛堂，還有庵堂等等我都去了，就是人家從前門進去，我去的是后山而已?！?/br>
    玖荷笑了起來。

    只是尚老太太忽然又正經(jīng)了起來，“我這輩子享過福吃過苦，有些道理年紀大了才想明白?！彼粗梁?，“我也不問你前頭那些日子是怎么過的，過去了就過去了，后頭的日子更重要?！?/br>
    玖荷點頭稱是，又道：“你看我這樣子，就知道我前頭過的挺好了?！?/br>
    說了幾句話，下人稟告飯做得了，尚老太太便拉著她起來，道：“你也嘗嘗我們家的飯，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便叫他們按照你母親原先的口味做了一頓?！庇謱ψ块L東道：“你喜歡吃的幾個菜也都在?！?/br>
    玖荷不知不覺便放松了下來，看著哥哥也是一臉的輕松，便想若是有了空還要來，不免就又問了一句，“這么熱的天，您在家歇些日子再出去？”

    尚老太太笑道：“你還真以為我不著家不成？我是看著他們煩了，便去山上住些日子，在山上清凈的想說話了，便回來罵他們一陣子。怎么說這都是我的房子，斷不能叫人占了去?！?/br>
    玖荷看見桌上有酒，便一人倒了一杯。

    尚老太太便又夸她，“喝兩杯酒也沒什么，我就最看不慣那些推三阻四的人了?！辈恢烙窒肫饋碚l。

    玖荷笑道：“陪著外祖母又有什么不敢喝的，再說我又不是傻子，難道非把自己喝醉不成？”

    卓長東看著她們兩個笑，卻是一句都沒說，不過等到玖荷跟外祖母聊開了，倒是他幫著倒酒了。

    尚老太太今天特別高興，不過兩三杯酒就打開了話匣子，“你都十六了，該找人家了?！?/br>
    玖荷一愣，這還是她回來之后第一次聽見這個話題，以前在陶家的時候，老夫人也提過一兩次，不過那時候都是打趣兒的意思居多。

    “找個好人家把你嫁了?！?/br>
    “不會叫你受委屈的?！?/br>
    最多便是這樣的話。

    尚老太太一句話把玖荷說愣了，又去說卓長東，“這事兒你得看著，你父親隔著輩兒，人家到他面前可不都是得恭恭敬敬的？”

    卓長東點了點頭，心里卻開始盤算京城里頭還沒成親的人了，只是第一個冒出來便是廖紀安，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你看看我，當年嫁給你們外祖父，是我父親一眼就看中了，可是你們仔細想想，是他嫁人還是我嫁人？”

    玖荷笑出聲來，卓長東臉上卻露出點苦笑來。

    “后來你們父親跟你們母親，是你父親自己看上的，你母親——我問她她也是滿意的，這親事是不是還不錯？”

    玖荷見她已經(jīng)有點喝的臉紅了，悄無聲息把她杯子一斜，里頭酒就都灑到了桌上。

    “你得自己挑！”

    玖荷一愣，立即道：“您放心，我肯定自己挑，我不滿意，誰都不嫁?！敝皇窃趺绰犞加悬c哄老太太開心的意思。

    尚老太太道：“公主能自己挑駙馬，下頭小百姓也都是自己接觸了滿意，這才叫媒人上門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刮了邪風，中間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子全叫養(yǎng)在了深閨，連人都不叫見了，說這個才是大家閨秀?！?/br>
    尚老太太看著她就有點擔心，道：“我從大相國寺回來的時候，便看見兩個渾身上下都圍著紗的女子，連去拜佛的時候都蒙著面?！彼挥傻眯α似饋恚耙膊恢婪鹱婺懿荒苷J出來人。”

    玖荷立即就想起來太后的那兩個侄女兒來。

    尚老太太又道：“也不是叫你拋頭露面，那些個門當戶對的，你都出去見了再說。”

    玖荷便給她夾菜，又道：“你放心。再說我這才回來多久，您就這么想把我嫁出去？我才十六——”說著她自己也愣了愣，道：“說起來這個我也有點惆悵，原本以為自己才十五呢，莫名其妙就長了一歲。”

    說著還嘆了口氣，很是憂愁的樣子。

    尚老太太大笑起來，道：“回頭我給你補上！”又用眼睛去斜卓長東。

    卓長東卻皺了皺眉頭，猶豫道：“她跟陛下一天生的，倒是不好過生日了……”

    皇帝的生日，包括皇子的生日，都是極其有限的幾個人知道，生怕別有心之人知道了拿來做文章，特別是巫術(shù)蠱毒等等。

    尚老太太嘆道：“你還是這么較真兒?！?/br>
    玖荷道：“這樣也挺好的，陛下生辰慶祝一個月，宮里擺十天的席，我也得一樣，不然就要叫人看出來了?！?/br>
    雖然她是笑著說的，但是尚老太太聽了明顯神色一黯，拍了拍她手臂道：“我都記得，你父親也記得，你哥哥也記得，陛下也記得?！?/br>
    玖荷沖她一笑，又給她盛了碗湯。

    等吃完飯又喝了兩杯茶，尚老太太借著卓長東去洗漱的時候?qū)梁傻溃骸拔一貋淼臅r候?qū)ｉT從陶家門口過的，雖然不過只看了一眼，但是——”尚老太太頓了頓。

    “是個極好的人家?！闭f完又嘆了一句，“否則你也不會去告御狀了?！?/br>
    玖荷眼睛有點濕潤，說什么不問她前頭是怎么過的，其實還是默默的去打聽清楚了，甚至還專門背著哥哥來安慰她。

    玖荷點了點頭道：“老夫人待我極好，您不用擔心?！?/br>
    尚老太太這才放心，道：“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彼蛄嗣蜃欤澳阕R字兒，言語得體，舉止大方，最難得的是人品正直……我要去好好的謝謝陶老夫人?！?/br>
    玖荷嗯了一聲，道：“改天我陪您一起過去。”

    又說了兩句話便到了告辭的時候，尚老太太陪著他們出來，玖荷道：“外頭熱，中午又喝了酒，您別送我們了，趕緊回去躺躺?！?/br>
    尚老太太沖她笑笑，忽然趁著卓長東不在意，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用擔心繼王妃。”

    玖荷一怔，再想問時外祖母又恢復了那個笑瞇瞇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哥哥已經(jīng)在前頭叫她了。

    玖荷便將這句話放在一邊，笑著告辭了。再說繼王妃雖然麻煩，到現(xiàn)在都還藏得深深的，但是此消彼長之下……她的確是一點都不擔心。

    往前走了兩步，玖荷又回頭看了一眼，外祖母依舊是挺直了背，自己踏踏實實回了屋里。

    玖荷跟著卓長東出了二門，一出去便看見屋檐下頭站著一排人。

    打頭的是兩對兒舅舅舅媽，身后跟著一長串的孩子們——外祖母嘴里完全不用在乎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們。

    “世子，郡主。”一個個都叫得很是客氣。

    玖荷被嚇了一跳，臉上便和卓長東一樣的冷了。

    兩位舅舅對視一眼，許是前頭就商量好了，尚老二上前一步，連背都不敢直起來，笑著對玖荷道：“他們幾個小輩沒給您見禮，心里一直惶恐，專門在這兒等您呢?！?/br>
    不在外祖母面前，這些人反而越發(fā)的客氣了。

    卓長東道：“不用了?！?/br>
    “要的要的?！鄙欣洗笠采蟻淼溃f著那身材瘦削的凌氏就推了一把她兒子，那人急忙兩步走到玖荷面前，拱手作揖，叫了聲郡主。

    尚老二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瞇著眼睛去看尚老大，“你這樣可就不地道了?！?/br>
    看他們的樣子，玖荷就知道怎么回事兒了。

    多半是原先商量的是誰先開口，誰的孩子先上來行禮，卻沒想有人不守規(guī)矩。

    這時候張氏也推了一把她的兒子，不僅如此，她還推了推站在她旁邊的女兒，一人沖著玖荷來了，一人沖著卓長東去了。

    一時間院子里郡主世子的稱呼響個不停，到最后還有幾聲表哥表妹出來了。

    羅mama還有幾個丫鬟急忙擋住，羅mama又回頭看她一眼，似乎再說：總算是有用了。

    玖荷心里只覺得好笑，看著哥哥的臉色越發(fā)的冷了，便道：“咱們回去吧?！?/br>
    送廖家人回去的馬車已經(jīng)又來了，當下眾人分了兩輛馬車坐下，在一片“有空來玩”、“表哥”、“表妹”的呼聲中離開了尚府。

    玖荷已經(jīng)掌不住笑出聲來，這兩位便宜舅舅的心思真的是太好猜了，怪不得外祖母也不趕他們出去，就這么留在家里其實也挺熱鬧的。

    卓長東也陪著她笑了兩聲，半真半假的試探道：“這等人可是一點本事都沒有的。”

    玖荷止了笑聲，還以為他說的是兩位舅舅，便道：“那是自然，他們兩個在京城，不知道好好讀書。就算在讀書上沒什么天分，京城這里做個買買也是能做大的，再說他們也不算得上是平常人家了——卻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歪門邪道上。”

    卓長東卻皺了皺眉頭，他說的明顯不是這個，他是說那一屋子表哥表弟里頭沒一個好的，找夫婿可不能找這樣的人?？v是有人皮囊不錯，可是樣貌又不能當飯吃。

    只是看自己meimei竟像是全然沒有開竅，完全沒有這個意識，他便將這個念頭放在一邊，點頭道：“meimei說的是?！?/br>
    馬車噠噠噠往前走，玖荷忽然想起外祖母提起爹爹那個神情來，忽然又笑了笑，“怪不得爹爹不陪著一起來呢。”

    卓長東臉上有點無奈，半晌才道：“外祖母一向不太看得上父親?！?/br>
    玖荷不由得又笑出聲來，又覺得這一天笑得實在是太多了，便道：“以后我要常來外祖母家里?！比欢⒓幢阆肫鹉且晃葑悠婀值挠H戚們，又搖頭道：“不不不，以后我要常陪著外祖母禮佛！”

    卓長東不由得失笑，不過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隨著點了點頭，又想既然meimei還沒開竅，那的確是能在家里多留幾年慢慢挑的。

    不過的確如外祖母說的，他也覺得父親不太靠譜，一時間卓長東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越發(fā)的重了。

    “回去咱們先擺個生日宴吃一吃？”卓長東略有遲疑，問了一句，“長壽面？咱們府上的廚子能做空心的，里頭還能加料呢?！?/br>
    玖荷點了點頭道：“我要補十三年的！”笑容越發(fā)的開朗了。

    他們兩個一路回去都是歡聲笑語，只是回到王府在門口看見廖紀安的時候，兩人就都不怎么開心了。

    廖紀安騎在馬上，想必是剛到，連大門都沒有進，看見他們馬車過來，韁繩一拉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