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詩筠知道自己進去不方便,雖然有點想去找郡主問問,但她畢竟還是喬家人呢,思來想去也拉了個小丫鬟,道:“您進去說一聲,就說我頭暈, 怕是早上出去中暑了,先回去歇息了?!?/br> 喬夫人剛進屋,就差點跟端著東西出來的吉雨撞上了。 “這究竟是——”喬夫人又看見端著藥過來的趙mama,“孩子呢?孩子沒事兒吧!” 吉雨點頭道:“方才太醫(yī)來過了,說胎像還算穩(wěn),就是世子妃不太好,還是思慮過重,又說七情內傷,只是有了孩子好些藥不能吃,只能先慢慢調養(yǎng)者,等著孩子生下來再說。” 喬夫人松了口氣,吉雨打量著她的臉色,又道:“夫人,世子妃……怕是根本就沒聽見進去您的勸?!?/br> 喬夫人昨天才說要回去老宅看看收拾的怎么樣了,世子妃今天早上便出門,一開始還是她跟趙mama兩個跟著的,只是出來走了沒兩步,她便指示趙mama回去取個披肩來,說早上風冷,然后便去了正院……這不是預謀這是什么? 喬夫人看著吉雨兩個眼睛還是腫的,當下嘆了口氣,只是又覺得心累,咬著牙道:“這真是前世欠下來的債!”說著便從小丫鬟手里拿了藥碗,“你們在外頭守著!”只是走了兩步忽又轉頭問吉雨。 “太醫(yī)可跟她說了脈象?” 吉雨搖頭,“自然是不能給病人說的?!?/br> 喬氏半靠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聽見屋里有了動靜,睜開眼睛一看是自己母親,便立即將眼睛閉上了,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尷尬。 喬夫人看見她這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她重重的將藥碗放在床邊幾上,道:“你就是這么答應我的?” 喬氏還是半閉著眼睛,“您不知道,她太沒規(guī)矩太不著調了,什么話都敢說,還敢質問我!我是她嫂嫂,我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妃!” 啪的一聲,喬夫人手拍在了桌上,“你再這么胡說八道的,我只能搬出去了!老宅住的又是你大伯一家,你爹爹還在,我卻不好跟他們住,那我只能求世子送我回鄉(xiāng)!” “母親!”喬氏眼淚就下來了,“他們……她肯定是知道內情的,連著兩天上朝她都跟著一起去了,王府離皇宮不過一刻鐘的路,她兩天都是過了午飯的點兒才回來,明顯是商量了什么……就瞞著我一個人,我這心里……”喬氏嗚嗚的哭了起來。 “你知道了能做什么!”喬夫人反問道:“你連門都出不去,你能做什么?” 喬氏一愣,不服輸?shù)溃骸爸辽偻艺f說,他心里也會好受一點?!?/br> 喬夫人嘆了口氣,道:“你先把藥喝了。太醫(yī)說了,再來這么一次,就是神仙下凡你這孩子也保不住了。” “??!”喬氏一聲驚呼,端起還有點燙的藥碗,一口全喝了下去。 喬夫人這才點了點頭,又嚴肅著一張臉問道:“我問你,七出是什么?!?/br> 喬氏不說話。 “不順父母、無子、yin、妒、有惡疾、口多言,還有一條竊盜。”喬夫人嘆氣,“你兩年多了才有這一個孩子,你還整日的折騰,說無子不為過吧?與小姑惡言相向,不能和睦相處,便是口多言?!?/br> “再說三不去,有所娶無所歸、與更三年喪,還有前貧后富。”喬夫人嘆氣道:“你娘家還有人,離了王府也有地方住;你婆婆死的早,你來了王府沒穿過喪服吧?咱們家里自打攀上了這門親事,一直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倪^來,三不去你可一條都沒沾。” “你若是被王府休了,你想想你今后該怎么過?”喬夫人嘆氣道:“你祖父不一定會叫你進門,而且……想必也沒有人敢再娶你,你出了出家,在沒有第二條路了。” 喬氏短促的啜泣了一生,喬夫人伸手摸上了她的肚子,“已經四個月了,你再忍上不到六個月,這孩子就出來了,若是能一舉得男,你看看這王府誰不看著你的臉色過日子,到時候你再擠兌她也不遲。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小姑子,還有一個給王府傳宗接代的長媳,你還要我教嗎?” 喬氏抬頭看了看喬夫人,欲言又止的,“但是——” “沒有但是!”話沒說完便被喬夫人打斷了,“你要是不聽我的,我這就走,以后你是死是活,又或者去哪里出家……我只當沒生過你!” 母親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重話,喬氏嚇得心口一顫,小聲道:“我都聽您的,我好好的養(yǎng)胎,哪兒都不去了?!?/br> 只是喬夫人才松了口氣,就聽見喬氏道:“您說我要不要給她賠個不是去?” 喬夫人在她腿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就當沒這事兒!孩子生下來之前給我避著她走!你這院子景色也不錯,以后早晚就在院子里走走?!?/br> 喬氏點頭。 喬夫人又道:“還有吉雨跟趙mama兩個——”她盯著喬氏,喬氏半晌終于點了點頭,“我?guī)е齻冊谏磉?,去哪兒都帶著她們!?/br> 只是喬夫人依舊不滿意,又問,“若是你違反了呢?” 喬氏眼淚一滴滴掉了下來,“若是我違反了其中任何一條……母親就當沒生過我!” “你也別怪我心狠?!眴谭蛉松先ソo她擦了擦眼淚,道:“我也是叫你少走點彎路,等你生個兒子出來,你這世子妃才算是穩(wěn)穩(wěn)當當坐住了!” 喬氏嗯了一聲。 “她真是好本事!”繼王妃咬牙切齒道:“這才回來多長時間?這就露了獠牙出來,不把世子妃放在眼里了?” 要說喬氏,其實繼王妃也沒把她放在眼里,只是聽見她早上走著進去,最后被抬著出來,生了幾分同病相憐的心。 這王府里頭去掉那幾個已經完全沒有存在感,只有逢年過節(jié)時候才能見上一面的姬妾,一共就四個主子。 原來沒有這郡主的時候,后院就她們仨個人。喬氏肯定是從世子待她們兩個的態(tài)度里頭看出點什么來,一直不冷不淡的,那個時候繼王妃還曾高看了她一眼。 哪知道……這哪兒是高看了,這根本就是看太高了! 她對上玖荷根本就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她怎么不拿眼睛斜人了,她怎么不冷冷淡淡的說話了?她這柿子也太軟了! 不過繼王妃也想了,她們兩個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家出來的,而那位玖荷……可是丫鬟出身的,聽說原先在定國公的時候就是整日罵個不停,喬氏哪兒罵得過她? 繼王妃想了想整日悶悶不樂的喜鵲兒,咬了咬牙道:“不能再這么下去了,被她這么擠兌下去,我們兩個還過不過了?”便對施mama道:“你派人去我娘家一趟,把梁夫人請來,我跟她好好合計一下,務必給她好好找個人嫁出去!” 施mama出去吩咐一圈回來,臉色不太好,小聲道:“馬房上的人說她出去了,坐著王爺那輛四匹白馬的馬車,又叫了王府的儀仗隊,說是去拜佛了?!?/br> “她可真夠招搖的!這車一出去誰不知道是睿王府的?滿京城能做上四匹馬拉的車……只有咱們家里的!”繼王妃恨得牙癢癢,“我都不敢坐這個出去!” 施mama又道:“聽說昨天王爺沒回來,世子爺也是都快一更了才回來,天剛亮便又出去了?!?/br> 繼王妃一怔,忽又笑了兩聲,“好!好!好!” 施mama不解,很是疑惑的看了繼王妃一眼。 “她被御史彈劾,世子也被彈劾。王爺忙的整日不著家,世子爺忙得連個好覺都睡不了,她就這么招搖過市?沒兩天王爺就要嫌棄了她!還坐了府上最好的馬車去,她這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夠快?生怕御史沒理由參她?”繼王妃冷笑道:“沒看王爺都不坐這車了?” 話雖這么說,不過繼王妃還是吩咐人準備茶點去了,就等著一會梁夫人來。 玖荷的確是去招搖過市了,還是故意的招搖過市,她要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讓爹爹還有哥哥放心大膽的做事! 所以她不但坐著睿王府那一輛滿京城人都認得的馬車,她還叫趙先寧親自帶了衛(wèi)隊跟她出去。 總之只要是在官場上的人,沒有認不出來的。 玖荷坐在車上,看著一路過去所有的官轎、所有的馬車,不管是官職大小都得給她讓路,對比前兩日一籌莫展的煩悶,不由得也來了一聲。 “痛快!” 馬車漸漸到了京郊,遠處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廟,上頭青煙渺渺,梵音陣陣,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大佛堂。 也是前頭廖老夫人驚馬那一天去過的地方,來這兒有點一舉兩得的意思,即張揚了,還能順帶看一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畢竟跟當時相比,她現(xiàn)在的處境更加的適合求佛祖保佑了——孤苦伶仃,一人流落,才被王爺認回來便惹得御史參她,這個時候她不求神拜佛的,她還能干什么呢。 馬車夾雜在人流里頭,漸漸靠近了山門,玖荷還能聽見人群里隱隱約約的議論聲。 “這家佛祖是最靈驗的。” “誰說不是,聽說廖將軍的母親一氣兒就捐了一千兩銀子,還又在佛前供了一口長明燈。” “她家里……應該不會像咱們似得小燈吧?” 婦人冷笑一聲,“她那個可是大海缸,一年能燒四五千斤香油呢!” “媽呀,長明燈的香油本就比別處貴,一斤少說也得兩錢銀子,這一年下來可不又出去一千兩?” 又是一聲冷笑,“又供了一口,這是第二口了?!?/br> 那人除了倒抽冷氣,“她這一年做善事的銀子,就夠我活……”已經算不出來了,就是在京城里頭,尋常百姓一年,一家三四口人一年二三十兩銀子就能活得很好了,這是一年花了她幾輩子的錢啊! 玖荷皺了皺眉頭,她兩輩子加起來在市井里生活了三十余年,長明燈的把戲再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了。 燈芯說起出來都差不多粗,畢竟再粗一些就要著火了,就算是一等的大海缸,每年燒的香油也是有限的很,能有普通油燈的三五倍已經算是不容易了,這多出來的燈油,自然就進了僧人的口袋了。 馬車到了山門口,知客僧看見這京城獨一無二的馬車,便立即迎了上來,“施主有禮了。” 玖荷既然是專門來招搖的,自然架勢擺得足足的,當下由坐在副轅的婆子問話,“我們郡主來燒香,可有僻靜地方?” 那知客僧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道:“請隨小僧來。”便帶著她們從另外一條專門給馬車走的路上山了。 前頭山門那條路,修了好幾百的臺階叫人慢慢地爬,爬上來的才算虔誠,進了廟里想著這趟行程來之不易,自然會在廟里多待一會。 稍后頭這一些的山路,修的是平平整整,斜著向上一個臺階都沒有,顯然是給馬走的。 而且領路的這僧人,雖然走的是斜坡,跟在馬車邊上如同閑庭信步,腳下卻是健步如飛,而且也沒什么話,叫人一看就生出幾分好感來。 馬車到了山頂一處平臺上,那僧人道:“后頭這幾步路要勞煩施主自己走了?!?/br> 茱萸掀了簾子,前頭的婆子又放了小凳子,這才扶著玖荷下來。 玖荷不免覺得有些好笑,說起來這還是她到了京城這么久,第一次被人扶著下馬車呢,不過她頭上還帶了個帽帷,元青的細紗幾乎是從頭圍到了腳,臉上什么表情到是看不清了。 不過那僧人也是不會盯著女客的臉看個不停就是了。 玖荷下了馬車,也學著那僧人正正經經的行禮,叫了一聲“大師”,聲音柔柔弱弱的,玖荷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起廖將軍來了,幸虧沒叫他一起,若是他在,她做戲肯定就沒這么自然了。 那知客僧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急忙推辭了,又轉身往前走,口中道:“施主請隨我來?!北銕е梁赏箝T去了。 只是在大門口,玖荷又看見兩個人,兩個男子跪在門口,為首的一個穿著僧衣,頭上卻還有頭發(fā),后頭那個穿的是尋常衣裳。 “求大師許我在大佛堂落發(fā)為僧?!?/br> 前頭那人的腔調很是奇怪,玖荷眉頭一皺,這不是正是前頭午門獻俘獻的那位西戎二王子?至于后頭那位,好像是領兵的將軍。 這么想著,已經到了門口,知客僧將她托付給了門里的大師,便又匆匆回去了。 這一次帶著她的又換了個中年的僧人,身材瘦削,一雙眼睛只看著地下,態(tài)度很是恭敬,帶她進去后便道:“這兒進去便是大雄寶殿,里頭供了七尊佛,后頭還供奉著三大士之像?!?/br> 玖荷輕輕嗯了一聲,由茱萸扶著,跟著一起進去了,只是走了兩步,她又回頭看了看,領路的僧人雖看著地,但是身邊有了動靜,余光也是能看見的,語氣有了淡淡的驕傲,“那一位是西戎的王子,前些日子來廟里上香,正好是方丈講經的日子,他聽了之后便是醍醐灌頂,第二日便要在本寺落發(fā)為僧了?!?/br> “佛家常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本梁赡媚笾ぷ拥溃骸斑@倒也是一樁好事?!?/br> 原本還想再說兩句什么功德啊,贖罪之類的話,只是還沒開口便想起那位廖家老夫人了,后頭的話便再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僧人道:“方丈說要看看他心誠不誠,要他跪足七七四十九天再說別的?!?/br> 玖荷這兩日也聽了不少朝政,不由得想,說是考驗,怕是也存了等等看的心,畢竟這位雖然是被午門獻俘了,但是后頭跟大周商談的西戎官員還沒到呢,這位王子最后究竟是個什么說法,怕是還得再等等。 況且……方才那僧人說他的時候,語氣里也很是驕傲,留著他在門口,也好叫來往的達官貴人看看方丈的佛法多么的高深,連西戎的王子都能感化。 玖荷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便又問道:“這位王子跪了多久了?” 她一路都是輕輕柔柔的說話,又有丫鬟扶著走路,連步子都沒以往大了,僧人不疑有他,只當是姑娘家天生的憐憫,便道:“才跪了七天?!?/br> 這倒是跟廖老夫人對不上了,玖荷收了收心,跟著僧人穿過一叢曲折的回廊,到了大雄寶殿前頭。 一進去玖荷便覺得自己誤會了。 大雄寶殿前頭建了兩排石塔,里頭放的正是長明燈,不像那種供奉在大殿佛像前的,明顯是按照規(guī)矩來的。里頭有尋常油燈大小的,也有能放下海缸的,最重要的是,越靠近大殿的石塔越大,最高的怕是快有兩丈了,里頭燈芯也有手腕粗細。 僧人便道:“……長明燈供奉在石塔里,也免去了大殿煙熏之苦,又能避風雨,石塔也不怕燒……” 玖荷心中便又多了幾分尊敬,進去恭恭敬敬的燒了香,又去后頭的觀音殿上香,又去兩邊的配殿中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