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就是皇帝叫送去廚房的這菊花委實難辦了些。 一般做這道菜選的都是小朵的菊花,尤其是花瓣,都是往上長的,不但好炸,而且還好擺盤,可是這一朵的花瓣外頭幾層是往下垂的。倒不是不能做,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 御膳房的大師傅們把這個當成了皇帝給他們的考驗,使了十八般武藝出來,做好了又拿個玉碗倒扣著當作底托,這才把這道菜上來了。 皇帝一看見便樂了,道:“賞,重重有賞!快端去給郡主嘗嘗!” 王顯急忙從皇帝身邊閃了出來,一條條執(zhí)行皇帝的吩咐去了。 一見端上來個與眾不同的東西,還是不是給她的,太后又不開心了,今兒她就沒開心過。玖荷氣她,這皇帝也氣她,什么東西端上來難道不該先讓一讓她這個太后嗎?皇帝竟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 然而余光一掃,又見皇帝跟七娘不知道說了什么,七娘正捂著嘴側過頭去笑,太后也只能咬咬牙忍了,且過去這一遭,咱們以后再說! 也有些閨秀們看見這一幕,越發(fā)的覺得玖荷受寵,不由得盤算起來自己家里的兄長們究竟有沒有可能拔得頭籌了。 一時間屋里人心思各異,沒哥哥的人看著玖荷止不住的妒忌,有哥哥的人……看著她還是妒忌! 皇帝應付著太后兩個侄女兒,卻也不忘抽空朝玖荷笑了笑,他受了太后十幾年的閑氣,今兒總算又是扳回一局了。 后半場宴席上,玖荷想著自己今兒也差不多了,便安安靜靜的吃菜,又能透過窗子看一看月亮,再不出聲。 不過方才那一場,已經夠叫人矚目的了,而且還叫不少人想起來她前頭剛進京的豐功偉績,因此打量她的人不少,卻在沒人敢出言挑釁。 太后都鎩羽而歸……不知道多少次,她們家里難道比太后還牛氣? 既然說是夜宴,那吃完宴席,少不了的便是賞月賞夜景。太后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又揮揮手叫了錢易過來,有點傷感道:“過來扶著哀家,記得小時候……哀家給你說說你父親小時候的事情。” 有了太后打頭,剩下人都三三兩兩的散開了,皇帝這次再沒叫別人,只有玖荷還有卓長東兩個在他身邊一起說話,又叫太監(jiān)守在周圍,這才道:“都進宮里十幾年了,往年父親說要避嫌,連中秋都是我跟太后過的,怪沒意思的,這還是第一個跟自己人過的中秋呢?!?/br> 這話聽得很是有幾分心酸,而且這還不是正日子,不過沒等人安慰他,皇帝又很是豪氣道:“等朕正兒八經的掌了權,朕年年接你們一起進宮來過節(jié)!” 玖荷笑了起來,這時候再不用說什么安慰的話,只點頭就行了。 皇帝又嘆了口氣,道:“我這兩日看起居注,還有前頭幾個皇帝的折子,發(fā)覺明宗皇帝是過得最舒暢的一個。雖然死后朝臣擬定的謚號并不好,用了兩個中謚里頭的字兒,還說他過而不悔,不聽勸,不過看他留下來的只字片語,他對上朝臣是從來不吃虧的。” 卓家?guī)讉€人都是深受其害的,早就領略了文臣那一張嘴里頭能說出來什么,當下卓長東皺了皺眉頭,“這也算不得什么本事?!?/br> 不過大中秋的說這個很是煞風景,皇帝便換了個話題,“太后那兩個侄女兒,年紀輕輕的,心思太沉了些?!?/br> 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頭一陣喧嘩,王顯小心跑了過來,焦急道:“皇爺,錢家七姑娘掉進小池塘了——” “什么!”皇帝眼睛一瞪,“她這是想借機留在宮里過夜不成!” 王顯吞了吞口水,這才說出來后半句話,“跟賢郡王一起掉進去的。” 第93章 御花園里兩個池塘, 大的能泛舟, 小的說是池塘,水深剛剛過腰, 種了荷花在里頭,又養(yǎng)了魚, 鋪了好幾道縱橫交錯的木橋, 還有不少小亭子, 是夏日里納涼賞景的好去處。 就是冬天, 只要掛了簾子上去,亭子里放上火盆, 坐在里頭賞雪景一天都不覺得冷。 更何況每年秋天還安排太監(jiān)下去挖藕, 雖然沒外頭上進的好吃, 不過總是個意思,這個時候又正是挖藕的時節(jié), 太后那兩個侄女兒隔三差五的進宮,又怎么會不知道? 所以一聽見是掉進小池塘里了, 皇帝下意識第一個反應:她是故意的! “等等再去?”皇帝遲疑片刻道:“這里頭說不定還有太后的授意。”只是他也不太確定,看太后的意思,一直是想叫她這兩個侄女兒進宮的,現(xiàn)在鬧出這樣的事情,七娘是肯定進不來了。 “您是皇帝?!?/br> “眼見為實?!?/br> 卓長東跟玖荷一前一后道,皇帝一愣,隨即笑道:“你們說的是!”他大步往小池塘去,“走!一起去看看!” 小池塘旁邊燈火通明的, 不管是賢郡王還是七娘,兩個都已經被太監(jiān)撈了上來,裹著大毯子在一邊瑟瑟發(fā)抖,八娘站在一邊,眼圈有點紅。 玖荷拉了王顯,道:“派人守在路口,別叫人進來了?!?/br> 這話說完,立即得了七娘一個感激的眼神。 “這是怎么搞的!”太后被桂月扶著,身后跟著錢易,急匆匆的過來。一來便環(huán)視一圈,厲聲呵斥道。玖荷下意識掃了他們一眼,太后倒是沒什么,錢易臉上有點不太自然。 這么說他們兩個方才在說自己了?玖荷若有所思看了太后一眼,錢易這么顯殷勤,事先沒經過太后的同意。 “朕也是才來!”皇帝臉上也沉了下來,“不如聽聽她們怎么說?” 他原本還想著叫熬了姜湯過來,還有太醫(yī),再叫兩人把衣裳換了,既然太后完全不擔心,他又何苦說這個? 一個錢七娘,一個賢郡王,哪個是需要他關心的? “賢郡王一身的酒氣,在橋上踉踉蹌蹌的,我路過就伸手拉了他一下?!逼吣锏溃骸皼]想被他扯了下去?!?/br> 太后臉色更加的不好了,雖然她打的主意是叫八娘進宮,可是皇帝現(xiàn)在還沒表現(xiàn)出來對這兩人的偏好呢,七娘就這么自己把自己廢了,這真是—— “太監(jiān)呢!除了這樣的紕漏,你們腦袋別想要了!”太后遷怒道,又呵斥賢郡王:“宮中宴請,你居然喝醉了,御前失儀,你自己說說該怎么辦!” 又對七娘怒道:“你就該叫他在里頭清醒清醒。”只是說完之后依舊覺得不解氣,沖著八娘喝道:“你父親母親一直說你穩(wěn)重,你就是這么穩(wěn)重的?也不知道看著你jiejie!” 守在小池塘邊上兩個太監(jiān)立即跪了下來,“求太后饒命!”這兩人身上濕漉漉的,明顯是一看見就跳下去救人了。 剩下三個被太后點中姓名的人,也都是一言不發(fā)的。 玖荷皺了皺眉頭,皇帝還什么都沒說呢,太后上來就把人劈頭蓋臉一頓罵,她這不管是當權當慣了一時沒回轉過來,還是故意的,都不是件好事。 “陛下,您看該怎么辦?”玖荷出聲詢問道。 她聲音清亮,一下子就叫人清醒了過來,現(xiàn)在可不是太后掌權的時候了。 皇帝故意頓了頓才慢條斯理道:“給他們把濕衣裳換了,叫太醫(yī)來看看,再熬些姜湯喝了——” 太后的臉色又有點不好,她上來便想著這個侄女兒廢了,又遷怒賢郡王,竟然一點沒想到什么姜湯之類的事情,這兩人一個是她侄女兒,一個算起來也要叫她嬸娘的——只是太后依舊嘴硬,“這么暖和的天氣,喝什么姜湯!真該叫他們在里頭多多清醒清醒!” 立即有宮女太監(jiān)上來把兩人分別扶了起來,賢郡王苦笑一聲,他……方才心緒不寧,又想著自打父親死后,他們一脈是一蹶不振,又被這位郡主當著那么些人落了面子,難免多喝了些。 只是……罷了,現(xiàn)在也只能落實這個名聲了,他便拱手對七娘道謝,“多謝姑娘相救!” “你看,這不是一件好事?”皇帝笑了笑,心里不免有點遺憾,他原本想著能叫太后這兩個侄女兒自相殘殺來著,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不用為難了,他便和善的沖著八娘笑笑,“陪著你jiejie一起去吧,也好安慰安慰她。” 太后冷笑一聲,扭頭就走了,身后還傳來皇帝的聲音,“把這兩太監(jiān)也帶下去,好好梳洗了問問怎么回事。” 小池塘邊上頓時便沒人了,皇帝笑了兩聲,“挺好的,你們說我是下旨把七娘給他當郡王妃還是做個側妃呢?”皇帝一臉的笑意,明顯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大,“或者干脆等一等,等賢郡王自己上書求娶?” 這兩人明顯沒什么大事,方才走的時候步子也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B點驚恐的情緒都沒有,玖荷便道:“等一等好,萬一陛下想的跟他不一樣,豈不是要招人埋怨了?” 卓長東臉上也有淡淡的笑意,“按說太后的侄女兒,給個不受寵的郡王當正妃也綽綽有余,不過又是庶女,當側妃也沒人能說什么,全看他怎么想了?!?/br> 三人索性沿著小池塘上的木橋走了起來,沒兩步便看見一處深色的水漬,“想必兩人就是從這兒掉下去的。” 話音剛落,王顯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先說:“那兩個太監(jiān)道只見錢七姑娘跟賢郡王擦肩而過,然后兩人便一起掉了下去,錢八姑娘就在一邊站在,愣了愣便叫救人?!?/br> 皇帝嗯了一聲。 這一番說辭倒是平平常常的,看著沒一點蹊蹺,叫人挑不出來什么錯兒。 王顯又道:“皇祖太妃齊氏求見。” 玖荷有點沒明白這個人是誰,只是——齊氏?當初齊家太君好像說過她們家有個人在宮里當娘娘的?難不成就是這個齊氏? 她忽然又是一陣唏噓,原來已經過了這么久了。 皇帝也皺了皺眉頭,宮里有這么個人,雖然平日里沒什么交集,但是這個頭銜這個輩分擺在哪里,就叫人沒法忽略。 “她來做什么?” 王顯道:“說是給郡主道謝,另外……她說她方才就在小池塘邊上。” 皇帝立即道:“叫她過來!” 跟太后出行身后跟著一群人,旁邊還必定有個扶著她的桂月不一樣,齊氏一身素,一個人就這么走了過來。 她沖著皇帝幾人行禮,礙于她上頭兩輩的輩分,皇帝也沖她點了點頭。 玖荷問道:“你有什么可謝我的?” 齊氏淡淡一笑,又沖著玖荷福了福身子,“齊家人在京城待不下去,賣了房子回老家了。臨行之前還差人往宮里遞消息,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齊字,叫我別忘了他們?!?/br> 她言語里有隱隱約約的快意,玖荷有點驚訝的看了她一眼。 “我是給英宗皇帝沖喜進來的,當時他已經年過半百不能人事了?!?/br> 皇帝立即咳嗽了一聲,雖然他沒見過這位皇祖父,而且他骨子里還有睿王爺一脈相承的只把先帝當牌位,但是那是私下里,明面上還是要裝一裝的。 這皇祖太妃言語里明晃晃的怨念都快要擋不住了。 齊氏便又給皇帝福了福身子,道:“我很是感激英宗陛下,不然我如今的日子也不會這么舒服,就是齊家這牛皮糖一樣的黏勁兒,誰沾上了都是個死?!?/br> 這話聽著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兒,皇帝立即問道:“你方才在小池塘邊上?” 齊氏點頭道:“賢郡王青年才俊,樣貌上佳,錢七娘心生愛慕,才出此下策,好去賢郡王府上伺候?!?/br> 皇帝目瞪口呆,正要反駁,玖荷卻聽出來點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只聽見齊氏又道:“錢八娘嫉妒jiejie受陛下喜歡,又道自己性格陰沉,怕是爭不過jiejie,故意在兩人擦肩而過之時將人推了下去!好叫自己少一個對手!” 皇帝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只是他哪兒還能任由別人牽著鼻子走?當下便冷冷道:“夜深露重,送皇祖太妃回去!” 齊氏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也沒有留下來的意思,當下又沖玖荷福了福身子,“多謝郡主,叫我再見不到那惡心的一家人。”說完便跟著小太監(jiān)走了。 幾人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半晌皇帝先開口了,有點猶豫,“若是照著她的說法,我一個都不用迎進宮里來,可是……” 他看了看陪在自己身邊的兄長還有jiejie,忽然又堅定了的搖了搖頭,“朕羽翼未豐,還要借著這個機會麻痹太后,而且不僅僅是太后,還要借這個機會擼了定江侯的爵位,若是聽了她的話……”皇帝又搖頭,“后頭就要全亂了?!?/br> “要我說她其實沒看見什么。”玖荷指著岸邊的樹道:“就是有燈籠,那樹枝也是看不見的,若她真的在小池塘邊上,就她那一身白晃晃的衣裳,太監(jiān)又怎么會看不見?這可是個人證啊?!?/br> 她說著便看了一眼卓長東,“她八成還是想說齊家離京的事情?!?/br> 卓長東慢條斯理的答道:“齊家前天離開的,變賣了奴仆家產,一隊十幾輛馬車走了,原先定下來的親事都退了,臨走之前還吵了一架,要把二房分出去,不過聽說大房跟三房也都動了心思,想著要分齊太君的東西?!?/br> 皇帝也接茬道:“都是錦衣衛(wèi)打聽出來的消息?” 兩人就這么把話題岔開了,玖荷覺得有點好笑,難道她還怕這個?再說她又不是沒聽說,什么郡主把齊家逼走了之類的說法,早就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了。 要她說,齊家就是毒瘤,早點走早點清靜,也不知道覺得他們可憐的都是什么人,肯定不是被齊家欺壓過的。這么一想……同情他們的,怕是跟他們差不多的人家。 已經開始沒落的功勛,又仗著權勢欺壓小老百姓的。 不多時又有太監(jiān)來報,太醫(yī)說錢七娘還有賢郡王都沒什么大礙,喝姜湯就行。 聽見這消息,皇帝笑了一聲,“看來不用我cao心了?!?/br> 只是已經到了戌時三刻,縱然是夜宴也該告辭了。眾人又一一上了馬車,從宮里離開了。 然而離開的時候難掩好奇之心,雖然錢七娘還有賢郡王坦坦蕩蕩的看不出來什么,可是他們身上的衣裳明顯是換過了,這怎么能叫人不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