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付萍乃是后宮醫(yī)署里最好的女醫(yī),在婦人方面尤其精通,季蕪聽了她的話,便無奈嘆了一口氣道:“蕪當初用的方法也不過如此,如今怎敢在付女醫(yī)面前班門弄斧?!?/br> “季巫醫(yī)……”付萍還想同季蕪詢問當時她助產(chǎn)的細節(jié),但季蕪已經(jīng)立馬轉身從里面出來。 “大王,姜媵之事,小醫(yī)實在有心無力?!奔臼徤钗艘豢诶錃猓虻降厣?。 “季巫醫(yī),孤看你有力無心吧!” 晉梟王怒吼了起來,聲音震得房梁似乎都顫抖了起來,季蕪渾身戰(zhàn)栗了一下,但卻神色堅定的舉起手道:“大王,小醫(yī)對天發(fā)誓,若有半點虛言,便死無葬身之地?!?/br> “區(qū)區(qū)賤命,孤要你死無藏身之地有何用?!睍x梟王胸膛起伏不定,虞姬連忙上去給他順了順氣,接著美眸冷光一閃,便道:“季醫(yī)師,你若敢以宓氏與七公主的性命起誓,你今日救治姜氏母子如同當年對她們那般無二,那本宮便相信你?!?/br> “小醫(yī)……小醫(yī)對天發(fā)誓……”季蕪望著妣云羅,牙齒有些打顫。 此時人們對鬼神多懷有敬畏之情,季蕪聲音啞在喉嚨,這時,一稚嫩的童音忽然響起:“妣云羅對天起誓,姆嬤季蕪并無半點藏私,否則便教我早夭。” “羅,羅兒,你不可胡說呀?!卞凳弦娂臼徱辉倬芙^,發(fā)熱的頭腦也冷靜了下來。 “七……七公主……”季蕪早就不把妣云羅當一般的孩子看了,此刻見她神色鄭重的許下如此毒誓,不由感動得涕淚連連。 “童言稚語做不得數(shù),上天不會當真?!庇菁в牣惖乜戳隋屏_一眼,轉臉對著季蕪,語氣柔中帶鋒道:“可季巫醫(yī)你說出來,可就不一定了。” 季蕪呼吸一滯,她握緊了拳頭,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季姆嬤,你心懷磊落,蛇媧娘娘會保佑你我的?!卞屏_不相信誓言,更不會畏懼,不過她一開口,宓氏心里也有了底氣,連忙跟風道:“是呀,蕪,福媧會把好運帶給我們的。” 宓氏的福媧兩個字反而令季蕪神色惴惴。從前她也想倚靠著七公主的福氣庇佑,可是如今,她卻不忍心讓她的福氣被隨意揮霍。 “季姆嬤……”妣云羅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時室內忽然有響起了姜氏痛叫的聲音。 “季巫醫(yī),我給了姜媵人下了催產(chǎn)藥,孩子的頭已經(jīng)看得見了,你曾經(jīng)將七公主推出來過,經(jīng)驗比我豐富,勞你過來幫忙?!?/br> 催產(chǎn)藥極為霸道。母子雙亡可能性占了三分之二,去母留子的可能性只占三分之一,付萍手心冒汗,但卻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要保住了帝星,她的族人就不會受到牽連。 付萍的話一出來,季蕪再難推辭,只能硬著頭皮進去幫忙。 妣云羅望著季蕪的背影,忽然道:“季姆嬤,你別心慌,帝星一定會順利生下來的?!?/br> 天命之人,都會有所感應。季蕪聽了妣云羅的話,便不再掙扎。 “哇——”姜氏痛叫了半個時辰之后,聲嘶力竭,暈倒過去,而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嬰兒也被季巫拉了出來。 “帝星,帝星終于生出來了?!备镀紝⑿⌒〉膵雰航舆^去,但垂頭拿著布帕給她擦身子的時候,面色忽然一變。 “帝星,帝星怎么會是女的?!备镀忌眢w搖晃了一下,季蕪聞言望過去,眉間難掩喜色。 “福媧小主保佑,蛇媧娘娘保佑,此事王后娘娘再也不會牽連宓氏族人了。” 季蕪用布帕擦干凈了手,將宮人用細布做好的襁褓遞給付萍,并出聲提醒道:“生男生女皆是晉嗣神恩賜,付女醫(yī),咱們出去給大王報喜吧?!?/br> “嗯?!备镀蓟剡^魂來,接過襁褓,將小女嬰捆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向外走去。 “恭喜陛下,姜媵人給您生了一位小公主?!备镀甲焐蠣科鹨荒繌姷男σ?,語氣里除了惶恐,哪里有半分喜意。 “你……你說什么?”晉梟王臉上的喜色一下子褪去,聲音徒然拔高道:“孤王的帝星怎么可能是女的?!?/br> 他一把將幼小的一團扯過來,待掀開襁褓之后,神色一震,腳步忽然后退了一下。 “陳服,你竟然愚弄孤王。”晉梟王憤怒之下,將小嬰兒憤憤往地上一扔,對著侍從咆哮道:“去將陳服抓起來,孤王要炮烙他?!?/br> “女兒,竟然是個女兒?!庇菁裆j然了片刻,聲音忽然凄厲無比道:“帝星竟然是個女娃,上天和我虞夕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幾家歡樂幾家愁。水云臺陷入一片愁云慘淡之狀。虞姬氣悶難消,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仆婦醫(yī)者連忙簇擁上去,而那小小的嬰兒落到地上,生死不明,但卻無人問津,從前被當做珍寶的照顧的姜氏血流了一地,卻沒有一個醫(yī)者進去為她止血,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妣云羅冷眼看著眾人鳥散,深刻認識到了這深宮的無情之處。 她邁著蹣跚的步伐緩緩走到那小嬰兒身邊,蹲下身來仔細看了一眼,見她果然如書中描寫那樣,一生下來便頭發(fā)烏黑,皮膚雪白,完全不像普通嬰兒一樣皺巴巴的,此刻她雙眼緊閉,睫毛宛若小扇子一樣黑長。 書中并沒有難產(chǎn)這一說,妣云羅瞅著她一動不動的樣子,忽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蛋。 “咳咳……”被她戳動的小家伙憋紅了臉,忽然猛地咳嗽了幾下,又哇哇大哭了起來,手腳還有力的亂動,將本來就散開的襁褓弄的大開了起來。 女主的生命力果然很頑強。 妣云羅在心里嘆了一句,從地上站起來,轉向季蕪道:“我們回去睡覺吧!” “嗯!”季蕪目光在暖室和小女嬰身上掃了一下,將目光移開后,上前抱住她,待轉過身,卻發(fā)現(xiàn)宓氏與采蓮的身影不見了。 “不用找了,她一定去王后那兒邀功去了。” 妣云羅嗤笑了一聲,靠在季蕪懷里,閉上了眼睛。 第5章 什么都想要 昭華宮。 王后跪在地上,手里拿著一串通靈珠,面色扭曲,語氣狠毒陰冷,念念有詞道:“諸神在天有靈,吾以晉后的名義祈求上天:太子乃嫡長子,是祖宗禮法所承認的未來儲君,然而現(xiàn)在有一妖孽將動搖國之根本,信女祈求晉嗣神休教他出世?!?/br> 正祈求時,外面忽然傳來了呂俾激動的聲音。 “生了,生了,姜氏生了個……”呂俾話還沒說完,王后聽了直覺頭耳轟鳴,五內絞痛。 “蒼天無眼吶!”王后身子往地上一歪,呂俾趕忙扶起她來道:“王后,姜氏生了位小公主,帝星變成了一位小公主。” “公主?既是帝星,又怎會是公主。 呂俾,你無需安慰我?!蓖鹾竺摿吭趨钨聭牙?,雙目因為失神而顯得有些呆滯。 虞姬被她動了手腳,此生都不會有子,因而盡管受寵,她也不擔心她會威脅到自己。 然而當謀害帝星失手之后,大王將后璽交給虞姬,她不過是暫管,但這數(shù)月,她卻能借此將姜氏保護得密不透風,令她毫無插手之力。 千里之堤潰于蟻xue,這后宮之中哪怕一絲一毫的風險都要盡力鏟除。 王后幡然醒悟過來,心中悔恨交加,此刻她五指深深掐進了呂俾胳膊上的軟rou里,聲音凄厲道:“才生來的孩子最容易夭折了,吾還有機會,吾還有機會……” 王后狀若瘋狂,呂俾手臂被抓疼,卻無暇顧及,忙大聲吼道:”王后,呂俾沒有騙你。姜氏難產(chǎn),虞姬竟請了巫醫(yī)季蕪幫忙接生,她不知使了什么邪法,竟然讓帝星變成了公主。” 芹辦事不利,令呂俾受王后冷落了一段時間,她本來對宓氏這個沒有眼色的無能家伙討厭至極,但比刻她將這樣一個好的消息帶過來,她為了讓王后信服,便美言道:”宓氏就在外面,王后你不妨聽她親口描述當時場景?!?/br> 宓氏住在南華房,她出門鬧出的動靜,王后不是沒看見,不過之前呂俾傷了她女兒,她以為她叛變了,可是聽了呂俾的話,她暗淡的目光徒然一下子亮了起來。 “哈哈哈哈……”王后仰天大笑,重新?lián)崦`珠道:“感謝諸神庇佑,黎氏方才心魂錯亂,言語有失,還望你們千萬不要怪罪。” 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禱告完,王后大舒了一口郁氣,開懷道:“快把宓氏請進來,本宮要重重賞她?!?/br> 就在王后拉著宓氏歡慶時,晉神臺上,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銅爐燃著熊熊烈火,佇立在其中的銅柱被燒得通紅,晉梟王的面色被烤得一片赤紅。 “陳服,你跟孤王說帝星將降臨到大晉,可為何她盡然是個公主?” 晉梟王鬼火的咆哮聲幾欲將人震得魂飛,周圍的卜師面對著數(shù)根燒紅的鐵柱,戚戚然地跪到了地下,唯程服面色不變的立在其中。 他頭仰望著星空,眼里的光芒異常炙熱,好似完全沒有將面臨的危險放在眼里。 “大王,今夜星象著實異常。微臣一直觀看著帝星的狀況。半個時辰之前,臣發(fā)現(xiàn)極陰星忽然煞氣騰騰,直沖帝星,令其陰陽混淆,實在兇險,不過好在此刻帝星已經(jīng)無虞,只是被過了太陰之氣后,已經(jīng)由陽轉陰……” 陳服的話還未說完,晉梟王便出言截斷道:“你是說帝星是被極陰星沖撞了,所以才會由男轉女?” “恐怕正是如此呀?!标惙@了一口氣,面上一派憂色道:“帝星如今雖陽氣不足,但光芒卻依舊銳利難當,就是那極陰星忽然移位,隱隱墜在帝星身旁,微臣只怕任由它發(fā)展下去,帝星的龍氣會被它截走?!?/br> 極陰星又名貪狼星,它邪惡狡猾,常常潛伏在命星周圍,不僅蠶食別人的氣運來強大自身,還把自己的惡霉過給對方。晉梟王順著陳服的目光望去,果然帝星的旁邊有一顆晦澀難辨的星星沒在其后,勢態(tài)極其猥瑣。 “這貪狼星著實可惡,帝星的龍氣已經(jīng)教他奪走了大半?!睍x梟王忍不住拔劍砍向鐵柱,咬牙切齒道:“自古福禍相依,這貪狼星怕是早就蓄謀已久,也難怪大晉司你沒發(fā)現(xiàn),不過大業(yè)艱險,容不得一點疏忽,陳服,寡人命你將貪狼星找出來,盡快除之,以戴罪立功?!?/br> “微臣正有此意?!标惙溃骸白罱幸蝗鯂?,他的國君廖武王采納了尉衍的主張,欲效仿魏國變法圖強,微臣懷疑尉衍便是這作祟的貪狼星,因而懇請大王派數(shù)十名刺客與我,去廖國將此人除去。” 陳服此言正中下懷,晉梟王微微一笑,面上浮現(xiàn)出滿意之色。 帝星之說他本就將信將疑,況且越是勵精圖治,具有野心的王者,就越是不相信天命一說,他們自負且自信,有著逆天改命的氣魄。 晉梟王大肆宣揚帝星之說,不過是為了彰顯國威,震懾諸侯,好為下次出征做準備。 可帝星變成了位公主,這豈不是便令在群臣面前夸下海口的他鬧了笑話,晉梟王因此氣急敗壞,不過此刻程服自圓其說,將他的面子挽了回來,他也就放過他一回道:“寡人允了,陳服你且去吧。” 陳服領恩退下之后,彤吏提筆將今晚之事記了下來,晉梟王拿過來看了看,不由哈哈大笑。 “古有文茳公主扶兄定國,亦有女將甘英掛帥拓土開疆,帝星雖為女子,但未必不能助我大晉一統(tǒng)山河?!?/br> 晉梟王本來就無意廢太子,動搖國本,如今帝星是女子,若有□□定國之能,反倒相得益彰,他想通此節(jié),心里一樂,想起那被他拋到地上的嬰兒,連忙轉身對宦者道:“走去水云臺,孤王還沒給帝姝賜名?!?/br> 此時已是天明,虞姬好不容易安睡了過去,晉梟王去而復返,望著她憔悴的睡顏,心下大為憐惜,便不忍心叫醒她。 溫柔地為她掖了下被子,他輕輕關過門扉,這才向奴仆問了姜氏母女的情況。 虞姬暈倒,大家都忙去照顧她,那不受待見的姜氏母子自然被人拋之腦后,此時,晉梟王問起來,眾奴仆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姜氏母子現(xiàn)今被安頓在哪兒,給孤王領路?!?/br> 晉梟王指著傅姆秸,聲含慍怒。 傅姆秸躲不過去,只能硬著頭皮道:“稟,稟告大……大王,姜,姜氏和九公主可能尚在暖閣中。” 晉梟王一聽,當即將秸一腳踹開,向著暖室走。 姜媵人血崩了,秸扶虞姬出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婢女慌亂的聲音,此刻見晉梟王抬腳往那邊過去,當即面色大駭,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過去。 姜媵人本就難產(chǎn),還血崩了,肯定兇多吉少,秸面色一片煞白,只在心里祈禱:“諸神庇佑,九公主千萬不要有事?!?/br> 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跑過去,她瞅著晉梟王威嚴的背影,只希望通往暖閣的路永遠道不了盡頭,然而不過片刻,暖閣已經(jīng)到了。 “帝星呢,我的帝星呢,你們把我的公子弄到哪里去了……”秸方踏進門檻,便聽到姜氏凄憐的聲音從里面透出來。 “走開,她不是我的孩子,我生的明明是位公子,你們把他換去哪兒了?”姜氏雙眼盈滿了急切的淚水。 她在生死邊緣徘徊,受盡了疼痛折磨,終于把孩子生下了,可當她從昏迷中醒來之時,虞姬和照顧她的傅姆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令她避之不及的王后和宓氏等人。 奴仆告訴她,是王后派女醫(yī)救了她,還把一個女嬰抱過來,跟她說她生的是一位小公主。 “不,不可能,一定是你們將我的帝星給換走了?!苯虾鋈粧暝鴱拇采掀饋?,近乎卑憐地拽住王后的衣袍道:“我求求你,將我的孩子還給我,將我的帝星還給我。” “姜氏,九公主就是你生的,她長得如此玉雪可愛,你再說這樣的糊涂話,教她聽了可要傷心了?!蓖鹾笮Φ靡荒槾认榈赝?,絲毫不計較她言語和舉止上的冒犯。 帝星變成了女孩子,這事光聽宓氏說,那有到現(xiàn)場來親眼看著過癮。 之前因為帝星的事,她受盡折磨和煎熬,可是當她踏入暖閣,被大王寶貝無比的帝星宛若敝帚一樣背拋棄在地上;姜氏躺在暖室內,血流了一地,卻無人救治,端得是一副凄涼無比的姿態(tài)。 就這樣讓她死了,豈不是太便宜她了,合該讓她活下來,天天被自己生下的孽障折磨。 正當王后快意無比的時候,姜氏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然從暖炕上爬起來,向外跑。 “大王,你要給我做主,她……她們把我的帝星換走了?!苯系沧驳嘏艿綍x梟王面前,噗通一下跌倒在地,卻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宛若拽住救命稻草一樣,狠狠拽住他的裾角,嗚嗚抽噎著,眼中充滿祈求。 “姜氏,那就是你的孩子,沒有人換走她?!睍x梟王將柔弱無助的姜氏抱在懷里,帶著憐惜,但他的話聽在姜氏耳里,卻宛若瓦解河堤的最后一捧土一樣,令她的最后一絲信念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