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小師妹,我覺得你需要多嗮嗮太陽。” 妣云羅心門緊閉,其內宛若冰川一般,堅冷。池硯周游列國,見過眾生百態(tài),練就了一雙觀察人心的雙眼。方才因為欣喜亂了方寸,但此刻他望向妣云羅,發(fā)現(xiàn)她眼中含笑,但卻并不像那種喜歡上一個的甜蜜之感,反而像是算計什么,就快要成功的滿足,令池硯心中不由冷嘲了一下。 他委實不該對七公主抱有尋常女子那種期望。 妣云羅自然注意不到池硯的情緒,她渾身被暴露在了陽光下,即使并不灼熱,但忽然感覺到溫暖,她竟然反射性一縮,有些不習慣。 池硯這是在說她心思陰冷,性子孤僻么,身邊沒有朋友,寒冷凄清么? 妣云羅對著池硯通透人心的眼眸,心臟忽然瑟縮了一下,眼中盛著的笑意也如同桃花凋謝一般,剎那間冷寂下來。 有時候,一個人將自己封閉起來,時間太久了,里面的人不愿意出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曾經(jīng),妣云羅自信而開朗,覺得自己自立自強,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別人對她好,她便加倍地回報回去。 可有時候一個人太過強勢能干,便會讓人忽略她的內心,而她自己本身也會變得敏感,渾身長滿倒刺。 上一輩子,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妣云羅的養(yǎng)父母雖然身體不好,但是對她卻猶如親生女兒一般,令她過著沒有太過憂慮的生活,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父親是個退伍的軍人,他對她期望很高,又十分嚴厲,相對尋常的父親,少了一絲親切。 小時候,不管妣云羅考試成績如何出色,他都不會夸獎她,甚至會拿周圍同齡的優(yōu)點對此她的缺點來激勵她。 當時,她覺得父親異常高大,他身姿筆挺,與周圍的叔叔十分不一樣,她渴望得到他的鼓勵,也希望能夠親近他,便努力向著他所期望的樣子靠近,但是在整個成長過程中,父親對著鄰居的孩子和顏悅色,甚至會夸對方,但在她面前,卻時常不茍言笑。 漸漸地,在這種教養(yǎng)方式下,妣云羅各方面都很出色,和相識的人都能聊得起來,但卻沒有什么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或者同學。 等她考上名牌大學,父親忽然生病去世,家里的頂梁柱塌了,一切徒然轉變。 母親性子柔弱,素來沒主見,身體也差,所以整個家庭的重擔壓到了她的頭上。 家里有兩個生病的人,所以沒有什么積蓄,但上大學是父母一直的期望,妣云羅那時候也不過十六七歲,她也沒有勇氣說出不去上學這件事,一心只知道讀書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養(yǎng)活家里。 那段時間,她根本來不及悲傷,便要忙著處理父親的喪事。 母親時常在耳邊啼哭,說就是砸鍋賣鐵,再艱難也要讓她讀出書來。 妣云羅瞧著母親瘦削的肩膀,無奈之下?lián)芡税嘀魅蔚碾娫挕?/br> 當年國家剛成立助學貸款基金,每個班里都分到固定名額,當時班里有幾個特別貧困的人,所以妣云羅便沒有說,可是面對家里的情況,她不得不向班主任說,希望能幫她辦理一個名額。 可班里的名額已經(jīng)都給人了,班主任也為難,不過她父親是教育局的局長,聽說她的事情后,便出手幫忙,給她向很多各機構要了助學基金。 當時,聽說不是助學貸款,妣云羅心里有些想要拒絕,但不論是母親也好,還是親戚朋友,都覺得這是一件喜事,只有她一個人心里被陰云籠罩。 助學金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要白不要的東西,可是只參與過的妣云羅自己才能體味道那種弱小的滋味。 班主任的父親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他笑容和藹慈祥,朋友很多,他每每遇到一個人,就會把她的家庭情況說一遍,然后嘆息一句:“考上了名牌大學,但是爹不在了,母親沒有工作,還身體殘疾,真是太可憐了,我現(xiàn)在要帶去xxx機關要點錢,整個助學金給她?!?/br> 等到了那些機關單位,又是一番介紹。然后進門和離開,她都要彎腰鞠躬,表示感謝,甚至親自去把自己血淋淋的傷口剖開來,讓人知道她家里有多么不容易,多么可憐。 從前看電視,看著某扶貧基金建立了某希望小學,然后當新聞記者播報時,總會有那么一個鏡頭,對準一個孩子,他們在上面訴說著自己的慘狀,說著感謝的話,卻大多強顏歡笑,妣云羅從前看不懂,只覺得那是生活太艱難了,所以笑不出來,但只有自己經(jīng)歷了才知道,被人施舍和救助是一件多么難受的事情。 她并不是不知感激,只是當被迫于現(xiàn)實,無數(shù)次彎腰低頭,將尊嚴踩在地上的時候,被深刻印在心里的反而是對弱小的自卑和不甘。 妣云羅拿著錢回到家里,只覺得手腳無比沉重,想要同母親說些什么,可是當面對她喜極而泣的模樣,她聲音便啞在了喉嚨里。 當初到處找到的錢,不過是一萬,剛好夠她一年的學費,妣云羅上了大學的第二年,還是又重新貸了國家助學貸款,并在假期找兼職,只是每當她回想起當初的經(jīng)歷,便難免懊悔不已,恨自己太過軟弱,不夠堅強,所以撥出了那個電話,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清醒的認識到,如果沒有那筆錢,母親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苦難和艱辛。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句話,在學習的時候,不過是句教育人要感恩的話,只有在最困難的時刻,得人幫助,才知道這句話有多么沉重。 在你人生最困難的時刻,別人可能只是隨手給了兩塊錢,并且這些錢于他們來說,其實無足輕重,但對于自己來說,卻是你怎么還也還不清的債。 在這樣的境況下,妣云羅的大學并沒有那么快樂,她心里有了很多沉重的東西,也提前早熟,與同齡人便無法交心,而她唯一可以傾訴的母親又十分脆弱,她一個人呆在家里,時常感到孤單,又心憂她的生活和學費,每每打電話,都會強調“你要好好讀書,才能對得起你父親,對得起我的辛苦?!?/br> 心里像是蒙了一層陰影一般,讓妣云羅只能不停安慰母親,報喜不報憂,人卻越發(fā)不愛說話,有時甚至害怕和母親通電話,也不想回家。 因為每次她回家,親戚鄰居朋友都會以教條的口吻道:“你母親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以后要怎樣怎樣才對得起她?!?/br> 對于母親的辛苦,她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她在一點點努力著改變生活,等到大學畢業(yè),立馬找了工作,扛著巨大壓力拼搏,直到慢慢走向成功,最終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心頭才緩過一絲氣來。 只是一路走來,不管是母親也好,還是其他人也好,他們都不曾關注過她的內心,不知道她跪在父親的棺前時多么彷徨無助,不知道在面對助學金時候,她是多么難受煎熬,更不知道,在盛名之下,她怕學不好,功不成名不就,壓力有多大。 遂經(jīng)歷過這些以后,妣云羅十分懼怕人情,也從來不愿意欠人恩情,和任何人相處都保持著淡淡的關系。 她的這種狀態(tài),是在工作三年之后,才被母親覺察到。 那個年紀的女孩宛若花兒一般,大多青春活潑,好多要么身邊有有過很多男朋友了,要么已經(jīng)新貨,唯有妣云羅,她人長得十分貌美,但卻一直單身一人,身邊一個男孩子也沒有。 這時,母親才恍然過來,孩子的成長出了問題,并且也十分內疚。 她很想看到妣云羅結婚生子,可是久病之下,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將妣云羅真正的身世告訴她。 “我和你爸爸身體不好,要不了孩子,有一次經(jīng)過一所小學,聽到一個嬰兒的哭聲,我便抱了回來養(yǎng)……羅兒,你要是想找他們,我?guī)湍銌枂??!?/br> 聽了母親的話,妣云羅怔了一眼,但卻并沒有太意外,因為上小學時候,她學習成績好,有些同齡小伙伴或許受大人影響,便會罵她,說”你不是你爸媽親生的,你是撿來的?!澳菚r候,有些家人對自己的孩子不好,大家都會調笑,說這孩子是不是撿來的。 妣云羅覺得自己的父母對自己很好,比周圍所有人的父母都好,所以只覺得那是在罵她。 “不必找了。我有你們就好了?!板屏_當時的回答得十分冷靜,也確實覺得兩不相干,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選擇,但是萬萬沒想到,等她真正孤身一個人的時候,他們會找上來。 他們說是迫于無奈在扔了她,后來聽說養(yǎng)父母對她極好,所以才心懷慚愧,不敢上來相認。 那個時候,她望著那個年邁的婦人,想著她畢竟是給了她生命的人,雖然并不認她,但也善待了她,可是卻沒想到他們不過是見她開了大公司,所以想讓自己的子孫有個好去處。 妣云羅回想著過去,整個人即使站在陽光之下,也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心里涌上來的只有空洞和寒冷。 這一瞬,池硯似乎窺探到了妣云羅真實的情感,那是一種蕭瑟、冷寂。 于是微冷的心不由軟和了一點,面上帶幾許笑意道:“小師妹,祭火節(jié)快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么?” 妣云羅從小在王后手下生活,小小年紀便要陽奉陰違、虛與委蛇,自然不可能像尋常女子一樣快樂和明朗。 池硯心想,趁著他還沒有立身朝堂,沒有背負責任,還能縱情放肆,不用滿腹算計和利用,便暫且一心一意地對她好吧。 于是他有些憐惜地望著她,想要讓她感受到快樂和溫暖,再加上她私下允諾,要和他在一起,他雖然心知這可能不過是鏡花水月,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同她相約,如同正常的男女一般,對月相許,琴瑟相和。 聽池硯說到想要的東西,妣云羅腦袋里浮現(xiàn)很多東西,都是她曾經(jīng)想要卻沒有得到的東西,但最后她眼皮一眨,卻忽然展顏一笑道:“我最想要的是你,不如到時候,你把自己送給我?!?/br> “……” 小師妹城府深到已經(jīng)一點女兒家的矜持也沒有了么? 池硯眼睛瞇了一下,洋裝欣喜不已地說了聲含好,但卻用眼角余光觀察妣云羅的表情。 “那師兄你可要做好準備!” 妣云羅想著池硯心喜女主,便有恃無恐,還對池硯挑眉一笑,流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池硯:“……” 第46章 耳邊響起妣云羅曖昧的聲音,池硯感受這對方似有挑逗之意的話,心里卻冷冽不已。 在大晉,每一年秋末都會舉辦祭火節(jié)。 在這個節(jié)日里,但凡適齡的的男女都要去參與,很多看對眼的人,甚至會在那天發(fā)生關系,然后把貼身之物作為禮物送給對方,男子常會送貼身玉佩,身上的玉帶,女的則回以發(fā)帶或者香囊。 大晉雖然民風開放,但是池硯從小啟蒙的便是儒學,他心中謹守著禮數(shù),并不想在成婚之前,發(fā)生逾越之事,只是方才的試探,似乎令他對七公主有了更深的認識。 她似乎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甚至是…… 池硯想到這里,面色徒然陰沉了下來。 這邊,妣云羅這么說,不過是想看看池硯是否能一直裝下去罷了。 顯然,碰到女主的事情,他溫和的樣子便端不住了,不過她暫時不想揭開池硯的偽裝,因而面上微微露出點不悅,道:“怎么,你不愿意么?若是勉強,你大可不用來?!?/br> 妣云羅說著,便抬起腳步向前走了,夏槐接過池硯手里的傘,趕忙撐開。 秋天的日頭雖然不大,但是容易把人曬黑,池公子一個大男人,雖然是好意,但還是不夠細心。 “七公主不過嘴上說說,你別當真,她喜歡蓮花燈、十弦琴,你到時候送她?!?nbsp;夏槐覺得七公主剛才的要求太過作弄池公子了,他是端方君子,又怎么會唐突行事,遂提點了這么一句,便緊追著妣云羅而去。 池硯聞言,嘴角微微勾起,笑得有點淺薄。 * 日子就這么不徐不緩的過著,妣云羅只偶爾去涂畔宮轉一下,作出一副即使沒有出錢,但其實很想出力的樣子,不過最后都會因為忍受不了天氣炎熱、塵土飛揚的環(huán)境,最終退避三舍。 而女主妣水玥,她本性本就有點像男孩子一樣,有點野,再加上她刻意接近之下,便很快見到了總工伊陳玉(雍繼)。 陳玉因為獻上了鐵器,被晉晟賞識,如今擔任總工伊一職,為了感謝他的貢獻,還特意批了個器造坊給他,專門供他研究。 這次,涂畔修建的城磚便是由他帶人所制。 她派人了解過這個人,聽說他只醉心研究一些新奇的事物,但本人極其不擅長人情往來,對金錢和權勢并沒有太多迷戀,據(jù)說他十分不喜歡妣云羅那副嬌奢的作派,和她發(fā)生過很多爭執(zhí)…… 妣水玥同葛新見過此人以后,見他確實如傳言一般,對手里的事情精益求精,并未不像是能被人收買的樣子,便放下心來。 “玥,這陳玉簡直就是一大利器,若是你能得到他,那何愁沒有錢花?!?nbsp;葛新對妣水玥這樣說,但其實他看到的遠不止這些。 陳玉這人煉制的農具鋒利無比,能開山挖石,可若是用于戰(zhàn)事上呢? 葛新實在覺得晉晟王有目無珠,將此等大才之人用于片瓦之間,簡直是暴殄天物。 若是教他放到我王廖君的手中,只怕早就用此攻打下好幾個國家來了。 葛新遠遠望著忙來忙去指揮別人的陳玉,流露出炙熱無比的眼神。 “我必要得到他,否則便只能毀了。”妣水玥腦筋也不差。在未出宮前,她有此想法了,只是她從前并不自由,根本接觸不到器造間。 陳玉如此大才,除非必要,實在令人不忍心殺害,不過葛新聽到妣水玥果決的話,不由用欣賞的眼光向她看去。 妣水玥這些年出落的越發(fā)水靈,外表溫柔清麗,性子柔中帶剛,舉手投足自信大氣,且為人穩(wěn)重,能屈能伸,葛新想到她的處境,對她既欣賞又心疼,再加上心里隱隱有些心動,便道:“明晚便是祭火節(jié)了,最近你宮里宮外來回跑動,真是太辛苦了,不如也趁此機會去放松放松?!?/br> 聽到祭火節(jié)三個字,妣水玥腦海驀然浮現(xiàn)池硯那張豐神俊秀的臉。 師兄近幾日都沒有來涂畔宮,據(jù)說是在給七姐親手制作蓮花燈,她一想到他會同妣云羅出雙入對的出現(xiàn)在那里,甚至還會發(fā)生關系,她便仍不住眸光一黯,咬緊牙關。 “志尚哥,祭火節(jié)那天晚上,我八姐也要去,她讓我去給師兄遞情書,所以我……” 妣水玥為難地望著葛新,神色間透露著一點疲憊和脆弱。 “玥,你可能不知道你那師兄的魅力有多大,他在周游列國的時候,每到一個國家,那些女子為了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好幾次都弄出人命來,你不妨利用這點,引起八公主和世家女子的嫉妒,這樣說不定能提前鏟除她,報了大仇?!?nbsp;葛新溫和地望著妣水玥,想到妣云羅,眼里不由閃過一道冷光。 這個女人絕不是那么簡單,涂畔宮這件事,她若是為了籠絡晉晟王,便絕不會那么輕易罷休。 “志尚哥,這樣利用師兄,不太好吧。小時候,我和他青梅竹馬……” 妣水玥想起小時候后,她和師兄無話不談的歲月,再對比現(xiàn)在的疏離,眼中忽然涌上一陣哀傷,眼淚懸而未滴。 “玥,你師兄他既然選擇和七公主在一起,便站立在了你的對立面,你又何必傻傻地顧念舊情。”葛新凝視這妣水玥氤氳的雙眸,恨不得上去將她摟在懷里,任由她發(fā)泄哭泣,但最后卻忍住了,只從袖中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帕遞給她。 “天色已經(jīng)不晚了,我還得回宮同八姐匯報今天的情況?!卞h接過葛新遞過來的手帕,微微別過身去,擦了擦眼淚,半露出一個倔強的側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