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這恐怕不行。” 玄嚴真人眼睛微瞇,實在想不通一個結(jié)丹修士怎么敢得罪他:“為什么?” “因為……”在玄嚴倏然變得慘白的臉色下,嵇煬掀開面具,聲音里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輕慢,回頭道,“她有主了。” 玄嚴真人腦中轟然一聲,他是道生天派去辰洲的釘子,先前知道在辰洲見到的這個人竟是道生天追緝多年的叛徒時,心里還暗暗僥幸躲過一次,沒想到卻在這里遇上了。 慌亂間,玄嚴聽到對方傳音道:“我記得,你是六御上師的次徒?” “你……”道生天的人沒有不怕宗主的,而面前這位,卻曾經(jīng)是整個道生天最接近于宗主的人。玄嚴真人其實心底已經(jīng)發(fā)虛,不敢明著出聲,只能咬牙傳音道,“道生天不會縱放任何一個叛徒,你若同我回宗伏法,老夫可以不動手。” “現(xiàn)在?在這里暴露道生天的身份,就算能活著走出巳洲,辰洲會放過你?” 旁邊的采花使已經(jīng)面露古怪之色,玄嚴真人在外多年,到底還是覺得命比較重要,此時若把嵇煬暴露出來,他恐怕也有危險,咬牙道:“你想如何?” 和嵇煬說話是很危險的,一旦被他找到軟肋,談話的節(jié)奏很快便會落到他手上。 “既然是同宗,在這異鄉(xiāng)也多少算一條船上的人,我不是為了針對道生天而來,如何?幫我進入主殿,我可當做沒見到你……” 南顏見那玄嚴真人神色數(shù)變,最后面色陰沉地對那采花使道:“老夫就看中這二人作陪,帶路吧?!?/br> 采花使隱約覺得有什么不對,但元嬰修士的事,他也無從置喙,只能帶他們進了主殿落座。 “玄嚴道友,岐天原一別數(shù)月,你在老夫右臂上留下的真火之傷,可是到現(xiàn)在還疼痛難忍啊?!?/br> 在場的多有岐天原一戰(zhàn)的敵手,玄嚴本就坐立不安,聞言隨口應付道:“既然兩洲議和,前事便暫且揭過,事后老夫自會送上真火解藥。” “哦?”旁邊的辰洲元嬰魔修道,“你玄嚴老兒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怎今天這般好心?莫非是帝子給你送了什么寶貝不成?” “……吳道友可別亂說,哪有這回事。” 那吳姓魔修冷笑道:“怎么?辰洲的修士都是這么收了好處就翻臉不認的?帝子可是說了,只要玄嚴道友在辰洲那邊再拖些時日,讓我們把礦場里的東西撤完,這極樂殿送給道友都是可以的?!?/br> “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喝酒,喝酒?!?/br> 作為道生天的釘子,在辰巳兩洲間賺好處,還被自家宗主的前首徒現(xiàn)場聽到了,玄嚴真人只覺得自己說的每個字像嚼著釘子似的,扎得腮幫子疼。 吳姓魔修怕玄嚴真人變卦耽誤巳洲的事,皺眉道:“你們兩個怎么伺候的,還不給前輩倒酒?” 玄嚴拿杯子的手很是劇烈地抖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道:“木呆呆的連倒酒都不會,你們下去吧,換個人來?!?/br> 嵇煬定定地看著玄嚴真人:“舍妹身體不適,晚輩留下來賠罪便是?!?/br> 南顏看到玄嚴真人一僵,拿目光向嵇煬詢問了一下:你留在這兒? “我想聽聽歧天原除了靈石礦有什么值得巳洲逗留的,你去時小心,我讓厲鬼跟著你?!憋鸁瑐饕舻?。 南顏點了點頭,趁身后侍者繁忙,起身混入后殿。 后殿的岔路不少,所幸有小鬼在暗處一路指引,很快南顏便聞到空氣中那股情香的味道濃郁起來,同時她看見暗紅色的光暈下,有一扇半掩的殿門。 小鬼的身影在角落里浮現(xiàn),伸出焦黑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那殿里。 南顏看了看左右將氣息收斂在筑基期,走過去打算看看殿中的情況,卻差點被腳下什么東西絆倒,一低頭,直接把她驚退一步。 厲綿寢殿的門口躺著一個上身沒穿衣服的男人,整個人皮膚呈現(xiàn)一種灰青色,已死去多時,好似陽氣生機全數(shù)被榨干。 南顏貼著門往殿里看去,悚然發(fā)現(xiàn)殿里的死人更多——這幾乎就不是采補了,完全是拿人命練功。 “你在干什么?”身后另一側(cè)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冷厲的聲音響起,南顏聽出這聲音,正是巳洲的帝子厲遲,還沒來得及想法子應付,便聽他催促道—— “今日貴客眾多,地上這些快收拾干凈點?!眳栠t皺了皺眉,他身后亦有其他侍者,聞言立刻進入殿中在搬起了地上的尸體。 南顏不敢吭聲,扶了扶臉上的面具,幫忙把地上的尸體拖到其他侍者的乾坤囊里,余光瞥見厲遲走到一張圓形的花床前,重重紗簾后,厲綿的身影隱約坐起,剛把最后一個爐鼎丟到榻外。 厲遲見她調(diào)息完畢,坐到榻邊道:“綿兒,父侯讓人給你找的渡氣化詛的功法修得如何了?” 厲綿仍然面纏繃帶,嗓音嘶啞,再不復從前那般嬌媚可人。 “太慢了……哥,我的臉是不是好不了了?” “沒有的事,至少你的修為精進到結(jié)丹后期了不是嗎?” 厲綿的聲音陰戾起來:“等我好了之后,我要父侯把那頭鬼抓起來煉魂!還要那些人死!隱!穆戰(zhàn)霆!還有那個長得像南芳主的女人!我要他們死!” 厲遲還記得厲綿那張被鬼物詛咒覆蓋的恐怖怪臉,心里多有抗拒,不過他在意的是別處,勸道:“綿兒,此次你以恨入道,也是因禍得福,你目光需得放長遠些,我們的聯(lián)招威力憑空增加五成,可正面硬撼宋逐的天鞘劍意,這對為兄奪取山海禁決的冠冕有極大助益?!?/br> 厲綿沉默,聽厲遲勸了良久,方道:“哥哥,再給我找一些男人來,我要快些恢復。” “聽下面的采花使說,今日找了個不錯的妖修放在了偏廳,應是比這些凡人有用些。不過你剛剛吸了十八個筑基修士,現(xiàn)在還是好生調(diào)息吧,我去前殿處理一些的事……等到我天邪道掘出那條生天地脈,便再也不懼子洲的束縛?!?/br> 厲綿惡狠狠道:“那鬼地方和子洲脫不了干系,我巳洲為他們做的事夠多了,只要等到那應……只要等到道生天的玄宰一飛升,我們就再無顧忌。” 厲遲看著厲綿猙獰的神色,不免有些驚訝,他這個meimei什么秉性他再清楚不過,沒想到幽泉川吃了這么一大虧之后,反而在修為上和腦子上都有了不小的進步。 “對了?!眳柧d道,“我喚哥哥來是另有其事……在幽泉川時,我遇到了一個妖修,他搶走了我手上的伏尸鐮,原以為已經(jīng)抓不到什么其他的活口了,沒想到蒼天有眼又讓他落到我手中,正被我關(guān)在密室內(nèi)?!?/br> 厲遲詫異道:“那你怎么不報給長老?” 厲綿聲音陰沉道:“誰又能說得準,長老里沒有道生天的細作呢?我覺得留著他可以打探幽泉川的事,哥哥既然意在黃雀,不妨來幫我抹去他手上須彌戒的神識烙印,到時候要搜魂還是要盤問哥哥都可以任意處置?!?/br> 厲遲的聲音已經(jīng)很低,但好在南顏五感過人,全部聽在耳里。 二哥肯定是在這里了,不過生天地脈又是什么東西? “好了,走吧,別打擾綿小姐享用爐鼎。” 收拾完地上尸體的侍者招呼他們離開厲綿的寢殿,南顏先是假模假式地跟出去,等到一出門見左右無人,閃電出手把那兩個筑基期的侍者全部點暈拖到暗處用幾個大花盆擋住,隨后讓小鬼看住寢殿的大門,自己扭身回到殿中。 聽厲綿剛剛的說法,他們是把殷琊放在偏廳,南顏見厲遲與厲綿都不見了,把耳朵貼在墻上聽了一會兒,確定了一個方向,繞過一個畫著妖精打架的屏風,焦急地四處翻找時,在一面墻壁上聽到了厲綿的驚呼聲。 “啊!來人!快來人?。?!” 本來她的聲音是能傳出去的,但南顏第一時間在厲綿的寢殿里布下隔音結(jié)界,在那面墻的架子上一陣亂翻,挪動了一只鑲著寶石的羊角后,墻壁上徐徐開了一面暗門。 厲綿剛好瘋一樣從里面沖出來,摔在地上,南顏一低頭,駭然看見她兩腿上抱著兩頭蜈蚣一樣的鬼物。 一股陰寒至極的鬼氣從暗門內(nèi)滲出,南顏即刻揚手拍出一道佛印先打昏了厲綿,又竄進了密室,只見殷琊四肢都被長長的鎖鏈鎖著,臉上畫著血符,神情癲狂,正披頭散發(fā)地抄著一把椅子瘋狂地敲被十來頭小鬼埋住的厲遲—— “老子讓你龜兒搞我!莫以為你長個人樣老子就認不出來你是個鬼了!來啊,老子不怕!今天誰都憋想活!”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攤牌 “你再叫!再叫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南顏在蹲在密室門口瞅了許久,心想二哥這般活力四射, 怕是不需要她來救, 遂掃視了這密室一圈,把所有的鏡子和疑似鏡子的東西都面朝下放好, 這才走過去。 殷琊的雙眼完全透出一種紫晶的顏色,神情狂亂,南顏知道這也不能怪他, 畢竟這方密室還在不斷有鬼物穿過墻壁冒出來,以她修佛多年尚且感到不適, 何況殷琊。 不過好在佛修向來死克鬼魔之物, 南顏沖上去的同時, 圍在殷琊周圍的鬼物便四散開來。 “哥、哥哥哥你醒醒,咱們先出去……” 南顏剛一靠近, 便見殷琊六親不認地把椅子砸來,一矮身躲過之后, 發(fā)覺殷琊的狀態(tài)不對頭。單單嚇是嚇不成這樣的, 恐怕和厲綿畫在他臉上的那血符有關(guān), 南顏扭頭從一堆鬼物里把頭破血流的厲遲抓出來, 扣著他的脈門道:“你們對他下的這是什么咒符?” 極樂殿是厲遲的老巢, 他又貴為一洲帝子, 身上寶物無數(shù),看起來rou身受創(chuàng), 被南顏拖出鬼群后, 也只是鬼氣壓身, 一時靈力阻斷,很快便清醒過來。 “你是誰派來的,辰洲的人?” “現(xiàn)在是我在問你?!?/br> 南顏的聲音雖然急了點,但還是能聽出慣有的一種清凈安謐味道,厲遲恍惚了一下,目光凌厲地抬頭看向她:“我瞧你也不過結(jié)丹期而已,你敢動我,便是自取滅亡。你不是想救他嗎?方便的話摘下面具說話?!?/br> 南顏:“我不方便?!?/br> 厲遲更加狐疑:“難道你想讓他死?” 南顏:“我丑話說在前面,你meimei就躺在門口,我義兄若有個萬一,休怪我拿起屠刀,立地成魔?!?/br> 她說立地成魔時,本就并不仁和的佛氣滲出一股血腥之意,引得厲遲心中微動。 ……應該就是她沒錯了。 “何必如此呢,他既是你義兄,我自然不會為難?!蓖竺}處傳來一股極其剛猛的佛力,克制體內(nèi)魔氣,厲遲只覺經(jīng)脈劇痛,咬著牙道,“我meimei給他下的血符是專為妖修所設,誘動他的血脈本能,方便吸他生氣,解是不能解的,不過他也掙脫不開,畢竟這鎖是吸靈鐵所鍛——” 他話還沒說完,殷琊背后便出現(xiàn)了一頭雪狐的虛影,南顏記得殷琊是七尾的境界,而現(xiàn)在,他第八條尾巴已經(jīng)隱約有了雛形,同時周圍的妖氣鬼氣已濃郁到了一個窒息的程度,只聽一聲脆響,他四肢的吸靈鎖鏈直接被撐得寸寸斷裂。 ……娘誒。 厲遲眼見殷琊將要掙脫,想趁南顏愣神反手去抓她,可南顏早就防著他,電光火石間與他交了兩手后,借勢后退,并指捏佛印,口誦清心普善咒。 殷琊似乎得了片刻清醒,但眼珠仍是不祥的晶紫色,一旁的厲遲冷笑道:“極樂殿的地盤也敢放肆,你小覷了一洲帝子的底蘊了!” 他說完,不知挪了什么機關(guān),腳下突然浮起傳送陣,一片光芒閃爍間,南顏反應極快,被傳送走之前把厲綿抓在手里,空間一陣扭曲后,南顏赫然發(fā)現(xiàn)他們所有人都移到了極樂殿正殿。 而正殿上,包括玄嚴真人在內(nèi),足足有四個元嬰在場。 “拿下此人?。 眳栠t喝道。 元嬰魔修本在飲宴,只追來后,只瞧見一個滿臉血紋的怪人周身密密麻麻的惡鬼,而厲遲則是滿臉的血,打碎屏風身形掠出后,定睛一看,愕然道:“這哪兒來的丑東西?” “你說誰丑?” “就說你,你看你長的什么鬼樣子!” 南顏心里咯噔一聲,剛想撲過去截下這句話頭,就見殷琊把一群天邪道的修士掃開,眾目睽睽之下,以一套極其流利的動作從須彌戒里拿出一面锃光瓦亮的鏡子。 下一刻,他指下的鏡面寸寸崩裂,妖氣橫掃間,第八尾終于成形。 “哪個龜兒子干的?。。 ?/br> 獄主一怒,萬鬼咆哮著沖出,所有元嬰修士駭然飛出,但仍覺能穩(wěn)得住。 “能召萬鬼,他必是侯爺日前囑咐務必尋到的那個新的幽泉獄主……不過無所謂,他尚不能熟練使用鬼氣,只消片刻,我們便可——” 就在此時,另一股陰冷沉重了幾十倍的鬼氣森然降臨,一道溫聲細語從黑暗中傳來。 “如果,再加上一個獄主呢?” …… 月上天心,處理了一整日岐天原休戰(zhàn)事宜的龍獅衛(wèi)登上一座海崖,遙遙望向岐天原以南的藏玄谷。 “帝子,到時辰了?!?/br> 幽泉川一事后,穆戰(zhàn)霆回到辰洲就開始主動攬過岐天原收復的事宜,只是進行得并不順利,之前負責找巳洲交涉的是龍宣衛(wèi)的元嬰老怪,一拖一個月毫無進度,穆戰(zhàn)霆實在忍無可忍,和龍都的幾個相熟的長老商量過后,決定親自去本該收復的藏玄谷當一回不速之客。 只是靠近藏玄谷后,穆戰(zhàn)霆發(fā)覺整個藏玄谷有些奇怪。 “云是不是太濃了些?” 藏玄谷外還好,而谷內(nèi)上方則是濃云聚攏,甚至那云朵間還有潮聲翻覆。最奇怪的是他們來到極樂殿之后,本以為會做上一場,卻看見整個極樂殿里陰風怒號,轟鳴聲響動了一陣,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連門口巡邏的巳洲修士都一個個地耷拉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