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玉接著道：“可惜了?！?/br>
    話音未落，將手中瓶子往底下一拋，“當(dāng)”的一聲，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咕嚕嚕地滾到了前面，是一個(gè)普普通通、空空蕩蕩的琉璃瓶。

    她微微笑道：“陛下知道真正的瓶子在哪里嗎？疏風(fēng)帶著它守在東海之畔，一旦臣午時(shí)不歸，或者有人逼他，他便會立刻將它拋進(jìn)東海中?！?/br>
    她向前走了兩步，欺近了白色帷幕，笑容像是無孔不入的馥郁花香，帶著淬了毒似的天真和快活，“瓶子一入東海，臣設(shè)的封印便會自動解開。當(dāng)年的溫玉便是從一瓶氣血中，以東海為溫床孵化誕生，您猜猜她此番再入東海，會花幾百年重生？”

    她收斂了笑容，“維持仙界幾百年的和平，臣已知足了。到時(shí)溫玉如果卷土重來，陛下便自己想辦法捉她回來吧?！?/br>
    應(yīng)龍指著她的臉：“你……”

    涼玉回頭沖他冷笑，細(xì)眉微挑，柔和而明媚的面孔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絲狠厲：“手下敗將，□□坐騎，本殿說話時(shí)，你最好閉嘴?！?/br>
    實(shí)際上，應(yīng)龍并不知道這個(gè)先前似乎并無來往的丫頭，是因?yàn)樗馃Ｇ?、傷了鳳桐才對他如此記恨，見她現(xiàn)下突然翻臉，實(shí)在是兇極了，生生鎮(zhèn)住了他。

    又驚又怒間，想到那日拉弓的少女，眼里滿是殺氣，硬生生咽下一口氣，憋得滿臉漲紅。

    天帝陷入深深的沉默。

    自妖仙大戰(zhàn)以來，他一刻也沒有擁有過安全感，這么多年來，神器都要攏到自己懷里才算放心。終其一生，他要排除萬難，保一個(gè)長治久安，萬世太平。

    他忍受不了潛藏的隱患，忍受不了東海那里還有個(gè)待孵化的魔頭，不一定哪一天攻來，防不勝防，夜長夢多。

    涼玉后退一步，斂袖成禮，正色道：“陛下，臣并非有意相逼。陛下若是能答應(yīng)臣的兩個(gè)條件，臣保證將溫玉氣血交與陛下看管；臣代鳳君保證，一旦外敵來入，必然以昊天塔御敵，絕不會有半分退縮?！?/br>
    “只要陛下令鳳君守昊天塔，血契文書一一簽訂，請陛下放心，涼玉與鳳桐絕不會違背誓言?！?/br>
    她壓低袖口，畢恭畢敬，深深一福。

    這一招“直殺到底，再向上抬”的談判策略，乃是那一年鳳君親授，在這一天，她總算是出了師。

    天帝默然片刻，隔著帳子窺視著紅衣少女的輪廓。

    他腦海里閃過的卻是漫長的一段歲月，無窮無盡的、令人疲倦的對抗，曾經(jīng)鳳凰族鎮(zhèn)在君側(cè)，以上古神威保萬世和平，當(dāng)年那紅衣少年，曾經(jīng)在風(fēng)云突變時(shí)，站在對抗蛩戾大軍的第一線，狂風(fēng)吹起他的衣袖，他有著驕傲又冷淡的眉眼，“臣不需要賞賜?！?/br>
    被他父親瞪了一眼，終于露出了一點(diǎn)孩子氣，咬牙斂眉：“謝謝陛下?！?/br>
    后來，他變成無畏的射日人，不顧人言將鳳凰一族打下天界，一把兇劍軒轅，狠狠地劈在了纖細(xì)的碧鳶劍身上，劈碎了這么多年的君臣情誼。

    冷汗沾濕他的頭發(fā)，傷痕累累的年輕神君抬眸瞪著他，一張不甘又倔強(qiáng)的臉。

    一晃就過了這么多年。

    他終是疲倦地應(yīng)道：“好?！?/br>
    ****

    鳳桐睜了眼，感覺體內(nèi)徐徐流動著久違的、熟悉的真氣，額上菱形光印閃爍，他閉上雙目，按住自己的眉頭。

    重傷初愈，腦海中一時(shí)一片空白。

    光記得幾日前似乎涼玉在他床頭對他說話，聲音又輕又柔，甜得像初秋剛下的梨子，這會兒人卻沒在，寂寞如斯。

    他從冰冷的寒玉床上下來，順手披一件外裳走出來，臉色蒼白，忍著眩暈，若有所思想地觸到了額上仙印，眉宇間浮現(xiàn)了一絲遲疑。

    “神君！”兩個(gè)侍女撲過來，喜極而泣，哭得梨花帶雨。

    他眼眸微微一轉(zhuǎn)，便回了從前的□□：“哭什么，本君還沒死?！?/br>
    “神君……”她們似乎完全沒聽他說什么，一左一右撲到他懷里，竟然放聲大哭，似乎要將這些年的委屈都宣泄出來。

    他垂眸遲疑地看著懷里的兩個(gè)烏亮亮的發(fā)髻，心里想的卻是，糟糕，左擁右抱今日落了實(shí)。

    他在她們背上輕輕一拍：“快起來，投懷送抱，像什么樣子。”

    她二人渾沒有聽見，guntang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神君……嗚嗚嗚……我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您神君了……”

    溫玉身死這一年，涼玉重登花神之位，星盤上的讖言終于成真。在這一年，南昌星玉郎身殞，天宮為其祭奠。

    天帝下旨，親自為鴻漸上神平反，追封祁光戰(zhàn)神。其子鳳桐復(fù)神君位，領(lǐng)神職，永永遠(yuǎn)遠(yuǎn)鎮(zhèn)守昊天塔。

    ****

    鳳桐倚在床頭，錦繡為他切了一盤蛇果。蛇果光潔可愛，汁水飽滿，他看了一眼，只道：“留著吧，涼玉愛吃得很?！?/br>
    精神依舊不濟(jì)，醒一段時(shí)間，便又要睡過去，睡睡醒醒間，已過了三日。

    錦繡端著果盤，憂心忡忡，道，“神君，殿下怎么還不回來?。俊?/br>
    鳳桐微微一笑，面上卻極為冷淡：“只怕是扣在天宮，陛下在等呢。”

    “等什么？”

    他順手把果盤接過來，放到冒著白煙的寒玉床上，果子上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等疏風(fēng)聽她召喚，從東?；靥鞂m去。涼玉太機(jī)靈了，陛下怕再叫她騙了?！?/br>
    說罷，眼中含了一絲笑意，料想他教導(dǎo)涼玉這么多年，竟將她歪成一顆禍水苗子。如果重華夫人還在，不知道會是什么心情。

    舊傷如惡獸，再度兇狠襲來，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在額上，強(qiáng)耐著痛楚：“本君睡一會兒，要是涼玉回來，便放她直接進(jìn)來?！?/br>
    第93章 雨霖鈴（上）

    涼玉從天宮離開已是三日后，興沖沖地就近扎進(jìn)了巍因上神的府邸，火急火燎地討茶喝。

    桃花樹下落英如雨，巍因上神有一處極其奢華的茶臺，臺面寬闊得擺的下七七四十九只翡翠茶杯，旁邊便是云海翻騰，意境極佳。

    巍因皺著眉頭看她如牛飲一般咕咚咕咚喝了一杯又一杯，拍著桌子氣急敗壞：“簡直是浪費(fèi)！”又瞪她一眼，“你跟你父君一樣，粗俗！浪費(fèi)我的好茶！”

    涼玉赧然抹了抹小嘴，聲音怯怯的：“我真的渴了，在天宮時(shí)一直繃著，出來才覺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