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藏鮫4-1
* 這處宅邸是有庭院的,或許他也覺得把你拘在小小的房間里實在太過分,沒有刻意阻攔你閑逛,你是自己不愿意出屋。 白日他不常來,你平常往往自己坐在屋中出神,今日卻不知為何燃起興致,走到庭院,躺在草叢中仰望天空。 是很淺淡的藍色,云層綿軟覆蓋,大片的絨白與藍混在一起,顯出一種霧蒙蒙的輕淺色澤。 青草散發(fā)著清新的氣息,閉目時眼前是混著綠的藍白,風拂過時草尖輕輕搔過鱗片,沾上露珠的濕痕。 思緒不覺間放空。 好累。 想消失掉。 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但好像已經想了很久、很久了。 想和這片土地…不,這片土地中的生機融化在一起。 因為,有非常熟悉的味道。 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睡下去,會就此消失掉嗎。 各處疼痛比起剛蘇醒時恢復了太多,連胸口那里穿透的傷痕都愈合了不少,偶爾被那男人按著肩壓倒時,雖能感受到胸腔震動的劇烈痛感,卻并不像從前那樣疼得快要昏迷——只是,并非身體層面的某種痛苦,卻因此更洶涌了。 記憶隱隱約約,你記不清自己的身份,連名字都是人類震怒著吼你時被告知的——他生氣的樣子還挺有趣,總滿含殺意、發(fā)怒卻不忍下手,像只脾氣不好的小動物——回溯到最前,也只能記起于陣法中看見的,身姿朦朧、白發(fā)紅瞳的陰陽師。 「你想死?」視野被血色模糊,你回想起來,才意識到頭頂在流血,角似乎也是那時被催生的。 他好像在笑,像某種輕視,「這可是最簡單的事……」 人類邁出一大步走到陣法中,身后似乎有沒發(fā)育完全的聲音叫他「主人」,你記不太清了——隨后,被他捏著角的根部,生生攥著抬起了頭。 陣法一面貪婪汲取著妖力、一面釋放出磅礴的生命力滋養(yǎng)即將死去的身體,巨大的反差使得rou身變得無比脆弱。 心口劇痛、呼吸困難。 「既然心愿與命令相悖,」俊美的人類陰陽師攥著你的角,唇角勾起一抹饒有興味、又略顯殘酷的弧度,「——那就全部忘掉吧。」 「讓我看看…你會走到哪一步。」 視野模糊,記憶截止于異種族男性輕慢的聲音。 回想起來,是讓人非常不快的記憶。 你非常不喜歡那個人。 雖說似乎是他救了你,但他給人的感覺實在太不舒服了,跟那人共處的每分每秒,你都在忍耐挑釁和撕碎他的欲望。 然而忍耐的理由也記不清了。 雙臂伸展,紅發(fā)散落,你望著霧蒙蒙的天空,緩緩閉上眼。 睡一覺吧。 最好不要醒來。 * 醒過來時,腦袋疼得厲害,像一陣陣的被撞擊地面,精神簡直在震蕩。 你痛苦的試圖捂住腦袋,卻竟然摸不到——頓時震驚得睡意全無,猛地睜開了眼——而睜眼的那一瞬間,腦袋便被一下子磕在了地上。 ……什么啊。 所以你的腦袋真的在被一下一下撞著地面嗎!怪不得疼得厲害啊可惡!! 哪怕你再了無生趣,這時候也不可能不生氣吧。你捂著腦袋眩暈又陰沉的重新睜開眼睛,抬眼便看見刺目的日光。 金黃色的日光中,白衣獸耳的少年俯身遮住燦金,鼻尖微動、嗅你身上的味道。 逆光的面容看不清晰。 你瞇著眼睛,看見他頭頂側戴的面具,兩只耳朵毛茸茸的動,連帶著面具也被頂得一動一動,似乎隨時都要掉落。 你干脆抬手扯掉他的面具,報復性的隨手扔到了一旁。 “?。 鲍F耳少年驚嚇得掃了掃尾巴,瞪大眼睛,眼瞳紅而剔透,像種晶體,“果然是你!” 他生氣的喊,試圖拿回自己的面具,被你輕輕伸出的腿絆了一跤,直接撲通一聲摔在你身上。 ……他在開玩笑嗎…… ……你自己都想不到會這么輕易的絆倒他。 所以,后果也有一半被你承擔了。 狐妖意外的笨拙沉重,重心轉變下,驚慌失措得整個身體都嚴嚴實實壓下來,你畢竟受著重傷、躲避不及,胸腔頓時傳來窒息般的痛感。 “好、痛…!”你疼得嘶出聲,伸手推他,沒推動……還得等他自己坐起來。 這只疑似狐貍的體溫比人類還高,距離過近的肌膚渡來令人不適的guntang高溫,你嫌棄得一邊躲開一邊推他,試圖抑制因特殊時期接近異性妖怪而產生的渴望。 他分明是被你絆倒的,此時反倒像被什么吸引了,忽然低頭又狐疑的嗅起來,鼻尖在你脖頸附近,呼吸濕潤。 “奇怪…這個味道…好甜……?”他全然沒發(fā)現此時奇怪的姿態(tài),輕聲呢喃,困惑得幾乎要把整張臉貼在你的側頸,鮮紅獸耳一動一動地滑過你的下頜,“是什么……” 他的臉紅得厲害,神色恍惚。 你能感覺到他近乎無意識搖動的、蹭著你大腿毛茸茸的尾巴。 “你干什么??!”你震撼的偏過頭扯他的耳朵,連喪喪的狀態(tài)都保持不住,“沒有妖怪教導過你不要隨便湊到發(fā)情期的異性旁邊嗎?!快離我遠一點!!” “什、什么!”少年大驚失色,連滾帶爬的慌忙遠離你,這下他好像終于發(fā)現你的抗拒了,“你居然發(fā)情了?!” 你:“……” 你:“你才奇怪…你感覺不出來嗎?這種味道就算是走獸的妖怪也能聞出來吧……” 狐貍少年跪坐在一邊滿臉震撼,看你的眼神像活見鬼的人類。 剛剛壓在身上的疼痛還沒全消散,你癱在草坪上陰沉的盯著他:“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遲早也會發(fā)情的?!?/br> “怎么可能,已經簽訂契約的式神是不會被這種事影響的?!彼薹薏黄?,“晴明大人會幫我壓制的?!?/br> “……什么?”你忍著小腹的刺痛、勉強坐起身,眼神發(fā)冷的望向他,“從剛才起我就想問了——我認識你嗎?” “?!你居然不知道小白是誰?!”他震驚的喊,“小白可是晴明大人第一個式神??!” “你說得好像我認識那什么晴明一樣。”你虛弱而冰冷的說,“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什么都不記得了?!?/br> 隨后,忽然惡意的補充一句:“但發(fā)情期不能隨便接觸異性這種常識還是記得的。” 他原本震驚得睜大了眼,聽見你的諷刺緊接著便氣得滿臉通紅,“只記得那種東西才是有問題的吧!你們這些蠻夷之地的海妖!” 什么叫蠻夷之地…? 你記不清過往,可這說法卻讓你本能般的厭惡,如死水的心難得被激起波瀾,涌上一股難言的惡意。 要不是身體還沒痊愈…… “這里有結界?!蹦爿p緩的說,跪坐著的身體微微前傾,紅發(fā)沿肩側鎖骨垂落,“它會把被束縛的妖怪吸干?!?/br> ……你要讓他付出代價。 狐貍少年露出驚悚的表情,紅瞳顫動著睜大,想必是信了你的鬼話。你覺得他害怕的樣子著實有趣,聲氣不覺放得更低,柔和婉轉,“我獨自待了太久,總該有妖怪陪我了?!?/br> 你微仰著頭看他,抬手觸碰他僵硬的長尾,輕輕說,“你要陪我嗎?” * “這里,有別人知道嗎?” 打開門時,還沒反應過來,便察覺到異常接近的聲源,他低頭一看,海妖竟在開門的一瞬間順著門縫擠出身體,鉆進了他懷里。 他不自覺松了手,側拉的木質門板停在半開處,被海妖隨手關上倚住、沾上幾縷柔順的發(fā)。 你被他圈在身體與門之間,本想再問一遍,又實在不想再廢心力,只用褪成櫻花色的眼瞳仰視他,等他自己反應過來。 月光打上層次的陰影,人類失神地注視你許久,才艱難而緩慢的意識到你的問題,慢了幾拍問,“沒有,為什么這么問?” ……他根本不想承認那一瞬間自己居然被眼前的妖怪吸引住了。…甚至并不是簡單身體層面的吸引,而是某種更深、更讓人不安的層面。 一拉開門就迫不及待撲進懷里,這種行為實在太有既視感了,他未與你產生糾葛時對未來妻子的想法也不過如此——盡管那之后他就再沒了禍害別家姑娘的打算,最近更是想都沒想過——或許也只有妖怪能對仇人隨意的做出這種事吧。 你完全沒察覺他復雜的情緒,當然也根本沒打算察覺,想著雖然這種事應該瞞著他,但也沒什么必要…… “今天有人來了?!蹦懵唤浶牡恼f,手臂搭上他的肩,肌膚無阻隔的接觸,“一個妖怪,在那邊,我們說了幾句話?!敝讣馑缮⒌闹赶蛩砗蟆?/br> “妖怪?”人類擰起眉,“不可能,我的結界不會出問題,妖怪是進不來的?!?/br> “那或許是幻覺吧?!睙o意再談,你敷衍的點頭,手指半點沒閑著,試圖脫他的外衣,意外的被阻止了。 他的表情很糟糕,似乎又擔憂又煩悶,發(fā)燙的指尖按著你的手、指節(jié)用力過度,血液好像都不通暢了。 “已經到出現幻覺的地步了嗎……” 你原本不明所以,聽了這話才意識到他居然信了你隨口胡謅的鬼話,眼看著他抿唇掙扎半晌,最后竟聽見一句,“你想離開嗎?” 這是什么話,是他把你關起來的吧,你歪頭不解——角不經意戳到門板時,人類捏著你的手指不覺間更緊了,耳畔呼吸沉重—— “你原本有同伴,他們以為你…出事了,才一直沒有找你。待在這里對你的情況沒有幫助,你想回去嗎?”他解釋著低聲問,眼神莫名停留在你發(fā)頂。 “同……伴?” 腦袋有點痛,但自然抵不上胸口那股疼痛,你閉上眼睛,感受心臟緊縮的痛感,心情奇跡般平靜下來,“我不知道?!?/br> 他聽見海妖輕柔的聲線。 “但是,我想也不太重要吧?!?/br> 眼眸緩緩張開,投射靜美月光的虹膜像蒙著淺翳、泛白的櫻花色。 映出人類鮮紅的眸。 “因為這份痛……” 手臂被牽引著按在胸口,指尖不經意滑過那道貫穿的傷痕。 “無論是誰,都治愈不了啊。” 你看見他壓抑的神色,恍惚的笑起來,自顧自糾正自己。 “不,該說無論是誰都不行嗎?…也不是吧,奇怪,明明應該有那樣一個人的,只是那個人好像……” 近乎胡言亂語、毫無章法,夾雜在輕笑中,囈語般柔和的聲線。 “他好像把我……” 左側的角被人攥住向上扯,你吃痛地仰起頭,眼淚倏忽落下,臉頰劃過淚痕。 ……丟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