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它就這么安靜地躺在籠子里,不會動、不會叫,甚至連呼吸都沒了。那兩只靈活的小腳爪僵硬地支楞著,泛著青白的顏色。 李令姝不顧宮人反對,打開了鳥籠的門。 她用帕子包好小腮紅受傷的腳爪,然后便拖著它僵硬的小身子,把它從籠子里取出來。 小腮紅一動不動。 李令姝哽咽一聲,她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憑瀾低聲道:“娘娘小心些?!?/br> 她邊說,邊給李令姝擦干凈臉上的淚,陪著她一起把小腮紅托在手上,生怕李令姝也沾染上小腮紅中的姹紫嫣紅。 這藥太過歹毒。 光聽名字,就讓人遍體生寒。 李令姝哽咽道:“姑姑放心,小腮紅中毒的地方已經(jīng)包好,只要不沾染傷口就無礙?!?/br> 她聲音原本是很清亮的,稚嫩的嗓音里帶著絲絲縷縷的甜,說話聲音異常好聽。 可是現(xiàn)在,她不光面容暗淡,就連聲音也失去往日的甜美,變得黯然失色。 憑瀾跟這神鳥就相處了幾日,現(xiàn)在看它如此,心里也挺不好受。 她揮手讓宮人們都退出去,自己留在李令姝身邊:“娘娘,想哭咱們就放聲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哭出來,等哭完了,心里就能好受起來?!?/br> 李令姝都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滑落在小腮紅失去光澤的羽毛上。 她手忙腳亂地擦,卻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模糊,覺得什么都擦不干凈。 “嗚嗚嗚,”李令姝突然哭出聲來,“小腮紅,你別離開我。” 李令姝哭得幾乎都要背過氣去,整個人都在顫抖著,卻依舊把小腮紅捧在懷里,不肯放下來。 憑瀾心這么冷的人,都有點(diǎn)想哭了。 她柔聲哄著李令姝,哄了好半天才把小腮紅從她手里取出,端端正正擺放在桌上,然后就蹲在李令姝面前,用最溫和的目光看著她哭。 “娘娘,咱們要哭就哭得最大聲,您哭痛快就好?!?/br> 李令姝少時父母離世很早,后來病痛那么多年都是一個人撐著,這是第一次,有長輩這么溫柔地哄勸她,開導(dǎo)她。 “姑姑,姑姑,”李令姝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終于松動,她緊緊攥著憑瀾的手,“姑姑,她們喪盡天良。” 李令姝哽咽著,就連臉上的淚都不愿意去擦。 “小腮紅何其無辜,何其無辜!”李令姝呢喃道,“我呢?難道我不無辜嗎?” 這宮里的一切,那些權(quán)力、算計(jì)、勾心斗角,又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原來的小李令姝就因?yàn)檫@個莫名強(qiáng)加給她的皇后身份,年紀(jì)輕輕丟了性命,穿越過來的她已經(jīng)小心小心再小心,還是躲不過三番五次的算計(jì)。 就連小腮紅都知道努力保護(hù)她,今天更是為她而死,那如陰溝里老鼠在背后謀害人的害蟲,又有什么資格活著? 李令姝問憑瀾:“姑姑,我害過誰?為什么都要來害我?一次兩次三次,是不是非要我死了,她們才會罷休。” 憑瀾聽著她的哭訴,想起年幼的赫連榮臻也這么問過,頓時心如刀割。 生在帝王家,便是不爭不搶,也沒人能放過他。他的哥哥成了殘廢,他的母親英年早逝,而他,現(xiàn)在也不知死活,就靠著藥物茍延殘喘。 他不也很無辜? 可滿宮上下,除了他的親哥哥在乎他,除了她們這些宮人惦記他,除了這個單純的小皇后還盼著他早日康復(fù),其他所有人,或許都巴不得他早點(diǎn)死。 但憑瀾堅(jiān)信,陛下絕不會就此放棄。 憑瀾伸手,輕輕幫李令姝擦去臉上的淚水,聲音輕柔:“娘娘,除非我們問問握住權(quán)柄,掌握長信宮中的一切,否則他們永遠(yuǎn)不會罷休?!?/br> “皇帝之位,皇后寶座,都是他們所覬覦的一切,您跟陛下太年輕,也太過柔弱,就成了這些人眼中的絆腳石,他們?yōu)榱俗约旱乃接?,會想方設(shè)法把咱們從寶座上趕下去。” 憑瀾道:“臣以為,娘娘早就做好了決定?!?/br> 被動挨打,永遠(yuǎn)只能輸。 為什么李令姝剛才裝瘋賣傻,為什么非要佯裝自己病重,為的就是讓太后不會輕拿輕放,她總要拿出一個罪魁禍?zhǔn)?,否則實(shí)在難以服眾。 如今是八月中,下月就是陛下的萬壽節(jié),到了十月份,便是李令姝的千秋宴。 若皇后無法參加千秋宴,太后臉上都會過不去。 這一點(diǎn),太后明白,李令姝也明白。 太后如今還沒布置好她想要的一切,陛下就不能死,皇后也只能好好當(dāng)她的好兒媳婦,若是現(xiàn)在宮里就崩盤,那太后的布置還如何往后進(jìn)行? 李令姝不知道她想讓誰當(dāng)皇帝,她只知道,她就想讓陛下活下去。 憑瀾看李令姝漸漸平穩(wěn)下來,終于松了口氣。 短短幾日,她對這個小皇后實(shí)在刮目相看。 “娘娘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是最正確的,”憑瀾柔聲道,“當(dāng)時那個狀況,人人都瞧見娘娘瘋癲,若是太后不把事情平息,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br> 憑瀾壓低聲音,突然轉(zhuǎn)換話題:“娘娘,實(shí)不相瞞,其實(shí)臣同年大伴私底下猜測過太后的意圖。” 李令姝輕輕擦了擦眼淚,深吸口氣,緩緩出乎口。 她低下頭,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jiān)定。 憑瀾仰著頭看她,只覺得這一刻,她身上的氣勢變得不一樣。 憑瀾道:“現(xiàn)如今宗室子不少,同陛下血緣相近的堂兄弟們也有個七八位,年紀(jì)最小的今年剛滿一歲,還是個牙牙學(xué)語的娃娃。” 李令姝一聽這話,立即想起許多史書上的舊篇章。 憑瀾見她聽懂了,便道:“娘娘,您別忘了,陛下還有那么多成年的堂兄們?!?/br> 他們會坐視太后一個外姓人,立一個什么都不懂的襁褓之中的幼主? 必然是不能的,所以太后一直在努力,幾個月來,她肯定有所得,也肯定有所失。 李令姝終于開口了。 她聲音嘶啞,帶著如泣如訴的悲傷,可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堅(jiān)定。 “姑姑,小腮紅不會白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陛下:燈光,音響,預(yù)備走起~ 第74章 憑瀾哄人,從來不是只順著對方說話。 她很輕松就把話題引導(dǎo)到太后和朝堂上,李令姝的思緒就自然而然追過來,不再糾結(jié)小腮紅的事。 畢竟,若沒有太后一開始就讓李令姝入宮為后,這一切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憑瀾聽到李令姝這么說,頓時就放下心來。 太后不了解這位皇后娘娘,蕭夫人也不了解自己這位庶女。 當(dāng)時他們選擇李令姝入宮為后,一是為了加強(qiáng)外戚的權(quán)力,再一個也是在告訴所有人,宮中依舊是她蕭家人說了算。 皇后是她的外甥女,自然要聽她的。 但無論是誰,都沒有認(rèn)真去了解過皇后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人人都說她膽小懦弱,從不敢大聲說話,憑瀾同她接觸這些時日,覺得這些人都眼瞎。 她們一個個只能看到皇后娘娘柔弱明媚的表象,沒有看到她堅(jiān)毅的內(nèi)心和聰明的大腦。 剛剛那樣的情景之下,她硬撐著悲傷過度表現(xiàn)出最合適的那一面,本身就不是尋常人。 憑瀾道:“對,娘娘所言極是,小腮紅不會白死,娘娘受過的那些傷害,咱們一條條一件件都記著,說都不會忘?!?/br> 李令姝回頭看了看小腮紅,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肚子。 再也不如以往那般又熱又軟,現(xiàn)在去摸,入手仿佛是一塊冰冷的石頭,一點(diǎn)鮮活氣都無。 李令姝低聲道:“我真的以為,它會一直陪著我。” 憑瀾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去看小腮紅。 “娘娘,人生無常,壽數(shù)在天,小腮紅本就只是一只鳥,便是一輩子健康長壽,也只得活到三十幾許,實(shí)際上是陪不了您到最后的?!?/br> 憑瀾的話很實(shí)在:“娘娘,這幾個月來,你們相互扶持陪伴,對于彼此來說都很幸福,如今小腮紅雖然已經(jīng)故去,但您會一直記得它,記得這些歲月,這就足夠了?!?/br> 聽到她再度說到小腮紅,李令姝眨眨眼睛,淚水再度滑落。 “我不會忘記小腮紅的,它陪了我這么久,是我的親人。”李令姝道。 憑瀾笑笑,溫柔地給她擦去眼淚。 “好了娘娘,不僅您記得,咱們都不會忘記它,便是以后再史書上,它也會青史留名?!?/br> “畢竟它作為咱們大越的神鳥,舍身救主,是鳥中的英雄?!睉{瀾認(rèn)真說著,語氣十分誠懇,莫名讓李令姝漸漸平靜心神。 她聽過,點(diǎn)點(diǎn)頭:“是,小腮紅最英武,它救過我兩次,是當(dāng)之無愧的守護(hù)神?!?/br> 憑瀾道:“我知道娘娘舍不得小腮紅,不想讓她離開你,可神鳥總有它們的歸處,它不能一直這么放在南華殿。” 然而剛才一直很聽話的李令姝,這會兒卻又沉默了。 憑瀾特別會哄人:“娘娘,宮里的神鳥們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若是早早亡故的,就會埋葬在奉先殿后的神壇中,日夜受香火祭拜?!?/br> “若是小腮紅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南華殿,它也會孤單的,不如讓它回到至親身邊,你說好不好?” 這一天到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李令姝看似徘徊在崩潰的邊緣,其實(shí)自己是一直在強(qiáng)撐著。 她確實(shí)很難過。 也相當(dāng)不想讓小腮紅離開自己,她甚至想在后院挖個小墳包,每天都去跟它說說話。 但憑瀾的話她也不是不能聽懂。 宮里的神鳥都有統(tǒng)一的去處,它們過世之后,全部都要被供奉在奉先殿后面的神壇中,同大越皇室一起享受香火,享受百姓朝拜。 就是李令姝,也不能一意孤行。 可她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索性憑瀾的話安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