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僅僅是“也還好”而已,郁兮忽然想到了恭親王的話,他甚至不曾察覺出這座宮城的美,從兩個人口中聽到類似的形容,她一度懷疑是自己的審美出了差錯,后來在這座宮城里住的久了才發(fā)現(xiàn),便是居在瓊樓玉宇中,人的一生還是會有缺憾,會有不如意,美到極致的事物也經(jīng)不起人心的長久消磨。 隨后聊到了怡親王的鴿子,怡親王說這是他的頭等愛好,“秋天斗蛐蛐兒,冬天養(yǎng)蟈蟈兒,而養(yǎng)鴿子飛放,是不受節(jié)令限制的?!?/br> 他把白鴿引到左手上,笑道,“養(yǎng)鴿子有個辨別公母很簡單的法子,“左手持鴿,右手以拇食兩指輕捏其頭之下,頸之上,以觀其睫開合之狀,雄者眼必凝視,甚有神,睫之開合至速。雌者眼頗媚,若盈盈然,睫之開合馳而緩?!?/br> 郁兮聽了稱奇,“當(dāng)真通過眼神就能辨別公母嗎?照七爺您說的,雌鳥好像還會拋媚眼似的?!?/br> “是真的,”怡親王誠摯的點頭,“當(dāng)然也可以通過摸捫襠眼來分辨公母,不過養(yǎng)鴿子的行家,一般都采用“觀其神”的方法。鴿子們也是有感情的,誰愿意總被人摸□□呢是不是?” 說著他把鴿子遞給她,“你不妨試試,瞧瞧我這只鴿子是公是母?” 郁兮很好奇,想要嘗試一下,便伸出了左手,鴿爪跳到了她的手指上,她依照怡親王講的方法,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了鴿子的脖子,它偏過小腦袋,眼睛眨得緩慢,帶有幾分嫵媚和嬌嬈。 她的眼睫彎了起來,仰臉看向他,“七爺?shù)倪@只鴿子應(yīng)該是母的。” “厲害,”他輕笑著比了個大拇哥,“我朝出名的養(yǎng)鴿人張萬鐘先生所著的《鴿經(jīng)》上講到母鴿時說,“態(tài)有美女搖肩,王孫舉袖,昔水仙凌波于洛浦,潘妃移步于金蓮,千載之下,猶想其風(fēng)神。如閑庭芳砌,鉤簾獨坐,玩其嫵媚,不減麗人”?!?/br> 郁兮把鴿子還給他,笑道:“看來這位張先生當(dāng)真愛鴿愛到了極致,在他的眼里,母鴿們鈞是名姝佳麗了。” 怡親王道,““相其貌,觀其神”并非可辨明所有的雌雄,其實也存在差錯和失誤,有的雄鴿也會沖人拋媚眼。” 郁兮聽了,笑語玲玲,“那便是它本身太過貌美,不然怎么會有“何郎傅粉”的典故,身為萬物之靈的人,男人中也有“美姿儀而色白”,面色像搽了脂粉一樣的如花美人,人是這樣的,更何況鴿子呢?!?/br> “確實,”怡親王笑著贊同,“也許就像《登徒子好色賦》中宋玉對自身的感慨:“體貌嫻麗,所受於天也?!边@些貌美的雄鴿實屬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養(yǎng)鴿子的方法學(xué)習(xí)于下列三本書: 《都門豢鴿記》 《鴿經(jīng)》 《京華往憶》 第27章 唐楊 欄桿上的鴿子左顧右盼, 十分嬌俏可愛, 郁兮忍不住頻頻拿手撫它的翅膀, “七爺,養(yǎng)鴿子一定有很大的學(xué)問吧?” 怡親王滄桑嘆氣, “這話說對了, 養(yǎng)鴿子不亞于宅門婦人養(yǎng)孩珠子那樣費心費力, 單說這鳥生下來, “噴雛兒”這道步驟, 就極其耗費功夫。” 郁兮疑問道:“什么是噴雛兒?” 怡親王一笑,“育雛之鴿將嗉中食物口對口, 喙銜喙,反芻給雛崽,稱之為“噴”, 也就是“喂”的意思,不過有時候育雛的鴿子噴喂不得法, 喂不好幼崽,這時候必須得以人代鴿,噴喂雛崽。” 郁兮撐大了眼睛, “以人代鴿?是怎么個代法?就像母鳥喂幼鳥那樣嘴對嘴么?” 怡親王點頭,“出卵不足二十日的鳥雛, 只能噴漿,不能喂食,漿就是用小米煮爛泡制成的糊,然后喂鳥之人漱口干凈, 把糊含于口中,以嘴角銜雛喙,運舌尖推舐,使?jié){水輸入幼鳥的嗉囊。等到出卵超過二十日,幼鳥身上長出毛錐,便可用手嘗試喂養(yǎng)他們。” 為了養(yǎng)鴿子,人竟然學(xué)鳥嘴對嘴的給幼崽喂食,郁兮覺得匪夷所思,她盯著怡親王那雙色澤鮮艷的唇口,咽了口唾沫問,“七爺王府上的鴿子是您親自喂養(yǎng)的么?” 怡親王綻放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聲朗朗,“當(dāng)然不是?!?/br> 白鳴笑著解說,“王府上雇的有鳥把式,喂鳥的活兒用不著王爺親力親為?!?/br> 郁兮莫名松了口氣,雖然她覺得自己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不弱,不過還是難以想象這樣一位唇紅齒白的王爺,嘴對嘴哺育幼鴿的場面,稍一聯(lián)想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兩人聊得很投緣,怡親王接著給她講如何辨別鴿子的品相,買了成年鴿子回來以后如何訓(xùn)鴿,如何給鴿子身上縫鴿哨,又如何飛放鴿子。 郁兮總是不自覺的拿他同恭親王做比較,看得出他的世界要比恭親王明媚自在的多,這點在她問及他的名諱,怡親王的自我介紹中也得到了印證,“……承延,延,長行也。給六爺“周天下”的名字做個陪襯,寓意朝國長久不衰之意。六爺是個大忙人,等閑之人學(xué)不來,跟人家一比,我算說是個享樂閑散之人吧?!?/br> 因為從小承擔(dān)的責(zé)任不同,潛移默化的就鑄造出了兩人截然不同的性情和處世態(tài)度,在郁兮看來沒有高下之分,他們都是極其出色的人,用自己的熱情,給予初入京城的她莫大的關(guān)懷。 正說著,兩人注意到院落的盡頭衍祺門前停下了兩只暖轎,太后和恭親王分別走出轎攆進往院子里來。太后過了垂花門,就仰頭在園中的幾個亭閣間觀望,怡親王往下招手,吸引住了下面一行人的視線。 太后望著旭輝亭的方向,笑道:“在外頭就聽到有人說笑,原來是你們,快下來吧!回樂壽堂開膳了?!?/br> 遠(yuǎn)遠(yuǎn)聽見上面應(yīng)了聲好,就見兩只人影相伴,沿著爬山廊緩緩而下,望著怡親王跟敬和格格成雙入對的走近,太后滿心歡喜,一手拉了一個往古華軒的方向走,偏頭瞧著郁兮道:“咱們家七爺帶著你爬高上低的,沒有為難你吧?” 郁兮笑著搖頭,“回太后娘娘,七爺說這里的風(fēng)景好,邀請奴才到這里觀賞?!?/br> 怡親王道,“孫兒是完成老祖宗交待的任務(wù),哪里就是難為meimei了。”太后瞥一眼他臉上的春風(fēng)笑意,又回過臉笑說,“咱們家七爺是個自來熟,跟誰都不認(rèn)生的,一籮筐的話,多跟他相處相處就習(xí)慣了,他是不是又同你聊他那鴿子了,他啊是玩心大了些,卻不是頑皮鬼道的孩子,好孩子,你千萬別嫌他說話煩?!?/br> 郁兮暈頭打腦的,感覺太后好像一味的要替怡親王同她道歉似的,她又搖頭,“奴才不覺得七爺煩,奴才聽七爺講噴雛兒養(yǎng)鴿子的故事,覺得還挺有意思的?!?/br> 太后愣了,隨即又笑哈哈,怡親王滿臉的得意,口氣中頗有不滿,“老祖宗,你們都不喜歡聽孫兒講鴿子,可不妨這世上有人喜歡聽,您瞧,今兒就讓我給撞到了。” 太后把他們二人的手放到一處握了握,“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們倆人投緣對勁!高山流水難遇知音,承延呀,迄小就各別另樣的,愛好養(yǎng)鳥養(yǎng)魚養(yǎng)烏龜螃蟹,他自個喜歡就罷了,還喜歡往別人耳朵里灌話,哥哥jiejie們也沒空陪他玩聽他硬說硬侃,這下好了,總算交到朋友了!郁兮,好孩子,你以后要多陪承延一起玩?!?/br> 郁兮碰到了他的手,本能的蜷縮了起來,太后似乎未察覺到她的反應(yīng),滔滔不絕的勸說他們兩人做朋友。怡親王無意中夠到了她手背上的溫度,玉質(zhì)一樣溫涼的觸感,使人一瞬間安神,下一刻便心血來潮。 身后錢川同白鳴互視一眼,讀出了對方眼里的想法,但凡是個明眼人應(yīng)該都能瞧出太后跑媒拉纖的意思,老主子竟是想撮合怡親王跟敬和格格。這一發(fā)現(xiàn)錢川方才在太極殿里就已經(jīng)聽聞,后來被恭親王勸說的打消了念頭,不過看眼前的情形,太后為她心里這對金童玉女牽線搭橋的愿念,再次又冒出了萌芽。 聽她答應(yīng)太后說好,默默隨行的恭親王心里莫名覺得煩躁不安,那兩只手觸碰到一起明明是違和的存在,太后卻盲目的生拉硬扯。 他的皇祖母是一位有政治頭腦,開明大義的女人,輔佐現(xiàn)任皇帝開辟出當(dāng)今的盛世王朝。他仰慕敬重太后,不曾質(zhì)疑過她的決定,可這一次,他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情緒,他覺得太后的這一行為并不明智。 她應(yīng)該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在吉林的叢林湖邊馳騁飛翔,而不是受這萬丈宮墻的圈養(yǎng)。除了替她鳴不平之外,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自己的私心作祟。 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人生都尚且感到滿意,憑借自身的努力,他為自己爭取到了大展宏圖的機會。野心,志向都在不斷激勵他奮發(fā)圖強。直到方才,他才察覺到自己心底深處還有其他的欲望,也未想到他竟然會渴慕怡親王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 是閑適的,擁有大把時光來伺候花鳥魚蟲的生活么?并不是,如此庸碌的度過一生,會他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他羨慕的是怡親王輕易的就獲得了太后的準(zhǔn)許,準(zhǔn)許他靠近她,同她做朋友,甚至還有醞釀其他情誼的可能。 從后面看向她的側(cè)臉,她又認(rèn)真聽怡親王聊起了他的鴿子,隔著太后向他展露笑意。恭親王一向自傲,深覺自身班行秀出,處處技長于人,原來他也是有短處的,譬如說他費勁心思才得她一笑,在怡親王那里仿佛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 他強迫自己做到胸襟大度,可還是失敗了,論起來是他千里迢迢把她接進宮,是他結(jié)識她再先,陪她一起過生日,一起跨年,是他最先領(lǐng)略她的笑靨有如驚鴻,他自問,為什么能跟她進一步深交的人不能是他? 然而他卻束手無策,他能做什么?怡親王同樣擁有認(rèn)識她,同她一起分享愛好談天說笑的權(quán)利,他沒有任何立場去干預(yù)。 一路聞聽他們的笑穿過樂壽堂,侍膳太監(jiān)們頭上頂著食盒在廊間里排了一長列,怡親王扶著太后當(dāng)先進了門向內(nèi)堂走,隔著落地罩沖里面的人說,“對不住,在養(yǎng)心殿那邊逗留了一會子,來的遲了,哀家這就叫他們傳膳?!?/br> 音落有人立馬接聲,“老祖宗來的剛好!”“老祖宗快請坐!”,嬪妃們紛紛落落的邀請?zhí)舐渥?/br> 郁兮立在門邊請恭親王先入門,宮女打起的簾子在她臉上辟出一道陰影,半只眼睛光暈湛湛,半只眼睛澄澈見底,在室內(nèi)的一片喧鬧聲,她仰臉問,“王爺,開筆儀式進行的還順利吧?” 他步子有片刻的中斷,略怔了下跨進殿中,回過身頷首,“一切順利?!?/br> 他站在陰里,她現(xiàn)在陽里,從這個角度看出去,她的額前光影一片,眸中日光乍泄,梨渦淺笑,“順利就好?!?/br> 她隨著他進殿,眼仁里的光趨向柔和,走近要路過他了,他還是佇立著不動,郁兮催促他,“王爺近殿去吧,太后娘娘就要吩咐開膳了?!?/br> 恭親王橫步過來,阻斷了她的路,郁兮險些撞到他胸前的龍口繡上,停下腳步抬頭,他并不看她,從正堂紫檀長幾上擺放的春盤里挑了顆蜜餞放入口中輕輕的嚼,“你問我開筆儀式做什么?”他瞥她一眼問。 郁兮滿臉疑惑,“這……這個問題不能問么?”說著睫毛微顫,“王爺,我不懂開筆儀式有什么講究,這樣貿(mào)然問您,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諱?” 見他眉頭緊皺了起來,郁兮還當(dāng)是自己給說中了,匆匆忙忙的道歉,“對不起,王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恭親王搖頭說不是,滿臉嫌棄的用汗巾拭了唇,“跟你沒關(guān)系,是這蜜餞的味道,太過甜了?!彼痔袅艘活w,遞到她唇邊,“你嘗嘗?!?/br> 郁兮偏過頭,“王爺別鬧了,太后娘娘他們該等急了?!背盟龔埧诘目障叮衙垧T一下塞進了她嘴里。 郁兮瞬間失了表情,擠眉弄眼的瞧他,“王爺您可太壞了,這哪里是甜,明明是酸!” 他一副你耐我何,得意洋洋的神態(tài),“飯前吃酸的,開胃?!?/br> “王爺,”郁兮捂著腮幫,含著牙根上的酸意道:“我能揍你么?虧得我還關(guān)心你來著,你就這么對待我的。” 是了,他等的就是這個答案,她是在關(guān)心他,“你早些這樣說,”他俯身過來,“我哪里會為難你?!?/br> 郁兮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只聽他呼吸往自己臉前靠近,她退了下撞在了身后的長幾上,他袖頭的金繡云龍攀上了她的耳廓,掌心攏在她的臉側(cè),門外的光逐漸隱沒在了他肩線的那一面。 她心里倉促跳著,蜜餞在齒間壓榨出酸甜的汁水淹沒整個胸腔,本來他就高出她許多,金冠玉簪加持的氣場,無形之中施與她巨大的壓力,她垂下眼,定心舒口氣。 他拇指在她唇角摩挲而過,帶下喂她蜜餞時沾在她臉上的糖霜,銷毀開玩笑留在她身上的劣跡后,他的手卻遲遲未肯收回來。 蜜餞果rou的香味從她口中擴散,絲絲縷縷縈繞心懷,他的掌心附著著她的體溫,驟然發(fā)燙,心頭也開始疾跳,說得可恥血腥一些,他隱隱有一股沖動,想要撕咬她,埋頭扎進她的肌膚里,品嘗她口中那顆蜜餞的味道。 郁兮卻未留他施展邪念的余地,摘下他的手用手絹擦掉他的手指上沾染的糖霜,質(zhì)問道:“王爺怎么了,我覺得你今天有些不對勁,怪怪的,說的話我也聽不懂?!?/br> 他任由她牽著把手擦干凈,垂下眼道,“聽不懂罷了,我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郁兮丟開他的手,“你這人可真奇怪?!?/br> 恭親王實感無奈甚至感到羞恥,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萌生那樣怪誕的欲望,總不能同她講實話,說他想吃她想嘬她的rou,受到驚嚇不說,至少也會讓人倍感惡心。這樣的想法很骯臟,根本不像自己之前正人君子的做派。 他伸手在她鼻粱上打了個榧子,“進殿吧?!?/br> 恭親王剛轉(zhuǎn)過身,她就收到了來自覓安責(zé)備的視線,郁兮嘟嘴道:“這回你也瞧見了,是他先動手的,我也擋開了。六爺他今天這是怎么了?” 覓安心道無力,搖頭恨其不爭,隔著五張金墁地磚,她都能從恭親王熾熱的目光中感受到男人對女人那種侵略的意圖,敬和格格在男女感情上卻還是一竅不通的二桿子,“別管六爺怎么了,下回他若是再這樣格格要再勇敢一些,拒絕得干脆利落一些,明白么?” 郁兮懵懂點頭,不及過多研究這樣的告誡,便隨著恭親王入了內(nèi)殿,海大的八仙桌前,恭親王被太后邀請坐在了左手的主位,而她則是被安排在了怡親王和五公主之間。宮里一家人團聚,并不是接待外邦來客的正式宴席,儀式并沒有布置的太過繁瑣,膳房太監(jiān)陸續(xù)進殿擺膳,等侍膳太監(jiān)點了菜品無缺,道聲:“膳齊?!碧蟊銍诟来蠹覄涌辏髯觽冞M食,隨侍的宮女太監(jiān)們也不能餓著,白鳴拉了拉覓安的衣袖,帶著她上外面值廬里用膳去了。 覓安不在,郁兮跟侍膳太監(jiān)配合得很好,同她在王府里的規(guī)矩一樣,她眼看什么,侍膳太監(jiān)就為她布哪道菜,執(zhí)著于一道菜不超過筷子起落三次,她為防差錯,寧愿只吃兩口。 太后有心留意她進膳時的細(xì)節(jié),不禁暗暗稱贊,民以食為天,能在這方面跟的及宮里的規(guī)矩,適應(yīng)其他方面的諸多禮節(jié)事宜便不會是難事。 午膳用的和平且安逸,琳瑯滿目的菜品被撤下桌后,太后領(lǐng)頭打開了話匣子,聽她宣布恭親王從正月初三伊始要正式移居養(yǎng)心殿代理國事后,在場的家眷們對這件眾望所歸的大事表示了祝賀。 恭親王一一禮貌回復(fù)他們的賀喜,目光卻是越過紛紛紜紜的嘈雜聲看向了其中一人,他們關(guān)注的僅僅是他榮登養(yǎng)心殿這件事情的結(jié)果,唯有她會找到一個僻靜的間隙,關(guān)心他手頭cao持的事情進展是否順利。 郁兮遇上了他的眼神,不覺皺起了眉,原本以為只是一瞥,他卻久視她不放,她垂下眼喝茶,再抬眼時,捕捉到了他一雙視線隨她手中杯蓋起落的瞬間,這讓她感到窘迫,甚至毛骨悚然。 她又不是籠中的鳥,活該這樣暴露在他的視野下,供他觀看,他怎么可以如此大膽,目無他人,光明正大的打探她,這應(yīng)該就屬于覓安所說,應(yīng)當(dāng)果斷拒絕他的時候。郁兮冷淡搭下眼睫,斬斷了他的視線。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生平難得受到這般無情的禮遇,恭親王并不覺得受挫,相反是新鮮刺激的體驗,明明玉饌珍饈飽腹,目光沿那雙眉眼描繪時,反而又有了食欲,從她關(guān)心他的那句話起,他就陷入了這種狀態(tài),原來除了皇權(quán)之外,他還有其他方面的渴望。 她不肯看他,卻看向了身邊的人,怡親王不知同她說了什么,兩人齊齊笑了起來,這開始讓他感到不甘。身旁太后正在交待近期所要準(zhǔn)備的事情,“皇帝跟前不能少人,需要你們輪流看著侍疾,年后由皇貴妃具體安排吧,再者六月六,是皇帝的生辰,自從皇帝病后,宮中已經(jīng)很久不奏喜樂了……”說著一頓,“也許到明年,就沒機會再給皇帝慶生了,升平署那邊安排起來吧,今年皇帝五十大壽,要熱熱鬧鬧的舉辦?!?/br> 宮里住的都是經(jīng)受談言微中的話鋒浸潤無數(shù)的聰明人,聽太后話音中意指皇帝歲不過明年,又結(jié)合上午太后同恭親王在養(yǎng)心殿那邊停留的時長,可見皇帝多半時日無多了。 得到這樣的判斷,眾人心中皆是哀痛,齊聲應(yīng)下,怡親王開口道,“阿瑪?shù)纳郊仁且筠k,升平署那邊需要嚴(yán)密準(zhǔn)備,孫兒毛遂自薦,這段時間上升平署監(jiān)督南府的太監(jiān)學(xué)生們認(rèn)真練戲排戲。還請老祖宗批準(zhǔn)?!?/br> 不等太后開口,恭親王便道,“如此,孫兒也有一事請皇祖母一議,孫兒既然決定要上養(yǎng)心殿當(dāng)差,此前兼任的“總管內(nèi)務(wù)府大臣”一職便需轉(zhuǎn)交給旁人,四哥身兼宗人府主事,想必也□□乏術(shù),承延已近成年,也是時候戴翎當(dāng)差了,這個職位不妨就由承延接管吧。戲曲畢竟屬于消閑娛樂之流,過于耽溺其中,于身心大不益。孫兒實在不忍看承延他太過閑了?!?/br> 太后一聽,喜上眉梢,“真是上了年紀(jì),哀家竟糊涂了,沒想到這層!”說著看向怡親王,“總管內(nèi)務(wù)府大臣”這可是個好職缺,管咱們自家七司三院的大總管,你六哥肯把這個職差讓給你,說明信任你,你要跟你六哥學(xué)習(xí)勤懇當(dāng)差,做你六哥的左膀右臂,將來大邧的江山就靠你們弟兄三人了?!?/br> 怡親王面露喜色,恭親王一直是他敬仰的哥哥,他排行最末,同他挨肩出身的六哥也比他要年長好幾歲,雖然兄弟之間的感情并不十分親密,但是作為杰出的前輩,恭親王一直是他望塵莫及的存在?,F(xiàn)在他卻肯讓他接替自己之前的職務(wù),這對于他來說是極大的鼓勵。 “多謝六哥器重,”怡親王隔空揖手,“臣弟一定盡職盡責(zé),不負(fù)眾望?!?/br> “不必客氣,”恭親王抬手免他的禮,“那等初三休沐結(jié)束后,你便到內(nèi)務(wù)府衙門里交接吧,我同內(nèi)閣軍機處商議后下發(fā)任用你的文書。” 太后看著這一幕,不禁紅了眼眶,拿帕子擦著道,“前輩樹立榜樣,后輩踴躍效仿,我大邧,未來可期!” 有些眼窩淺的嬪妃們也都眼紅了,默然淚下,郁兮身處其中大受震動,雖然未有明說,她能感受得出,這座王朝在眼前著這一行人中龍鳳的緩慢推動下,開啟了新舊朝的交替,他們面臨死亡時哀傷,更重要的是交接希望。 怡親王摘下自己的汗巾替太后擦淚,安慰笑道:“這是孫兒加官進祿,平步青云的喜事,老祖宗該開心才是?!?/br> 太后淚中有笑,拍著他的手背道:“哀家這是高興的,哀家這是高興的……” 恭親王看著怡親王真誠發(fā)笑的神色,感覺良心上有輕微的痛意,啟用怡親王的想法早在他的謀劃之中,內(nèi)務(wù)府這樣油水大,容易滋生蠅營狗茍之輩行投機倒把之事的衙門,還是信重自己人比較穩(wěn)妥,關(guān)照提攜自己的弟弟也是為兄的職責(zé)。 原本他的計劃是先同內(nèi)閣軍機處知會后,預(yù)熱出任用怡親王的風(fēng)聲再做進一步的安排,因為郁兮的緣故,他不能讓他閑著,閑著他就有大把時間在他治國理政的時候陪她共度光陰,他難以抑制的想要去制止,他的自私勝過自慚,甚至霸道的想,她的笑專屬于他一人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