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恭親王唇角微提,挑起一絲月明,她顧慮越多,表明她在意他的程度就越深。 “你說的話我不否認,”他右手的折扇輕輕砍著左手虎口,“你說的我提前都考慮過。不過桓桓,這是你一句話的事情,只要你答應(yīng)我,我可以為了你去克服。說到底這還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私事,不該由外界的口舌置喙。你知道楊貴妃有多胖么?你跟她比起來還夠不上紅顏禍國殃民的斤兩?!?/br> 他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從她心里挖掘出了所有已經(jīng)表明和未來得及表明的想法,“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遼東,往后余生我愿意照顧你,成為你的家人,所以,也請你為我做出一些讓步,留在這里,滿足我的愿望。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忍心回絕我么?” 他的邀請溫暖又誘人,郁兮心里那桿秤上下浮動,怎么都端不平,一面是遼東,一面是他,“王爺,”蝴蝶簪在她的發(fā)隙間顫著翅,“我不知道,我不確定還不該答應(yīng)你,這件事情太過重大,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你能給我時間,讓我認真考慮一下么?” 只要不是拒絕,任何結(jié)果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他有五成的把握留她下來,面對另外那五成失敗的風(fēng)險,她猶豫的這段日子,他也有足夠的時間進一步打消他的疑慮。 謀劃盤算好了一切,他頷首,“你考慮好了,就告訴我,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br> 這自相矛盾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她只能答應(yīng)他了不成,不待她深究,他轉(zhuǎn)身邁開步子,“外頭天涼,回去吧,回頭繼續(xù)認真排戲,期待你六月六的表演?!?/br> 郁兮追上來,不料身側(cè)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她掙扎著道:“我還沒答應(yīng)王爺呢?!?/br> 他不搭腔,蠻橫無理的攥緊她的手,目不斜視望著前方走,郁兮的低斥起不到任何效用,又怕抬高調(diào)子在四下空寂的環(huán)境里起了回聲打擾到前殿,只能任他拉著,“王爺,”她仰頭,壓低嗓音恨聲的道:“你真是個厚臉皮?!?/br> 他瞥她一眼,那副齜牙咧嘴的嘴臉拱得他心窩里發(fā)笑,面上只木訥的唔了聲,照樣步態(tài)悠悠,郁兮無奈的堵著氣,他臂膀上的云龍刺繡時不時剮蹭著她的耳頰,她臉上的羞色也把那只龍頭上了一層紅妝。 他握著她的手像握了一把溫軟的鳥羽,羽毛舒展充盈他的心間。郁兮望著前方殿檐上肆意蔓延的月白,五脊六獸在月河中崢嶸奔走,似她躍然跳動的心。 走上臺階剛跨進門檻里,周驛,覓安,馮英三人并排垂著頭等著他們,不敢暴露自己的神色,郁兮驚詫著回頭看了眼身后那座戲臺,看來這三個人蹲墻角的功夫已經(jīng)磨煉的爐火純青,不著痕跡。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他們應(yīng)該全須全尾的聽了個徹底。 這樣也好,早晚要面對感情這道關(guān),她的心事不再是秘密,這樣談?wù)撈饋?,便直接跨過了難以啟齒那道障礙。 夜晚的八角炕罩里幽幽一聲嘆,“我到底該不該答應(yīng)他呢?如果留在京里,我又該怎么跟阿瑪額娘他們交待?” 覓安坐在床邊掖緊她的被口,“格格遲早是要嫁人離開王府的,留在京城與孝敬王爺,福晉這件事并不沖突。”添把熱柴,又是一瓢涼水,“不過六爺?shù)纳矸菰谀菙[著,就算他本人一言九鼎,對待格格一片真心,皇室的儀制與傳統(tǒng)又怎能輕易違背?六爺答應(yīng)的再好,也只是他一人的意思,太后娘娘,整個宗室也這樣想么?天下有哪個皇帝只娶一位姑娘的?皇宮這樣大,院落這樣多,是有原因的。格格千萬要慎重,留下來,就要做好跟所有的壓力抗衡的準(zhǔn)備?!?/br> 最后覓安吹滅了燈燭,“時候不早了,格格早些休息,這件事不妨回頭再做細想,不管格格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奴才都支持您,陪著您?!?/br> 郁兮側(cè)躺著望窗外的月明星稀,月色勾勒出他眉眼臉龐的輪廓,黑暗中她噗嗤一笑,到底誰借給她的膽子,敢跟執(zhí)掌全天下的那個人討價還價,笑過之后,夜色填入眼眶,沉淀成心底的一片混沌。 日夜交替,石火光陰,接下來的日子里,郁兮過得很擁堵,除了平日里讓升平署排戲練戲,她在很多場合,很多個時間的節(jié)段上都在思考那個兩難的抉擇。 偶爾去摘藻堂,御花園的梅花謝了,大片的牡丹芍藥盛放,萬紫千紅做了鬢上的粉。蜂蝶的翅,停駐在心頭,一下兩下的顫動。一轉(zhuǎn)眼到了五月,郁兮還是沒有解決自己的難題。 對于恭親王,她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她無法面對他,一想到他的樣子,她就只能打斷自己的思緒,他的出現(xiàn)會影響她的判斷。 郁兮有時也會默默埋怨自己,她缺少那種奮不顧身的沖動,難以割舍遼東,也不忍辜負自己的感情。不論選擇哪一方,她都為另一方感到惋惜和自責(zé)。 在升平署的差事是一個很好的躲避他的借口。入春后,節(jié)禮少了許多,很多宗室的活動她無需參與,倒少了很多與他碰面的機會。 然而端午節(jié)是無論如何難以逃避的了,郁兮甚至想過裝病,以身子不適為由錯過端午家宴,卻聽馮英道:“按照往年的慣例,宮里過端午,萬歲爺一般都會攜領(lǐng)朝中的文武百官前往西苑劃龍舟慶節(jié),聽說今年朝廷還要組織水師的兵力在太液池上檢閱水軍,端午家宴時間定的是晌午,六爺應(yīng)該是不會出席了?!?/br> 郁兮松口氣,有種僥幸談過一劫的感覺,但是許久不見他,又甚是想念,她跟以前那個無牽無掛的自己有了區(qū)別,因為他,她有了顧念,會被焦灼煎熬著,喜歡衍生出了百般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有讀者對這種表達方式不滿意,哈哈,是我水平有限啦見諒,我也從來不否認這一點,大家的建議我會思考和反思。 其實寫這篇文想要表達的心境,自己很難形容出來。每次寫文都會有不同的心境…………在終章我會做出總結(jié)跟大家分享。 不論怎樣,謝謝大家支持! 第48章 定情 避開端午這個大的節(jié)日, 兩人如果想要再次見面, 或者說不得不見面, 那便是在皇帝的千秋宴上了。 步入六月,朝廷內(nèi)外, 闔宮上下都在為這一樁盛事做準(zhǔn)備, 按照以往的習(xí)慣, 入了夏, 宮里的主子們會選擇在圓明園或承德行宮避暑, 今年因為皇帝病體陳床,無法騰挪的緣故, 宮中暫時取消了出宮避暑的計劃。 這樣算來,郁兮入京后已經(jīng)整整有半年的時長了,這數(shù)個月在紫禁城和升平署無數(shù)次往返的路上, 她漸漸地熟悉了這座曾經(jīng)對她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宮城。 到了夏至,白晝逐漸變短, 北京民間有“吃過夏至面,一天短一線”的說法。每逢夏至節(jié),有吃夏至面的習(xí)俗, 家家俱食冷淘面,宮中也追隨這樣的習(xí)俗, 吃涼面開胃降火。除此之外,依照民諺所云“端午食粽,夏至嘗黍”的風(fēng)俗習(xí)慣,用竹葉或葦葉將黍包裹起來, 蒸熟了品嘗。 吃過面嘗過黍,郁兮感受到了北京的夏天,日光熱烈,久視眼前是斑斕影亂,這是她在遼東從未品嘗過的熱意。 千秋節(jié)一天天迫近,升平署排戲一事也愈發(fā)緊鑼密鼓的進行著,事到臨頭,每個參與排戲的人員情緒都很焦慮,再加上天氣的影響,怡親王的臉呱嗒下來,下巴能拉到靴頭上。 “倒步是這么倒的么?!”他摔袖抽一太監(jiān)的臀,“不能翹屁股!”又拍另外一學(xué)生的胸脯,“是得收胸,但不能扣胸!” 怡親王在人群中徘徊,“馬上就要六月六了!各位都上著點心吧!” 這一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樣子,恨不得能把人給吃了,文瑜背著他道:“這些話我不想當(dāng)著七爺?shù)拿鎯赫f,省的他聽了發(fā)飄,不過啊,要不是他在,讓咱們倆管排戲這樁事,不定管成什么糊涂樣子呢,現(xiàn)在想想,老祖宗也太過心寬了?!?/br> “可不是,”郁兮笑道:“是得有這樣精益求精的人壓陣,才能把差事辦的漂亮呢?!?/br> 兩人私下里偷偷嘀咕著夸贊怡親王,明面上堅決不表露,眼睜睜旁觀他起火冒油干著急的模樣,背地里偷著樂。 日升日落,蟬鳴蟬息,不知不覺中到了六月六這日,升平署上上下下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苦苦熬了大半年,拖得越久人心越疲憊,終于到了驗收成果的這一刻。 皇帝的生辰,是舉國皆慶的陣勢,從黎明宮門開啟的一剎那起,就不斷的注入人流,文武百官,耄耋勛舊入前朝稱賀,參與乾清宮大宴,王公誥命入后宮接受寧壽宮皇太后的招待。 一國樞紐在各方人手的拉動下,有條不紊的運轉(zhuǎn)著。宮墻內(nèi)人影交織,人聲交錯,醞釀出鼎沸磅礴的氣象。 這次宮廷戲演出的場所定在寧壽宮暢音閣大戲臺,簡便的用過午膳,升平署的眾人就進入了緊張備戰(zhàn)的狀態(tài),在扮戲樓中忙碌準(zhǔn)備著。 郁兮坐在鏡子前由太監(jiān)們?yōu)樗蠆y,戲曲扮相裝點起來步驟繁雜,在臉上拍完底色,是打面頰紅,然后用白粉定妝,羊毛刷刷掉多余的妝粉,再用曙紅色的胭脂敷面。 畫眼睛的時候用黑胭脂加水細細描繪出眼睛柔和自然的輪廓,畫眉毛時,眉峰的中部畫的實一些,眉頭虛一些,眉尾隨之帶出柔媚的姿色。最后用大紅著色畫出元寶嘴,整個面部的妝容就大致完成了。 接下來是用黑水紗勒頭吊眉,怡親王上前幫忙,用手指輕輕提起她的眉尾,把帶子的底部壓住眉梢,將她的眉吊起來然后將帶子繞回枕骨下系上雙扣。 怡親王扮演的高力士是丑角,紅撲撲的面容中央是一輪白粉描繪出的滿月,明明是滑稽的扮相,附著在他俊朗的容貌上,還是清風(fēng)明月的風(fēng)味。 郁兮臉上的皮膚被繃得緊緊的,見他這副樣子,一雙吊梢眼里瞳仁輕顫,抿唇輕笑,“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樣漂亮的太監(jiān)呢?!?/br> “我瞧瞧,”一旁文瑜下巴尖上掛著長長的胡須望過來,也忍不住笑,“好一個風(fēng)流俏太監(jiān)!” 郁兮往文瑜的方向看過去,卻被怡親王扳回了視線,她服從他的力道又重新看向他,眼神微訝?!坝糍?,”承延輕輕呼出一口氣,“我有話跟你說?” “七爺請說?!泵鎸λJ真的神情,他心生退卻,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說的話會是什么,只是覺得這半年來,他跟她朝夕相處,她扎根在他心底里的音容笑貌,抽枝發(fā)芽延續(xù)出了一種朦朧的情愫,他想把這樣的感覺同她坦白。 “七爺?”郁兮叫醒沉默的他,“你要同我說什么?” 文瑜看著他們,緩緩嘆了口氣,吹的鼻子下頭的胡須紛亂,怡親王的眼神她讀懂了七八分,她為他的這個弟弟感到惋惜,有些事情講究得就是一個先來后到,恭親王比他早前一個月遇到了郁兮,時間雖短,羈絆卻深,是那種解不開的緣分。 “承延,”她笑道:“你有什么話趕緊說呀,時間不等人,再晚就來不及了?!?/br> 看向一旁,上妝的太監(jiān)手里擎著片子板,尷尬又局促的等著,怡親王的手指從她的眉梢上落下,“倒也不是什么急事,等咱們這出戲唱完,我再告訴你,眼下安安心心的先準(zhǔn)備演戲的事情,辛苦大半年,千萬不能演砸了?!?/br> 文瑜偏回眼望著鏡中生出髯須的自己,又是無聲一嘆。郁兮微微愣了下,點頭說好,她覺得怡親王今天的樣子有些奇怪,但也顧不上追究,她演的皇貴妃還等著急需裝扮。 貼好額頭上的七個小彎片子,再從額頭頂部開始左右順著兩鬢角向下,在腮幫上貼大綹,太監(jiān)一邊貼片子一邊夸,“格格臉盤兒生的好,天生就是瓜子臉,不像我們太監(jiān)中的有些人,臉梆子生的厚實,再怎么努勁兒也難修整?!?/br> 貼完片子是梳頭,帶上扣網(wǎng)子,再戴線簾子,一尾長發(fā)就從郁兮的后腦垂到了椅靠的末端,戴大簪,勒大簪,上發(fā)墊,梳大發(fā),終于把頭發(fā)收拾好之后,下一步是給發(fā)鬢上頭面。 額頭那七個小彎片子上綴上了寶石,最后一道步驟是戴楊貴妃的鳳冠,相比之下唐明皇和高力士的扮相要簡易的多,五公主和怡親王從頭到尾早都裝束完畢,都來為郁兮打下手。 滿頭鳳凰疊翠,鑲嵌珍珠的頭冠架在頭上,郁兮覺得自己的脖頸都要被壓彎了,文瑜幫她捋順頭冠上垂下來的珠串流蘇,扶著她起身道:“唱旦角的最不容易,別說還是富貴角兒,可有你受的?!?/br> 郁兮嘟嘴道:“公主一時興起,倒拉著我來作陪,早知道唱旦角這樣受累,我就唱唐明皇了?!?/br> 文瑜得逞似的笑,“你以為我為什么選擇演唐明皇,還不是怕被這一身打扮拖累?” 郁兮扶著頭冠嗔道:“公主算計我,我可是相當(dāng)記仇的,您給我等著!” “哎呦!”文瑜撫一把她的手,“愛妃生氣了!待朕慢慢哄來!” 說完這話她就溜,郁兮架著頭冠,頭重腳輕的去追她,“皇上哪里逃?你瞧瞧我,我生氣了,你快來哄我!” 兩人在殿中追逐打鬧,中途撞到人了,拉他們來做靶子堵住對方的去路,滿殿的脂粉飄浮,鬧出來的汗都冒著香,在人群中穿梭,戲服華麗的下擺相互摩挲,擦肩而過時楊貴妃與虞姬目光銜接,唐明皇腳下一滑,撞進了《四郎探母》中蕭太后的懷里。 途徑的過程中,也目睹了盛會來臨之前的狀況百出,《霸王別姬》這出戲中的那位虞姬勒頭勒得松了些,一時“掭頭”,如意冠從頭上掉了下來,還得重新勒頭。 《大登殿》中的王寶釧勒頭又勒得緊了,扮演這角色的年輕小太監(jiān)捂著胸,鶯鶯燕燕的夾著嗓子頭暈犯惡心。 怡親王輾轉(zhuǎn)騰挪著處理各種突發(fā)狀況,忙的焦頭爛額,這位高力士的臉上大汗滂沱,妝面花了,不得不抽出空重新坐下來補妝。 望著眼前這一切,郁兮開懷笑著,像落入了一個荒唐又瑰麗的夢境。這些前所未有的經(jīng)歷讓她徹底的喜歡上了這座宮城,喜歡上了這座宮城里的一些人。 笑過鬧過,等真正站在戲臺的邊緣等候出場,郁兮的一顆心陡然間懸了起來。在暢音閣演戲,觀賞的場所便是對面的閱是樓。暢音閣內(nèi)有上中下三層戲臺,上層稱“福臺”,中層稱“祿臺”,下層稱“壽臺”。 三層臺設(shè)天井上下貫通,祿臺,福臺井口安設(shè)轆轤,下邊直對壽臺地井,根據(jù)劇情需要,天井,地井可升降演員,道具等。使用三層臺的劇目不多,絕大多數(shù)只在壽臺上表演,福臺和祿臺則只在一些神怪戲中才用。 于是六月六幾乎的所有戲曲都統(tǒng)一安排在壽臺中演出。透過門窗隔扇看向?qū)γ妫鐣r左右的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燈火通明的映照下,由太后攜領(lǐng)坐滿了后宮女眷還有入宮賀壽的誥命夫人們。 文瑜遠遠望了眼,“我瞧今兒各家夫人們帶來的官家小姐也不少,皇阿瑪病重后,宮里不常舉辦宴會,趁著皇阿瑪?shù)纳郊绽献孀谒煽?,這一個兩個的怕是擠破了腦袋也要進宮來打婚嫁上的主意呢。”說著撞撞怡親王的肩頭,“最近戶部不正忙著相看秀女,等將來這些jiejiemeimei們?nèi)雽m,里面說不定哪位就是你的福晉,我瞧六爺這會兒不在,你趕緊先掌掌眼?!?/br> “高力士”整肅著衣冠,漫不經(jīng)心的道:“全部都給咱們家六爺留著吧,我不稀罕?!?/br> 聽他們聊著,郁兮收回了視線,垂下眼還是隔絕不掉對面樓里投射過來的燈火斑斕,明晃晃的刺眼。 終究還是她的想法太天真,太自私,他的身份注定,全天下都是他的,同樣他也是屬于全天下,屬于所有人的。他們相互喜歡,也抵不過這樣的事實。 按照戲單第一場是《四郎探母》作為祝壽的開場戲,他們的《定情》緊跟著排在第二場。怡親王沒有過多興致去關(guān)心那些官家小姐,敷衍應(yīng)了幾句五公主的話便回過臉看向郁兮,輕輕端正了她的頭冠,“等下就輪到我們了,別緊張,就按照平常排練的來。” 郁兮目光灼灼,點點頭笑,拉起文瑜的手,“咱們一起出去打一場大勝仗?!?/br> 三人站在上一場戲的余韻中緊張互視,相互鼓勵著,《四郎探母》落下了帷幕,輪到他們出場了。郁兮對這半年來訓(xùn)練的成果充滿了自信,她不懼怕在演戲的過程中出現(xiàn)意外,另她感到緊張和為難的是自己那個懸而未決的答案。 然而她當(dāng)鼓起勇氣再次看向閱是樓,還是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她深深喘口氣,驅(qū)除腦子里凌亂不堪的思緒,從玻璃窗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現(xiàn)在是楊貴妃,當(dāng)下最該做的事情是唱好這場戲。 《長生殿》開演了,從閱是樓的圍檻中看過去,“壺天宣豫”的大匾下,承接上一場戲的落幕,燈火逐漸燃亮,裝點出富麗堂皇的格局。 《定情》講得是大唐天寶年間,山河一統(tǒng),太平盛世。宮中楊玉環(huán)姿容絕世,唐明皇封她為貴妃,賜她金釵,鈿盒定情,結(jié)下偕老之盟的故事。 光線從上往下渲染過渡,伴隨著奏樂,出場的是四名持刀侍衛(wèi),而后是身著花衣的文武百官,亮相后蹲跪在戲臺兩側(cè)等候。 鼓點密集起來,戲臺的西側(cè)出現(xiàn)了一人的身影,頭戴赤纓冠,身披金繡大紅龍袍,緩緩邁步出現(xiàn)在戲臺臺階的頂端中央,揚眉瞪目,偏過頭正面視來,雙手一捋須,抬臂張袖,收回后再一張袖,舞舞袖子疊起雙手下壓,一面下著階,一面抬眉開了腔: “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統(tǒng)皇唐,層霄雨露回春,深宮草木齊芳,昇平早泰,韶華好,行樂何妨。愿此生終老溫柔,白云不羨仙鄉(xiāng)?!?/br> 臺上的唐明皇完全一副盛世天子的派頭,展袖負手,背過身走上臺階在那張明黃錦繡的龍椅上做下身,念白道:“朕乃大唐天寶皇帝,李隆基是也,進來機務(wù)余閑,寄情聲色,昨見宮女楊玉環(huán),德性溫和,豐姿秀麗,卜茲吉日,冊為貴妃。已傳旨在華清池賜浴,命永新,念奴服侍更衣……” 望著唐明皇顫頭拖腔念出最后一句,“……即著高力士引來朝見,想必就到也?!遍喪菢抢镄β曇黄?,太后開懷大笑,看向惠妃道:“我還是頭一回見咱們家文瑜這個樣子呢!聲口兒脆亮穩(wěn)當(dāng),這出男腔反串唱的好!” 惠妃望著臺上,欣慰一口嘆氣,“之前管她是管得嚴格了些,這回算是徹底放開性子了?!?/br> 太后拍拍她的手,“為人母,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孩子們好,可這有時候啊手頭該松也要松一些,這孩子以前當(dāng)著人面話都難得說,你瞧瞧她這個活潑樣子多好。” 笑著望回戲臺上,高力士出場了,架著一身宦臣綠袍,單手一甩拂塵,起高調(diào)子念道:“花貌喜沾恩雨露,錦袍常惹御爐香?!睆臇|至西,碎步跑起,單膝著地跪于唐明皇面前道:“奴婢高力士見駕,冊封楊娘娘,已到殿門候旨?!?/br> 唐明皇抬起一手,“宣上來?!?/br> 高力士宏聲道:“領(lǐng)旨?!?/br> 樓里眾人見了這位高力士笑聲更響亮了,太后正喝茶,忙放下杯盅拿帕子拭唇,隨后大笑不止,后排的禮親王笑道:“七爺這嗓子尖團音,唱得人心肝兒顫,都是兩個肩膀扛張嘴,承延這嗓子旁人還真學(xué)不來?!?/br> 福晉佟佳氏比手噓了聲,“四爺快看,楊貴妃要出場了!” 場上的高力士起身,拂塵瀟灑甩了個圓圈,斂衽道:“圣上有旨,宣貴妃楊娘娘上殿!” 不見人來,但聽側(cè)臺一群女腔回應(yīng):“領(lǐng)旨。”音落手提宮燈的宮娥們方才出場,在戲臺中央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退至兩側(cè)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