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告誡地說，“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尤其你們之間還隔著血海深仇！他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蘇瀾想說，她真的一點(diǎn)利用價值也沒有。

    “他為什么會讓你來，定是以為我會告訴你幕后指使我的人！”

    蘇瀾……好吧，她也想知道。

    “但我不會說！不僅僅是盜亦有道，我是為你好！”

    “……”蘇瀾說，“那您叫我來，是還有別的事嗎？”

    蕭千里沉沉地吸了口氣，“我會來東宮偷東西，除了有人答應(yīng)我會替商家翻案，還因?yàn)椋冶蝗俗プ×税驯?，這個把柄是個人，他叫……”

    “林端?！?/br>
    蘇瀾心神巨震，心臟劇烈的跳動，幾乎破膛而出。

    幼年時，阿娘教她讀詩，讀到一首王維的《春園即事》：

    宿雨乘輕屐，春寒著弊袍。

    開畦分白水，間柳發(fā)紅桃。

    草際成棋局，林端舉桔槔。

    還持鹿皮幾，日暮隱蓬蒿。

    阿娘說，這首詩，其中林端二字最妙，蘇瀾不解其意，阿娘失神片刻，說她還小，等她大了就懂了。

    后來她又長幾歲，阿娘跟她說起商家，又提到這首詩。

    阿娘說，當(dāng)年出事時，大舅母已有八個月身孕，若沒出那樣的事，平安生子，那孩兒，就叫林端。

    大舅母，恰好姓林。

    到此時，蘇瀾終解阿娘之意。

    她不是告訴她，可惜大舅舅的孩兒未能平安出生。

    她就是告訴她，這世上，她還有個表兄，叫商林端。

    “他是……”蘇瀾眼里含著淚，很努力，很努力地才克制著讓聲音沒那么顫抖。

    蕭千里沉沉點(diǎn)頭。

    那年和商青柏相識，他始知自己的渺小與愚蠢，從別后，再不敢有一日懈怠，四年后，終于小有所成，便稟明師父，說想闖蕩一二，獨(dú)自入京。

    打聽商家很容易，但沒想到他剛?cè)刖┏牵碳揖统隽耸?。聽說皇帝老兒要將商家滿門抄斬，他趁夜偷摸進(jìn)去想將商青柏帶走。

    那時商家已被錦衣衛(wèi)包圍的水泄不通，他慶幸自己勤奮了幾年才成功摸進(jìn)去，找到商青柏的住處，卻見屋里出來個夫人，抱著個襁褓。

    虧得他還有幾分識人的本領(lǐng)，斷定此人乃商兄弟的母親，當(dāng)即表明身份，“夫人，我是來救商青柏的，我與他乃舊識！相信我！我是江湖人，我叫蕭千里，輕功絕頂，我可以帶他走，沒人能追的上我！”

    那一面之緣，商夫人成他平身最佩服的人！

    那等情形，沒有任何信物，只憑他一句話，夫人信了他，把襁褓交到他手里，“青柏已死！這是他的孩兒，你帶他走！不要告訴他他的身世，告訴他，他叫林端，林端舉桔槔！少俠，商徐氏叩謝救命之恩！”

    他初出江湖，就遇到這種事，驟然得知商兄弟死訊，整個人都是懵的，看到夫人欲跪，才慌慌扶著，這時外面已經(jīng)傳來甲胄喧嘩之聲，夫人神色一變，把他一推，“快走！別回頭！快走！”

    他下意識地就施展輕功離開，卻在那一瞬，隱約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

    我商氏滿門，無愧天地！

    ……

    第15章

    “他，可好？”蘇瀾顫聲問。

    “挺好。這小子，我叫他習(xí)武，他偏愛讀書，長成個文弱書生的樣子，叫不少小姑娘芳心暗許，但他一直不肯娶妻，竟說是因?yàn)槲乙参慈ⅲ獙W(xué)我。”說起平日趣事，蕭千里語氣輕松起來，“不過他學(xué)問雖好，我卻不讓他參加科舉，就怕他步入仕途，難免有心人認(rèn)出他來。誰知道，還是叫人認(rèn)出來了……”

    原來如此。

    確認(rèn)了此林端確是彼林端，蘇瀾從最初的震驚與激動冷靜下來，不免擔(dān)心表兄的安?！捛Ю飦頄|宮已經(jīng)七八天，至今毫無消息，那些人會不會拿表兄開刀？

    她不由得有些埋怨蕭千里，既然他輕功那么厲害，怎不帶表兄跑呢！

    她甚至在想，她來見蕭千里，也不知殿下是否有安排人暗中監(jiān)視，是否殿下也知道，商家還有后人！又是否會利用一二？

    他怎能如此大意呢！

    蘇瀾緩緩?fù)铝丝跉狻?/br>
    事已至此，埋怨毫無意義。

    “指使您的人，究竟是誰？”只要知道那幕后之人的身份，捉了那人，表兄就安全了。

    “我不能告訴你。”

    “你就不擔(dān)心他傷害表……林公子？”蘇瀾沒想到他如此冥頑不靈，惱地怒目而視。

    “非是我不愿說，一則，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二則，一旦太子這邊派了人手過去，他就知道我出賣了他，定會第一時間殺人滅口；三則，”蕭千里苦笑，“我也不知他究竟是誰，從始至終，他都一直以面具示人。”

    蘇瀾“……………………”

    “您還有什么想告訴我的，或是要我?guī)兔Φ?？”蘇瀾飛快默念幾句《清心咒》后問。

    蕭千里愣了愣，卻是笑了，那笑意帶了點(diǎn)淡淡的譏諷，“你以為我跟你說這么多，是叫你求太子放了我？”

    他還記著，她進(jìn)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他她求不了情放不了他！

    蘇瀾抿唇，“我以為，您會希望我盡快找到林公子，確保他的安全。”

    而她，并未想過要放他走。

    一來，他或許對殿下還有用，而她在殿下跟前也還沒這個分量。

    二來，盡管他有恩于商家，但他為自保就罔顧他人性命，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這樣的性情，尤其還是個江湖人，她覺得，對普通百姓而言，危險性太高！還是在地牢里多待些時間洗心革面的好。

    蕭千里一呆，為自己的狹隘感到一絲絲羞愧，繼而道，“我不會叫你去找他的。你沒這本事，定是去求太子！他，我信不過！你也一樣，你要牢牢記著我的話，千萬別信太子！也別為他生孩子！沒有孩子你就不會為他掏心掏肺！林端的事，你也一個字都不能提！你記住了沒有？”

    “……”蘇瀾默然一瞬，覺得還是不要提醒他既然已經(jīng)有人知道表兄的身份，很快就會有別的人知道。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那林公子怎么辦？”她想知道，既然蕭千里有這么多考量，是如何確保表兄的安全。

    “他不會有事，你放心?！笔捛Ю锇参康?，“請我辦事的人發(fā)誓，只要我這里不泄露消息，太子的人沒找上他，他絕不會動林端一根汗毛！而且以防萬一，我給林端留了迷藥，藥倒對方自己跑路絕沒有問題?！?/br>
    “……………………”

    蘇瀾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他多說，氣呼呼地從地牢出去，出來后才沉下氣，神色憂愁。

    她也確實(shí)挺愁的，表兄自幼跟著這么個不著調(diào)的人，也不知被養(yǎng)歪到什么程度了。

    真想立刻找到表兄，也許現(xiàn)在糾正，還來得及。

    她進(jìn)地牢時，還紅霞滿天，現(xiàn)在，已是繁星閃爍。

    在外等候的也不是井大，是個臉生的小公公，不過態(tài)度仍然和氣。

    “太子妃，您出來啦，可是要回飛羽殿？”小公公問。

    “太子哥哥呢？”

    “殿下在忙。”

    哦。

    也不急，晚上殿下一定是會過去的。

    晚上趙燚一如往常地去了飛羽殿，發(fā)現(xiàn)今天有些不同，那蘇瀾雖然躺在床上，呼吸清淺，卻像隨時都要詐尸一樣，眼皮不停地輕顫，眼珠咕嚕咕嚕不停地轉(zhuǎn)。

    “起來。”趙燚冷聲道。

    就見那仿佛已經(jīng)睡熟了的蘇瀾睜開眼，目光清明，不見絲毫困倦，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茫然。

    “太子哥哥。”蘇瀾起來，在趙燚身邊坐下，怯弱地扯了扯他的衣袍，“瀾兒讓你不高興了？”

    因?yàn)橥蝗宦犝f林端，又牽涉商家翻案之事，蘇瀾想著她人在東宮，四處都是殿下的耳目，為了博取殿下的信任，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都決定實(shí)言相告，而且殿下的本事，也許真能平安帶回表兄，只希望，表兄若不幸是落在那些人手里，至少還保住了性命——她冷靜想想，表兄應(yīng)該是性命無憂的，不說他活著，或許能替他們拉攏外祖父的學(xué)生，至少還能威脅自己，得多蠢，才會殺了表兄！

    只是蘇瀾左等右等還不見殿下來，便想著先小憩一會兒，等殿下來了叫醒她也可。

    但遇上這樣的事，她就是心再大，也是輾轉(zhuǎn)難眠，又恐夜里沒睡好，明日眼下烏青，叫人擔(dān)心，便只靜靜躺著，恍若陷入冥想，哪知一睜眼，只見殿下滿臉不高興！

    “裝睡！”

    蘇瀾眨眨眼，差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他什么意思。

    不是，就算我裝睡，你生什么氣？

    她委屈巴巴地解釋，“太子哥哥誤會了，我并不是裝睡，而是還沒有睡著?！?/br>
    “孤進(jìn)來，你無反應(yīng)?！壁w燚不客氣地拆穿他。

    蘇瀾，“太子哥哥，你進(jìn)來時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瀾兒真的不知道啊?！?/br>
    趙燚沉肅的眸子有一瞬的怔愕，好像，也是。

    不過饒是如此，他可不會覺得尷尬，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岔開話題，“為何，睡不著？”

    “瀾兒正想和太子哥哥說這事呢?！碧K瀾有些急切，忽而語氣一變，帶著幾許閨怨的味道，“可是瀾兒等了好久太子哥哥都沒來，等的都快睡著了，都差點(diǎn)忘了正事?！?/br>
    趙燚面無表情，蘇瀾咬著唇，繼續(xù)道，“太子哥哥可知，蕭千里與瀾兒說什么了？”

    趙燚暼她一眼，她說，“他說他會來東宮，除了有人答應(yīng)他替商家翻案，還因?yàn)樗磉呉粋€人的身份暴露了，那些人威脅他。而這個人……是我大舅舅的孩子。原來我在這世上，還有一位表兄！我都不敢相信，但蕭千里說的，又和阿娘留給我的話能對的上，他定不是在騙我！”

    竟是半點(diǎn)不在意趙燚知道謀逆的商家還有嫡系后人活著的樣子。

    “可是，”蘇瀾神情一轉(zhuǎn)，哀傷地說，“蕭千里被關(guān)在東宮這么些日子，外間毫無消息，瀾兒很怕表兄已經(jīng)遭遇不測。雖然蕭千里信誓旦旦地說表兄不會有事，可是……”

    “他跑了！”趙燚忽然道。

    “？”蘇瀾怔了怔，驚喜道，“真的嗎？太子哥哥知道表兄的消息？他在哪兒？可有受傷？我，我能見見他嗎？”

    趙燚冷淡的神情莫名又多了幾分冷酷，說道，“知道蕭千里，已有人去查，家中有一尸體，他，不知所蹤?！?/br>
    蘇瀾心神一轉(zhuǎn)，理解了趙燚的意思，他是說知道蕭千里的身份后就立刻去他家中查探，發(fā)現(xiàn)有人打斗過，死的那個明顯不是表兄，而且表兄跑了后，趙燚的人都沒找到他，那表兄應(yīng)該藏的很好，很安全？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蕭千里什么都沒說，你就已經(jīng)查到這么多消息了！”蘇瀾滿眼崇拜，眼見趙燚神色稍緩，于是她又希冀地望著他，“那太子哥哥，你可以幫瀾兒找到表兄，把他帶回來嗎？瀾兒很怕他被別人找到，如果有壞人知道表兄的身份，瀾兒怕，表兄兇多吉少?！?/br>
    “理由！”

    趙燚言簡意賅，蘇瀾竟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是指他幫她找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