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今天我學(xué)會了蒼雪劍法第九式,還開始學(xué)做飯了,以前不知道,做飯竟是這樣麻煩,等師父回來,我再也不要她動手了,我每天做給她吃,每天,她什么時候回來呢?” “今天依舊在院門口等了兩個時辰,天空每經(jīng)過一個人,我都會提起心來,待到看清不是師父,心里好失落。師父,怎么還沒有回來?” “師父今天也沒有回來?!?/br> …… “師父不要我了嗎?” …… “師父回來了。我不會再讓她扔下我離開,她是我一個人的,便是使些手段……也在所不惜?!?/br> “昨夜做了一個夢,我太差勁了,她是那樣高潔的神祗,如我這般的人怎么能……” “我贏了門下大比頭名,師父許我一個心愿,她說什么都可以,這攪得我睡不著……便是睡著了夢里……哎,我還是去背《除魔心經(jīng)》罷?!?/br> “明日啟程去大澤,我終于實現(xiàn)了愿望,以后師父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秦淮月一頁一頁看過去,一本一本看過去,不知不覺間,眼淚模糊了視線,噼里啪啦掉下來砸在日記上,泅散開通篇的師父二字。 這是她的小天使,是她的徒弟,對世間純透的內(nèi)心,對師父拳拳的依戀,從未變過。 她想起當(dāng)日在問天劍下,自己所說,“三千大道,無論你選哪一條,師父都信你,師父都陪著你?!?/br> 但是在別離之谷他明明身不由己,滿口胡話,自己卻沒有一如當(dāng)初相信他的純善本性,真以為他誠心投了魔,真以為他恨透了自己,為此消沉了這些年。 在她看來,這滿頁的師父,滿篇的師父,上面都寫著四個字:師父救我! 秦淮月將這些日記收起來,重新放回去。 她站起身來,擦干眼淚,深吸一口氣,只覺得一掃疲憊,身上又充滿了力量。 她雙眸燦若星辰,步伐堅定,推門而出。 …… 八月的漠北,北風(fēng)卷地百草折,平沙莽莽黃入天。 狂風(fēng)肆掠,黃沙蔽日,明明是下午,天地間卻一片灰蒙蒙的。 在這蒼茫天地間,通往塞北的玉門關(guān)附近有一處小鎮(zhèn),名作沙搖鎮(zhèn),靠經(jīng)營客棧和茶樓服務(wù)往來于中原和塞北之間的旅客,鎮(zhèn)子零零星星的燈光在這漫漫黃沙中格外顯眼。 如今天下不太平,出入玉門關(guān)的商隊和旅人都很少了,大多數(shù)寂寞了一天的商鋪早早就關(guān)緊了大門,縮在屋里不出來。 蒯掌柜的客棧位于鎮(zhèn)子邊上,平時冷清至極,只能靠比別的鋪子早開門晚關(guān)門來吸引那些住不到店的。 今天運氣不錯,下午的時候有一隊商隊眼看要起沙塵暴,來不及入關(guān)了,便進了他的客棧,要歇到沙塵暴過去才能動腳,另外還有一個散客滯留在此。 但是他總覺得這商隊有點古怪,他在這沙搖鎮(zhèn)做了二十多年的客棧老板,卻從未見過這樣一支商隊。 隊伍里多是青年男子,其中還有一個女人,他們包得嚴(yán)實,但是一伸出手,就漏出了端倪,一個個都細(xì)皮嫩rou的,這要是跑貨的一天天日曬雨淋怎么會長得這樣水靈? 世道不太平,他旁敲側(cè)擊打聽了一下,聽聞其中一男子說這女子家里忙不過來,便派女兒和家里的長工走這一趟。 蒯掌柜笑瞇瞇聽了,心里卻仍是半信半疑,暗暗留了心。 時間不早了,客棧里的商隊和那個旅客到大堂里吃飯,蒯掌柜叫廚子做飯,自己去了客棧門口。 被風(fēng)卷起的沙子拍在客棧門窗上,“噼啪”作響,蒯掌柜走到門口往外看了一眼天,被風(fēng)沙兜頭撲了一臉。 他一邊罵罵咧咧這鬼天氣,一邊準(zhǔn)備關(guān)門了。 “等等,等等!別關(guān)門呀!”一疊聲的呼喚順著風(fēng)傳來,蒯掌柜探出脖子,瞇著眼睛看去。 只見風(fēng)沙中,一個瘦小的男子奔了過來,他長得普通,灰頭土臉的,背著一個包裹,標(biāo)準(zhǔn)的旅人打扮,蒯掌柜停下了動作。 男子直奔至客棧內(nèi),一進來便一把關(guān)住了門,把風(fēng)沙隔絕在外,然后扶著墻直喘氣。 “總算……總算讓我趕上了……累死我了……來桌子菜,給我個上房?!蹦凶诱f著,隨意扔了塊碎銀給掌柜的。 蒯掌柜心道,哪來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出手這么闊綽,肥羊??! 他一邊關(guān)門一邊道:“算你運氣好,這沙搖鎮(zhèn)就只我的客棧關(guān)門最晚,你若是錯過了,就是拿一錠金子都沒地方投宿。” 大堂里正在等飯的那個旅人閑來無聊,問道:“你們經(jīng)商人哪個不鉆進錢眼里,還有給錢不開門做生意的道理?” 蒯掌柜故意提高了聲調(diào),高深莫測道:“一看你就是不懂,你可知這是何處?” “漠北玉門關(guān)吶?!?/br> 蒯掌柜搖頭道:“錯了錯了,這入了玉門關(guān),便是漠北第一仙門,天山派的勢力范圍啊?!?/br> 那旅人聞言,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br> 新進來的小公子總算喘勻了氣,聽兩人對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怎么,天山派管天管地還管不讓你開店???” 那旅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這公子哥,“你出門在外連個常識都沒有嗎?” 小公子嘿嘿一笑,答道:“我在家里呆著無聊,出來游山玩水的,聽說漠北的胡姬漂亮,便想去瞧一瞧,路上遇到了這風(fēng)沙,真是大煞風(fēng)景,胡姬再好看,我也不去了,你們說的這個倒新鮮,給我詳細(xì)講講?!?/br> 蒯掌柜將這只不諳世事的肥羊引到一張空桌上,給后廚打了個招呼,這才說道:“以前若說住在仙門的守護地界里,那是一樁好事,現(xiàn)在啊……” 他搖了搖頭,“現(xiàn)在啊,地界旁邊若是臨著個仙門,那是提心吊膽,睡不著覺,生怕哪一天龍門的那個煞星就帶人殺來了,神仙打架,苦的不就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嘛,我們鎮(zhèn)子每日天不黑就關(guān)了門,就是怕撞上龍門那個大魔頭?!?/br> 旁邊的商隊似乎對這個話題也有興趣,望了過來,其中的女子突然發(fā)聲,嗓音輕靈,說道:“他們龍門才是真真的聰明,面對仙門百家,知道揚湯止沸,不若釜底抽薪的道理,安排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去殺絕名門正派,真是好籌劃?!?/br> 蒯掌柜接著說道:“誰說不是呢,如今四方仙家自顧不暇,哪里管得著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聽說有的村子被魔教盯上,搞邪術(shù),便成了活死人之地!天下人人自危啊。” 他嘆口氣道:“只能祈愿當(dāng)世大能出面斬了這弒仙魔君,仙門重振,蕩平魔教,還我們一個清靜日子?!?/br> 說罷,廚房菜好了,眾人不再攀談,掌柜的搭手廚子一起往外端菜。 公子沉默半晌,菜齊了,其他人都要開始吃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輕輕問道:“我來的路上怎么聽說,龍門的那個弒仙魔君好像正是朝著天山派去了?!?/br> 于是,眾人拿著筷子的手就那樣頓在了空中,旅人顫抖道:“不…不…不…不會吧,你一定是…聽錯了?!?/br> 蒯掌柜也是面色蒼白道:“就是啊,怎么會,怎么會?!?/br> 那個商隊女子輕笑一聲:“哦,好巧,我也聽說了,而且聽說啊……他正往玉門關(guān)而來呢?!?/br> 就在這時,突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龍門路過,投宿?!?/br> “???” 蒯掌柜手一抖,拿著的兩盤菜“啪”摔在了地上。 接著,門外的人照常通知完便手上用力,“咔”斷開了門閂,于是兩扇門便緩緩打開了。 屋外的風(fēng)卷著沙土從門外呼嘯而入,只見漫漫黃沙,昏暗天地中,一隊身著黑斗篷的人走向客棧,從暗黃色世界里逐漸顯出高大的身形,他們行得很快,落地卻悄無聲息,帶著風(fēng)塵仆仆和沉沉威壓,猶如一隊亡靈死神,迎面而來。 客棧里只要看過去的人,都被領(lǐng)頭的黑衣男子吸引住視線,難以拔出目光。 這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他分明和其他人身著一樣的黑斗篷,分明也一樣帽子遮臉,但是他身上卻散發(fā)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 是冬日千山暮雪、萬徑人滅的蕭瑟寒冽,是海洋萬里深淵,窒息黑暗的死寂凝滯,亦是經(jīng)過千軍萬馬、尸山血海淬煉出的王者霸氣。 龍門,弒仙魔君。 看到這一隊人之時,蒯掌柜和那個旅客都驚呆了,無論如何想不到今日會叫他們遇到上這傳說中的魔頭。 蒯掌柜呆了半刻,這才反應(yīng)過來,叫嚷一聲,往后堂沖了出去,那旅人被蒯掌柜一驚,也一扔碗筷,抓起身邊的行囊跟著沖了出去。 商隊坐得穩(wěn)穩(wěn)的,八風(fēng)不動,其中女子更是激動地微微顫抖。 那小公子卻悄悄繞到了大堂的一個雜物角落,把自己縮在其中。 待到龍門弒仙魔君一腳跨進客棧門檻之時,商隊那邊突然暴起一道刺目藍(lán)光,旋即細(xì)分成千萬道朝著弒仙魔君而去。 躲在一邊的公子看見,心道:一品暗器,千機針!這女子是要下殺手! 但是,這千變?nèi)f化的針陣在弒仙魔君面前,卻敗了一敗涂地。 弒仙魔君腳步不停,繼續(xù)往客棧里走,面對鋪天蓋地如毛毛雨的針,他僅僅是略略抬起了手。 是的,沒有拔劍,沒有躲避,僅僅是略略抬起了手。 他的大掌中黑氣纏繞,迎面而來的藍(lán)色光芒卻一瞬間盡數(shù)被吸附了去,千機針上的法力一去,便全樹落在了地上。 一地銀針“叮?!甭湎?。 而落下的銀針后面,緊接著是商隊七人結(jié)陣而出,七把劍從不同方位朝著弒仙魔君刺來! 依舊是巋然不動,弒仙魔君那只手沒有放下來,他改掌為拳,伸出食指,對著七個劍來的方向憑空叩了一叩。 “轟!”這七人只覺得迎面而來一股霸道至極的罡氣,根本來不及抵擋,當(dāng)胸一痛,倒飛了出去,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們使出了看家法寶,畢生絕學(xué),而那弒仙魔君,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停下過腳步,只不過是動了動手指。 這是怎樣恐怖的實力! 弒仙魔君還要往里走,七人中的那個女子一把扯下包在頭臉上的布巾,露出一張美麗的臉,但是臉上盡是憎惡。 她朝著弒仙魔君大喊道:“龍門走狗,仙界叛徒!你滅我昌源王家,我恨你!雖然今天我敗了,但是你也別猖狂,全天下都盼著你死,你這樣畜牲不如的東西,多行不義必自斃!” 弒仙魔君揮了揮手,于是幾個手下上前把他們?nèi)α?,這女子方才驚慌起來,“你要做什么,我是昌源王家的大小姐,你不能這樣,?。∽∈?,求求你了,不要殺我!” 弒仙魔君看都沒有看她,正要上客棧二樓。 “咔”一道細(xì)小的聲音傳出,那小公子竟然這個時候動了一動,碰到了旁邊雜物! 小公子沒有驚駭?shù)臅r間,弒仙魔君已經(jīng)身如電光,倏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 小公子瞪大眼睛,他們離得近,他能夠看到黑斗篷帽子底下一雙陰鷙沉沉的雙眼,公子立刻高高舉起雙手,驚慌失措地大叫:“我……我……我是路過的,我會干活,會做飯,還知道掌柜的銀子在哪里,千萬不要殺我??!” 弒仙魔君盯了他一會,小公子被掐的臉都憋紅了,就在他以為要不行了的時候,魔君松開了手。 他開口道:“你去做飯?!?/br> 小公子滑在地下,垂著頭捂著脖子用力咳嗽著,一邊咳一邊連連應(yīng)是,誠惶誠恐,抖如鵪鶉。 但是等到魔君轉(zhuǎn)身上的樓去了,伏在地上的公子,在誰也看不到角度,臉上驚恐盡數(shù)褪去,他雙眼熠熠生輝,渾身那哪里是因為驚懼而顫抖,分明是興奮的! 小公子的嘴角勾出一個笑來。 呵,終于讓我抓住你了,溫冰炎…… “還愣著干什么!去做飯??!”一個高個子男子沖他喊道。 于是地上的小公子立刻哆哆嗦嗦著站起身,頭都不敢抬,一溜煙跑進了后廚。 入了后廚,小公子看了一眼食材,桌子還有跑掉的廚師剩下的面,龍門百來號男人,要管飽還要香,他想了想,打算做一頓湯飯,立刻動起手來。 沒錯,這是秦淮月,溫冰炎入魔教的第四年,她易容成男子,抹消了身上一切秦淮月的特征,仔細(xì)學(xué)習(xí)男子言行舉止,下了蒼雪山。 在人間四處輾轉(zhuǎn),漂泊一年多,循著弒仙魔君踏平仙門的蹤跡,一路追隨,卻總是慢了一步,與溫冰炎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