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離靜靜駐足湖邊，目光緊鎖湖里與白澤正開心泛舟的微塵。清澈的湖面，在陽光下泛起漣漪，微塵淺笑亮晶晶的眸子看著正在劃漿的白澤，不時轉(zhuǎn)頭看向岸邊，確認(rèn)了青離依舊在，方才放心。

    這里是位于桃花谷山下的一個小村莊，也是唯一一座供奉陸壓神像的村莊。也許真是因隔得桃花谷太近，也或許是因這里供奉了陸壓，所以被陸壓僻佑。這里民風(fēng)淳樸，阡陌縱橫，黃童白叟于田間悠然自得。幾日前的那場大雨，對這里并沒有多大影響，只是河水，湖水漲高了些許。

    田間農(nóng)作物一片欣欣向榮。曾經(jīng)青離偶然走過其間田梗，發(fā)現(xiàn)這里的排水渠做得特別好，所有田間水若超過某個高度便會被引導(dǎo)到河里。難怪……

    青離還在沉思中，白澤帶著微塵上了岸，手里還提著一條大魚。

    “方才回來的時候，一條魚跳到了我們舟上。”微塵笑瞇瞇拉著青離衣角，一臉邀功模樣。

    青離目光落在那條肥碩的大魚身上，輕輕一笑，拉住微塵的手腕，五指正扣于她脈搏之上?！澳墙裉焱砩吓c你煲豆腐魚湯可好？”

    微塵點點頭，緊緊跟在青離身邊。

    青離或許發(fā)現(xiàn)，或許沒發(fā)現(xiàn)。被白澤提在手里的魚，聽聞他的話，猛的掙扎了幾下。

    一路上，青離拉著微塵的手都沒有松開。手指觸碰之處，那里本該跳動的脈搏，早就沒了生息。他靜心聆聽他們倆零星的對話，嘴角淺笑溫和。

    回到住的地方，白澤將那條大魚放入院子里盛滿水的大水缸。那魚一入水，也不立刻沉入水底仰著嘴巴咕嚕咕嚕的吐著泡泡。一張一合之間，就連微塵都看出了不對勁。

    “師父，這魚，我怎么看著有些奇怪？”她手指觸到魚頭，用力都不能將它壓到水里。反倒是肥魚像怒極，一擺尾巴。濺起一陣水花。幸得青離反應(yīng)神速，一展長臂將微塵護在懷里，傾身擋住了大半水珠。

    眸色深沉瞥了那魚一眼，肥魚似被青離眼中警告之意嚇著，尾巴停止了擺動，卻還是沒有沉下去，而是更加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們。

    一張嘴，一串泡泡就先冒出來。

    “它怎么像在說話？”微塵舍不得離開青離的懷抱，緊緊抓著她的衣服，探頭看著水缸。

    “它就是在說話，微塵?！卑诐傻溃骸皬乃轿覀冎凵祥_始，便一直在說話。”

    “那它是妖怪？”微塵收回目光，后退一步。

    “嗯。”青離將青離拉到身后，應(yīng)了一聲。食指輕點那肥魚腦袋，缸水沸騰，白光中那只魚化身人形，立于缸中。

    “呼！”他長舒一口氣：“終于可以說話了?！逼讨?，發(fā)現(xiàn)身邊一片靜默，一一望去，發(fā)現(xiàn)除了好奇的微塵，其他兩位都冷冷地看著他。

    連忙跳出水缸，跳到安全地方，連連擺手，解釋道：“我不是妖怪，真不是妖怪?！?/br>
    “明明就是魚妖?！蔽m撇撇嘴輕聲道。

    “真不是。”他急道。

    “那你是什么？”白澤道。

    于是他便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來歷說了一遍。原來他叫周悟，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他有一般紈绔子弟的毛病，終日沉迷女色，沉浸在各種賭坊，與狐朋狗友三五成群地在大街上縱馬斗酒。

    本來這樣的一個紈绔子弟只要不做出什么傷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一般只要他老爹爭氣一點，他還是可以很平安的過完一生。

    但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禍福旦夕。不知道什么時候，與他一起玩耍的同伴認(rèn)識了一位自稱法力高強的仙人。說是呼風(fēng)喚雨，移山填海，閉氣于水中數(shù)十日都沒事。眾人對他推崇備至，紛紛要拜他為師，要隨他一并出海修仙。他爹膝下就這么一個獨子，哪里肯，于是就將他鎖在屋里，派了許多家丁守在門外。

    若他就此打消成仙的念頭，便什么事也沒有了?？伤患胰藡煽v慣了。哪里肯就犯，硬生生絕食幾天，他爹沒辦法。最后放他出來，氣急敗壞拿棍子狠狠的抽他，抽得只剩最后一口氣，便問他還去不去。他也是個倔脾氣，都到這種地步弄得人盡皆知了，若此時說不去，那多丟人。于是梗著脖子，還是直說要去。

    周悟渾身濕淋淋站在那里，臉上掛著牽強的笑，眼里后悔之意濃得化不開?！昂髞?，我爹老淚縱橫吩咐家丁將我丟出府外，我娘心疼我，邊哭邊偷偷給我塞銀子?！?/br>
    他一抹眼淚，笑道：“然后我就走了，接著被那妖人變成了一條魚，丟在河里。他大爺?shù)模也粫嗡?，幾次都差點淹死，要不就憋死。這一次并不是有意跳到你們舟上的，只是水里太悶了，想出來透透氣。哪里知道，一下子跳太高了?！?/br>
    “不過幸虧遇到你們，不然我還是一條魚，哪天被人捉去吃了也不一定。”他整整濕透的衣衫，恭恭敬敬地朝他們行了一禮。

    “魚本來便會游泳，當(dāng)你是一只魚的時候，你把自己當(dāng)人了?！蔽m道。

    周悟一愣，尷尬摸摸鼻子。“我忘了?！?/br>
    “其他人也與你一般遭遇？”青離問道。

    周悟搖搖頭。“我沒有見到其他人，大約是最后都反悔了沒去罷了。不過我知道，那人把我變成魚之后，就變成了我的樣子。”

    “如此說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你家。這事過去多久了？”白澤問道。

    周悟問了一下現(xiàn)在的時間，便低頭默算?！岸暧杏?。不知我爹娘現(xiàn)在怎么樣了，這次回去我定要揭穿那妖人面具?！敝芪驊崙嵅黄降馈?/br>
    “你覺得有人會信嗎？”白澤可憐的看著他?！澳阆Я硕曛?，然后回去告訴他們住在你家里的那個周悟是假的，誰信你吶？”

    “那我也要回去呀?！敝芪虻溃骸澳莻€騙子在我家誰知道有什么陰謀，若他以我之名，欺負(fù)我爹娘怎么辦？”

    轉(zhuǎn)念一想，又耷拉下肩膀。嘆息道：“恐怕回去我也不是他的對手?！?/br>
    微塵拉拉青離的衣衫，道：“師父，我們跟他一起去看看，行不？”

    周悟眸子一亮，期待地看著青離。他雖然不知他們是誰，但是既然手指一點便可以將他變成人，想來定是極厲害的人物。若有他們相助，勝算定是極大。

    青離淺淺一笑，對周悟道：“若我助你，你用什么報答我？”

    “金銀財寶，美人房屋，隨你挑?！彼B忙道。

    微塵突然怒道：“我?guī)煾覆挪灰裁疵廊??！鞭D(zhuǎn)身又青離道：“師父我們不要去了?！?/br>
    “呵呵?！鼻嚯x輕笑，抬手摸摸微塵頭，安撫道：“我自是不要什么美人。”

    “那你要什么？”周悟連忙道：“只要你想要，我定想盡辦法弄來。”

    “好。”青離應(yīng)道：“若反悔，你可知后果？”

    聽聞他這般鄭重，周悟有些害怕。他眸子在三人間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最后點點頭，凝重道：“大不了一死，只要揭穿他，保住我爹娘無礙便好?！?/br>
    “我們要你死做甚？”白澤不滿道。

    青離卻是不語。

    當(dāng)夜微塵白澤睡下之后，周悟推開了青離的房門。房門未關(guān)，顯然是青離正在等他。燈下青離坐在桌前，桌上一杯茶正冒著熱氣。周悟坐下時，發(fā)現(xiàn)桌上還有一張紙，那上面白紙黑字寫著契約兩字。

    粗粗一掃，臉色有些發(fā)白。

    青離將一杯茶推至他面前：“這里面的內(nèi)容可有看清？”

    周悟點點頭?！拔矣闷渌臇|西換不行嗎？”

    青離搖搖頭：“我只要這個，你三分之一的壽命。若你答應(yīng)，便簽字畫押，若不答應(yīng)便離去。我不會強迫你?！?/br>
    周悟思索極久，咬咬牙還是簽下了字。執(zhí)筆時手一直在抖，以至于寫的字都有些彎彎扭扭。他放下筆，端起青離為他倒的茶水。此是只覺得渾身冰冷，雙手緊緊抓著杯子，妄圖用這一點點溫暖驅(qū)走體內(nèi)的寒意。

    青離慢條斯體將紙折好收入懷里。見周悟還在怕極，笑道：“你此時無需如此，事成之后我只拿走你三分之一壽命?！?/br>
    也許是青離活得太久了，凡人的一世于他而言也不過幾個月罷了。幾個月后歸于塵土重入輪回，如此周而復(fù)始，所以這一世少活幾月，并無多大區(qū)別。

    周悟艱難扯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此時我在想，回去之后得立刻娶個媳婦。然后生個兒子，省得我死了我爹娘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無所依?！彼⒅掷锉谐脸粮「〉牟枞~，喃喃道：“有個念想寄托，應(yīng)該不會那般難過了?！?/br>
    周悟走了，青離推開窗戶。天邊一輪明月皎皎光輝散在地面，冷冷的夜色像披上了一層銀輝。白日里熱鬧的街道此時只余寧靜。

    陸壓說微塵已經(jīng)入魔，唯有以凡人之命續(xù)之，方才會重現(xiàn)生命跡象。

    他沉沉地眸子落在院子里，周悟拿了一壇酒正坐在院子里對月獨飲。他只拿他三分之一壽命，即便如此他也犯了戒。

    這是陸壓的陰謀，他將它i裸裸的擺在他面前，而他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