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和程博昱并肩而走，程瑤棠懶懶洋洋跟在后頭，披著厚厚的斗篷，手中捧著小手爐，臉頰卻依舊是冰的。叫她回去也不聽，畢竟坐大半天，也想走走。

    “阿照最近念著你。”上馬車前，江然回首，笑瞇瞇望向身后的程瑤棠。

    程瑤棠眨眨眼：“改日去找他?！?/br>
    得到干脆的答應(yīng)，江世子心滿意足，頷首鉆進(jìn)馬車內(nèi)。

    充當(dāng)車夫的大飛漠然拉扯韁繩——想邀請人家去自己府中，還要拿弟弟當(dāng)借口，這就是他家世子。但他還能怎么辦呢，看破不說破而已。

    送完江世子，兄妹二人回過身，剛穿過兩個垂花門，迎面走來的是程博東和程瑤沁姐弟倆?？吹剿麄儯态幥咚坪跤行┬奶?，無措的樣子頗為明顯。

    程博東則是笑了笑，道：“沒想到請安回來，四皇子已經(jīng)先行離去。”

    程瑤棠笑瞇瞇道：“是啊，四皇子走得急，連芋頭都沒吃，想來也將你們忘記了?！?/br>
    她這話說得奇怪，似乎是無心隨口說的，又像是意有所指。

    程博東眸光微閃，淡然道：“許是四皇子有什么急事?！?/br>
    “太冷了，哥哥，我們回屋吧。”

    程瑤棠轉(zhuǎn)過身，銀色的斗篷劃出漂亮弧度。

    程博昱緊隨其后。

    ……

    沒多久，就到過年。

    對于程瑤棠而言，過年意味著數(shù)不清的規(guī)矩、拜不完的年、請不完的安。

    除夕夜宮宴過后，幾乎每日都要進(jìn)宮，先是到各宮請安，接著太后請她，明天皇后邀請，后日貴妃邀請，好不熱鬧。

    她頭疼這些參加不完的宴會。

    不過，今年似乎有所收斂。

    聽聞北國動蕩不平，恐會涉及到他們南國，因而永晉帝擔(dān)憂不安，已經(jīng)連著多日未能睡好覺，底下的人當(dāng)然不能太高興。

    “北國建瑛帝一生好戰(zhàn)，驟然病逝，結(jié)果留下一堆爛攤子?！背滩╆耪f到這里略略停頓，“和五歲太子?！?/br>
    太子年幼，懵懂登基，朝臣中不乏狼子野心的人。為穩(wěn)固朝綱，北國太后便將素有手段狠厲之名的豐王封為攝政王，暫為攝政，直到太子能夠擔(dān)當(dāng)?shù)闷鸹饰弧?/br>
    “攝政王裴執(zhí)，陰郁狠辣，比起好戰(zhàn)的建瑛帝，我倒是覺得此人危險更甚。”

    當(dāng)程博昱說完這句話后，無人反對。

    裴執(zhí)此人，其實也不過二十歲。

    但關(guān)于他的‘名’，卻已經(jīng)響遍全天下，當(dāng)然，都是不好的名。

    原本他只是一個王爺，其他人雖然嫌惡他的做法，但也懶得理他。結(jié)果沒想到建瑛帝倒得這么快，太子尚且年幼，裴執(zhí)自然而然上去了。

    到這種時候，大家才真的慌了。

    誰知道這個變態(tài)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況且，以變態(tài)的行徑，將年幼太子換掉，自己坐皇位，才是正確的思路。

    等到他坐上皇位，怕就是第二個建瑛帝，且比建瑛帝更加難對付。這就是他們陛下最煩憂的問題，雖說現(xiàn)在說起來，好像還很遙遠(yuǎn)，但居安思危也是應(yīng)該的。

    聽到這個名字，一直淡淡不參與話題的江然，黑眸中閃過冷意。

    他忽然有些煩悶，徑直起身，離開人群。

    今天是元宵，宮中按著規(guī)矩擺宴，永晉帝興趣缺缺，大家都感受到陛下的憂心忡忡，他們幾位青年，自然而然聊起這些事。

    江然悶悶走著，看似有些漫無目的，其實心里頭迫切想要見一個人。

    他隨手推開探頭過來的枝丫，穿過垂花門，往越深處走去，路上冷風(fēng)拂面，他也感覺不到寒冷。

    “世子……”

    大飛跟在后面，著急喊道。

    江然直接忽略，繼續(xù)往前走，直到遠(yuǎn)遠(yuǎn)聽到笑聲。

    清脆如鈴，讓他一顆焦慮的心慢慢落定。

    “程瑤棠?！?/br>
    他喊了聲，笑聲停住。

    燈光在前面亮起來，程瑤棠艷紅繡鶴的斗篷罩在身上，襯得身姿窈窕，及腰長發(fā)松松垂落，只插著只金燦燦的步搖，每走一步搖曳生姿。

    看到對面的人，她露出疑惑：“江然？”

    江然被撫平煩悶，他揚起唇角：“去嗎？你阿然哥哥給你買小兔子花燈?！?/br>
    哄小孩子嗎？

    還小兔子花燈？

    程瑤棠頓一頓，立刻找了個借口，和江然先行離宮。

    她從來都是優(yōu)雅的長安貴女，出色的程王府嫡女，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撒謊，然后提前離開宮宴。不過換做平?；蛟S不可能，但現(xiàn)下太后身子不爽，陛下心情不佳，大家就懶得管這些了。

    沉沉的夜，繁華長安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馬車轆轆駛過青石板街道，兩旁、頭頂處，懸掛著各色各樣的花燈，將夜照得仿若白晝，映著每個人的臉龐都是溫和笑容。

    今天元宵宮宴，程瑤棠多喝幾杯果子酒。醉倒是不至于醉，但多少有些微醺，臉頰紅撲撲的，更顯得一雙眸子明亮如水。

    到街口后，兩個人下馬車，并肩而走，身后的大飛和丹華遠(yuǎn)遠(yuǎn)跟著。

    有幾次，丹華都想出聲提醒，卻也不知道自己該提醒什么。

    更何況，自家縣主是高興的。

    路上行人許多，喧雜之聲不絕于耳，其中還穿插著各種各樣的樂曲聲，走時一不小心，便要叫人撞上。

    一般的世家，想要逛元宵燈會，也是坐在馬車上，走一圈，行人見身份尊貴，都會紛紛避讓。

    不過程瑤棠和江然都想走下來，感受盛世長安的這份吵鬧與錦繡。

    程瑤棠雖然被養(yǎng)得嬌貴，但這種時候卻不會計較太多，一路走走看看，目不轉(zhuǎn)睛。

    倒是旁邊的江然，一直小心護(hù)著她，生怕有不長眼的人撞上來。

    不過哪怕這樣，在一群小孩子嘻嘻打鬧著小跑過來時，還是一頭將要往她身上撞過去。江然眼疾手快，扯住她的手臂，往自己位置輕輕帶過去。

    程瑤棠下意識被扯著走，等那群小孩子打鬧著遠(yuǎn)去，才回過神來。

    她默默盯住自己被拉住的手臂。

    在絢爛燈火中，能清晰看到對方骨節(jié)分明的手，很好看。

    江然沒動。

    兩個人仿佛被定住般，一個只看著自己被拉住的手臂，一個只看著她。

    風(fēng)流竄而過，或許因為行人太多，周圍的燈火太灼灼，所以不覺得有多冷，反而guntang到心尖去。

    片刻后，江然從容不迫輕輕松手。

    程瑤棠沒說話，兩個人繼續(xù)并肩走，像是沒發(fā)生過這件事一樣。

    只不過心里頭，還是悄然盛放出不知名的小花，慢慢的，將這些都變得不一樣。

    走走停停，江然在小攤子前停住，目光定在對面架子上那盞雪白的兔子花燈身上，開口道：“將那只兔子拿過來?！?/br>
    兔子做得精細(xì)，小巧輕盈，渾身雪白，在空心的中間點上火后，便散發(fā)出淡淡的光芒，整個身子也呈現(xiàn)出淺淺的暖色，握在手中，很是暖和。

    買好花燈，江然遞過去。

    程瑤棠接過，左瞧瞧右看看，小臉是淡淡的紅，眼里都是笑意，嘴里卻道：“你當(dāng)我是小孩子么，居然送小兔子?！?/br>
    “哄你的。將你哄得高興了，許是就能……也哄得我高興。”

    聞言，程瑤棠歪著頭看他，眸子水光瀲滟，“哦，阿然哥哥想要我怎么哄你高興？”

    江然問道：“你阿然哥哥好看嗎？”

    程瑤棠噗嗤笑出聲來：“恬不知恥，哪有人直接問這種問題的。”

    江然喉結(jié)一動，繼續(xù)問：“你就說好不好看?！?/br>
    程瑤棠笑得眉眼彎起，故意敷衍地道：“好看，好看，阿然哥哥最好看?！?/br>
    江然：“喜歡嗎？”

    第28章

    四周喧囂如風(fēng)涌來，光彩迷離。

    萬千閃爍的燈火下，江然眉目疏朗，細(xì)碎的光落在眼中，清晰倒映著她的身影。只不過，她還分辨不出，自己現(xiàn)在是不是臉頰比身上的斗篷還要紅。

    “你說，你說什么？”

    程瑤棠覺得自己果子酒果真喝多了，竟然有些暈眩，腦子也不甚清醒，懵懵望著江然。

    江然定定看著她半晌，忍了忍，最后道：“你阿然哥哥的樣子，是你喜歡的嗎？”

    “你……”程瑤棠露出疑惑的神情，歪著頭一頓，翹起嘴角，玩笑般的嘟囔：“江世子好皮囊，是長安第一美男子?！?/br>
    她嘻嘻笑出聲：“本縣主，自然也是喜歡得緊。”

    說著，她將手中的兔子花燈轉(zhuǎn)了個方向，用手柄處，輕輕挑起江然的下巴，美眸眨了眨，眼底流光四轉(zhuǎn)。

    不遠(yuǎn)處看著這一幕的大飛和丹華隨寒風(fēng)凌亂。

    半天后，又舍不得打擾。

    幸好今日著實熱鬧，吆喝的攤販、雜耍團(tuán)、樂舞班聚集在各處，吸引行人的大部分注意力，沒人注意到這里。

    否則，要是被認(rèn)出這是江世子和明曦縣主，豈不是要震動全長安。

    還有啊，他們家主子未免也太大膽了吧，這叫什么，當(dāng)街調(diào)戲？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相比較他們的震驚，當(dāng)事人則沉浸于這份忽如而至的悸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