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去哪里?”褚尋真嘴里咕噥著,被擦得勉強清醒。 蔣紅蓉沒好氣道,“昨天才說的,今兒個就忘,是不是又偷著晚睡了?” 褚尋真坐起來,半打著哈欠回想,想起來了,昨天她娘說要去丹曄寺上香的。 “沒有晚睡,我就看了會兒書?!瘪覍ふ姹ё∈Y紅蓉的胳膊歪纏,頭埋在肩膀上挨挨蹭蹭。 蔣紅蓉到底沒忍住,笑紋染上眉梢,“你啊,娘就不信你只會看會兒書。”說罷卻也不揪著這事,給褚尋真披上捻銀絲的連襟小襖,讓她快些去洗漱。 妙竹捧來一襲疊好的百褶如意月裙,抿嘴樂,“小姐,這是夫人給您新挑的衣裳。” 用桂花香的豆粉洗臉后,褚尋真蘸著牙粉刷牙,含糊道,“我又不怎么穿,不如換成銀子……” 還未說完,就被蔣紅蓉隔著銀絲小襖拍了記后背,“怎著,嫌娘給你挑的衣裳不好看嗎?” “娘,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瘪覍ふ媸窍胍獙嶒灥馁Y金小錢錢。 蔣紅蓉又何嘗不明白,心下更是無奈,待褚尋真洗漱完,拉著她坐在梳妝臺前,拿素梅檀木梳為其綰發(fā),“姑娘家家,怎么這般不愛打扮呢,可叫為娘的發(fā)愁?!?/br> 褚尋真眨眨眼,“娘,我還不省心嗎?” 妙舟妙竹等侍女在后面捂著嘴偷樂。 蔣紅蓉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你省心?我看你比兆年瑞年這兩個rou團還不叫人省心?!?/br> 跟在蔣紅蓉身邊的大侍女雪鴿笑道,“夫人,這話可叫小姐委屈了,起碼兩位小少爺一到小姐面前就乖的不行?!?/br> 這事也叫人驚奇,兩個雙胞胎小少爺在府上備受寵愛,不說鬧騰但也皮實的厲害,往常就是蔣紅蓉也不大能哄住,褚大將軍更是奈何不了兩個稚兒, 可雙胞胎卻唯獨在褚尋真面前乖巧賣萌的很,就算被逗得兩眼淚汪汪,下一回還要纏著阿姐,奶呼呼的招人疼。 蔣紅蓉也道,“偏你將兩個小鬼頭給籠絡了去?!?/br> 褚尋真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點頭,是啊,人格魅力。 丹曄寺是京城處最大最熱鬧的寺廟,承皇恩,賜牌匾,坐落在北城郊的松山上。 褚家的車馬來到山腳下時,此處已是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數(shù)百級的石巖臺階沿山而上,兩側(cè)皆栽種著嫩白掐尖滿簇碧桃,千百種姿態(tài)的胭脂色,或含苞待放或展現(xiàn)婀娜,叫人瞧得眼花繚亂迷人眼。 “可真美啊?!泵钪駴]忍住贊道。 雪鴿也不禁道,“松山腳下之景是一絕色,山上也不遑多讓,有滿山碧綠的松柏。” 她隨蔣紅蓉來過幾次丹曄寺,有幸瞧見似碧波般的綠蔭如蓋,泛著醉人光澤,蘊著勃勃生機,蒼翠挺拔,凌素傲然,叫人為之驚嘆。 “一會兒可乖點,別亂跑,知道嗎?”蔣紅蓉拉過正在欣賞風景的褚尋真,給其理理被風繚亂的發(fā)絲道。 褚尋真聽話點頭,嗯,我乖。 上山之路也不寂寞,石巖臺階的兩旁有無數(shù)支著攤子的小販,米糕,粉羹,炊餅,銀絲冷陶,香包,祈福小木刻等等,好不熱鬧。 爬山累了還可以在兩邊的石凳上坐下休息,欣賞風景,看粉白碧桃渲染山間姿色,愜意又舒坦。 褚尋真與蔣紅蓉慢悠悠的爬上山頂,面前是百年寶剎,莊嚴厚重之感撲面而來,香火裊裊。 被蔣紅蓉拉著走進丹曄寺,褚尋真想起什么,“娘,你還沒說為什么要來這里上香?” 身后跟著的雪鴿雪晴霎時抿嘴笑起,看起來是知情的。 蔣紅蓉也笑,“為你大哥來的?!?/br> 瞧見褚尋真還疑惑不解的面容,她輕拍女兒的手道,“傻珍珠兒,你大哥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br> 丹曄寺的業(yè)務范圍廣,求學求平安求子嗣等,自然也有求姻緣的。 褚尋真了然,老實的跟在蔣紅蓉身邊禮拜,但到底想去瞧一眼后山綠蔭如蓋般的松柏林,便想和蔣紅蓉說,哪料還未開口,又走進來一母女。 巧了,戶部侍郎馮和的妻女,馮夫人與馮嫄。 這兩夫妻一脈相承,馮和看不慣褚藩良這老粗,馮夫人也不喜歡蔣紅蓉。 說是不喜歡,其實是嫉妒,當年蔣紅蓉低嫁時,她比誰笑得都更大聲,明明她也容貌家世不俗,卻每每都被蔣紅蓉給比下去。 文殊才女又怎么樣,還不是嫁給個粗蠻的副將。 可如今再看,蔣紅蓉兒女雙全,褚空寧褚空澤佼佼英輩,雙胞胎玉雪可愛,褚藩良成鎮(zhèn)北大將軍,英武不凡且侍妾通房皆無,愛妻愛女如命,叫旁人羨煞。 再瞧她,如今卻只有一女…… 所以,馮夫人但凡瞧見蔣紅蓉,便會回想起當年情形,提醒她人比人氣死人,臉上無光又火辣辣的疼,一來二去的就不愿意和蔣紅蓉碰上。 可既碰上了,蔣紅蓉的品級又比她高,不能裝著看不見,只能放低姿態(tài)過來搭話。 馮嫄被馮夫人教養(yǎng)的是標準版大家閨秀,看著有些嬌弱,嘴唇稍顯泛白,身體不是很健康的模樣,馮夫人為此發(fā)愁,也是常來丹曄寺的原因。 正說話間,寶殿內(nèi)卻熱鬧起來,褚尋真循聲望去,原來是那邊有和尚出了道算學題,叫人解呢。 褚尋真略感興趣正要過去,恰巧馮嫄也往那邊抬腳,兩人碰上,馮嫄低聲細語道,“褚小姐?!?/br> 褚尋真也回句馮姑娘,兩人便一同過去。 九百九十九文錢,及時梨果買一千,十一文錢梨九個,七枚果子四文錢。 問:梨果各多少?價格又是幾何? 出題的僧人身穿海青僧衣,應是丹曄寺的僧值,坐在寬木椅上等人解題。 面前的梨花桌案上備著紙筆,也有人正俯首筆算,或蹙眉不展,也有要解出來的欣喜神情。 恰在此時,人群中傳來一道玉潤女聲,“梨有657個,共803文錢,果子343個,共196文錢?!?/br> 周圍霎時寂靜無聲,老神在在的僧人也抬眼看去,眉間蘊著紋路,眼眸漆黑古井無波,神態(tài)安逸。 褚尋真又道,“可對?” 面上淡然,心下卻有些轉(zhuǎn)身想走,她對數(shù)學喜愛,聽了問題便順口答出,誰想到現(xiàn)在被行注目禮,很不自在。 僧人還未回答,桌案邊已有人叫道,“我也算出來了,和這位姑娘的答案相同?!闭f話間卻是神情懊惱,顯然是覺得自己比褚尋真慢了一步才算出。 “算得對?!边@時,坐在寬椅上的僧人說話,慢吞吞的顯得和煦,“女施主的算學很好。” 褚尋真尬笑,“一般,還行?!毕胱吡?。 旁人卻道她謙虛,他們可是瞧見褚尋真剛走過來就說出答案,算數(shù)之快哪里是還行一般能解釋的。 自謙幾句脫身而出,卻又對上馮家小姐亮起的雙眼,細聲細語說,“你算學真好……” 褚尋真微愣,“你是喜歡算學嗎?” 她看馮嫄的表情,像極了從前在課堂上癡迷于學術雙眼放光纏她講解的學弟學妹們。 馮嫄臉色微紅,低下頭去,略微不自在的揪著袖間,“我、我是喜歡,平時也看……” 話未說完,卻被走來的馮夫人打斷,她上完香后就要回去。 馮嫄欲言又止的被馮夫人拉走,蔣紅蓉也來到褚尋真的身旁,臉色頗紅潤的笑道,“剛干什么去了?” 褚尋真簡單說下,道,“娘,求的簽子很好?”瞧她娘一臉眉梢染笑意的模樣,必是好的。 果然,蔣紅蓉臉帶喜色的點頭。 求簽后便是游丹曄寺,賞風景,丹曄寺是京城里的名寺,人來人往,眾生蕓蕓。 蔣紅蓉又遇到幾位來寺里上香的夫人,停下與之交談,說的興起,找了間廂房坐下繼續(xù),褚尋真聽得無聊,尋個緣由出來,自己逛去松柏林。 山上的松柏林不愧也是一絕,百樹連蔭,波瀾壯闊。 人在其間顯得渺小,風吹來,帶著清新的松柏冷香,陽光透過稠密針葉,灑下斑駁的橢圓光點。 在這百年古剎里,聽著悠遠的撞鐘聲,褚尋真不知不覺間走了許久,待回過神來,已經(jīng)不知偏離去了哪里,周圍也沒些人影。 迷了路卻也不慌不忙,褚尋真繼續(xù)走,看能否瞧見人帶她回去。 正走著,前方驀然變換景色,林深幽靜處有一竹林,林中有個小院門。 褚尋真走上前去敲了敲,不多時,里面?zhèn)鱽砟_步聲,門打開后,一個只有七八歲左右的小沙彌抬頭向上看,張嘴傻眼的模樣。 心中略感好笑,怕是自己突然出現(xiàn),叫小沙彌懵茫了。 褚尋真道,“小師傅,我迷路了?!?/br> 小沙彌急忙合禮,“女施主請等一下?!闭f完便蹬蹬蹬跑回院內(nèi),好在院門沒給褚尋真關上。 等待的時間里,褚尋真也打量起這處,看來她到的地方應該是一處院落的后門。 沒等多久,小沙彌又蹬蹬跑回,站定勻口氣說,“女施主,請跟小僧來?!?/br> 第5章 小院清幽僻靜,若不是圓生小沙彌正巧在那處院落里玩耍,恐怕也聽不見褚尋真的敲門聲。 褚尋真隨圓生一路走來,也沒有瞧見些人影,不禁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師父的住處?!眻A生說話間還帶著些許奶氣。 “你師父是誰?”褚尋真問,看他天真可愛,不由得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腦袋,“你可知曉你師父的法諱?” 圓生害羞的仰頭,“我?guī)煾甘瞧蘸髱煛!?/br> 褚尋真驚異的睜大眼睛,“你師父是普函住持?” “是住持啊。”圓生點頭說。 褚尋真心道,可不得了,竟然迷路到普函住持這里,這位大師歷經(jīng)兩代帝王,被孝慷帝推崇,又得盛佑帝贊揚,當?shù)囊宦暦饘W無雙,濟世天下。 如今早已不問俗事,隱居在松山上,聽說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倒是她今天幸運至極。 說話間,已被領到另一處種滿蘭草的院落里,西南角立著榆樹,隔壁里的椿樹也探過院墻,枝頭輕擺搖曳,空中和著微風飄來柳絮,蘊著一種靜謐平和的禪意。 榆樹下的石凳上坐著兩人,其中一個褚尋真眼熟,正是先前在寶殿上出算學的僧人,另外一位,身穿綾白僧衣,眉毛胡須也皆白的老和尚,應是普函住持。 褚尋真詳看時,圓生卻疑惑的抓抓腦門,奇怪,少了一人。 樹下的兩位僧人轉(zhuǎn)過頭來,褚尋真先見禮,叫過普函住持后,卻不知曉那位出算學僧人的法諱。 普函住持的眉須似是落下寒霜初雪般,根根銀白,卻有道不盡的暖意,臉含滄桑慈愛,條條皺紋里仿佛訴說著數(shù)不盡的往事智慧。 “這位是我的師弟,慧言。”普函住持道。 “慧言大師?!瘪覍ふ媛犨^他的一些事跡,下任丹曄寺住持,深居簡出,也是神秘,沒得想今日竟也瞧見真人,還于寶殿之上解了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