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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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荃沒被丁凝的神出鬼沒嚇到,但是她那番話卻令她又羞又臊:“你、你胡說什么!什么寬衣解帶的!” 丁凝雙手環(huán)胸,煞有介事的對身邊的桃竹道:“桃竹,我胡說了嗎???你瞧瞧三姑娘,是不是怪怪的!” 桃竹自然不會在丁荃面前瞎說八道,只是尷尬的笑了笑,細(xì)聲問道:“三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適?。俊?/br> 丁凝似笑非笑的打趣:“啊,方才聽她說什么穿衣服不穿的,興許是衣裳穿少了,林竹,快些給你們姑娘再加一件披風(fēng)?!?/br> 剛好馬車過來了,丁荃一咬牙,直接拉著丁荃上馬車,比著拳頭威脅道:“你再打趣我試試!” 丁凝敬畏的看著這個砂鍋大的拳頭,吞吞口水:“三姐,你不開心嗎?!?/br> 丁凝這句話,可謂是一針見血。 丁荃慢慢的松開她,不說話了。 丁凝對林竹和桃竹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頭趕緊爬到外面,往副駕駛座擠著坐了。 丁凝褪去了嬉笑,認(rèn)真道:“這里只有你我,若是你真的有心事,可以向我說一說,若是有心事卻也不想對我說,那靜一靜也好。我是聽說過女子很多時候都是會不對勁的,好比成親之前啊,分娩之前啊,又或者是相公要納第一個小妾之前啊,都會怪怪的……” “阿凝?!?/br> 丁荃淡淡的喊了她一聲,語氣有些奇怪。 丁凝剎住話,不解的盯著她。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從前,我十分的討厭你。” 丁凝的眼神里劃過一絲訝然,但是很快又恢復(fù)平靜,她眼觀鼻鼻觀心:“我知道啊?!?/br> 這回輪到丁荃意外了:“我、我說過!?” 丁凝指了指丁荃的手:“它說的?!?/br> 丁荃的臉紅了一下,竟不知道怎么繼續(xù)開口了。 的確,丁荃曾經(jīng)對秦澤說,她尚武,是因為不想在遇到霸凌事件之時只能軟弱的講道理,有時候一雙拳頭更管用。但是那是后來的說法,最開始萌生學(xué)武的念頭,是她剛剛懂事,瞧見父親怎么對待三娘和阿凝的時候。 母親從她小得時候,性子就很寡淡。帶她的奶娘與丫頭說閑話的時候,常常說到秦氏從前。 其實秦氏剛進(jìn)門的時候,是與大夫人爭過寵的,兩人還斗過一陣子。 但是在三夫人進(jìn)門之后,兩人莫名其妙的就不斗了。秦氏對待丁永雋也漸漸地冷淡了,一直到丁荃長大,秦氏好像更像這個家的御用大夫,與丁永雋之間很少有夫妻相處的樣子。 緊接著,丁荃知道了母親當(dāng)年是在父親意識不清的時候與父親在一起的,然后就有了她。 因為親人都被殺光了,母親無法一個人帶著她,這才來到了丁府,成為了二姨娘。 沒有小姑娘生來就是傻乎乎的。 從前的丁荃,也很清楚庶女這個身份的意義。 一個庶女,還是不受寵的夫人生的庶女,根本比不得別的姑娘。她天真的以為全天下的庶女都是和自己一樣,所以沒什么好抱怨的。 直到三娘的出現(xiàn),阿凝的出生。 三娘只是丁家一個名義上的表姑娘,其實也是無依無靠無權(quán)無勢的女子??墒撬齾s得到了父親全部的寵愛,連帶著阿凝的降生,也將父親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丁荃從未見過嚴(yán)肅的父親抱著耍脾氣的阿凝耐心哄逗的樣子。 那時候,她常常會偷偷的跑到三娘的院子,偷看父親與阿凝相處的場景。 原來,庶女并非都是可憐的,比起大姐這個嫡出的姑娘,阿凝更像是嫡出。從小到大,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都沒有人會責(zé)怪她,三娘和父親全都寵著她,全府上下,包括人人敬畏的大娘在內(nèi),沒有一個人能逼她做任何事! 她活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父親為母親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幫她開設(shè)了一個醫(yī)館,丁荃也被母親揪著去學(xué)醫(yī)術(shù),在認(rèn)識了師父白氏之后,丁荃第一次接觸到了武術(shù)。 也是在這時候,她開始做一件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好壞好壞的事情。 白氏一開始希望她專攻輕功,事實上丁荃也很有天賦,小有所成。 自那日開始,丁荃總是會偷偷的溜到阿凝的房間,用小石頭打她,倒掉她的吃的,又或者是故意將她的衣裳弄壞,往床上潑涼水!之后大家都長大了,她時常以教阿凝學(xué)功夫為由,偷偷用拳頭打她,阿凝那時候才那么一點點,什么也不懂,總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玩,被打了,在地上滾一圈,又好好地站起來,哭都不哭。 丁凝聽丁荃說到這里的時候,縱然那些事情早已經(jīng)不記得,還是背脊一涼。 丁荃偷偷看了她一眼,愧疚的說:“你是不是生氣了?!?/br> 丁凝想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三姐哪里的話,阿凝心中滿是感激,幸好你往我床上潑的是涼水,不是什么蛇蟲鼠蟻!多謝三姐不殺之恩!” 丁荃被說得更愧疚了,丁凝瞧了她一眼,趕緊轉(zhuǎn)開話題:“你說這些,難不成你最近的不開心都是因為我???還是因為那些陳年往事!?若是如此,你索性說開,往后各自婚嫁也要離家,說開了心里也舒坦?!?/br> 丁荃聞言,趕緊搖頭:“并非是因為你。” 丁凝索性不多話,等著丁荃的下文。 丁荃的確討厭過丁凝,但那是從前的事情。 其實丁凝和三娘一樣,都是心腸好的人。阿凝和她一樣,母親那邊一個娘家人都沒有了。 而讓丁荃改變的人,就是賀景源。 那時候,她已經(jīng)打從心底里認(rèn)定了要與師父學(xué)好武功,這樣才能不被自己討厭的人欺負(fù),甚至偶爾還能欺負(fù)回去!然而,抱著這樣的念頭,她在小有所成之后便停滯不前了。 師傅說她的雜念太多,心思太多,抱著歪心的人,學(xué)出來的功夫也是旁門左道,不配做她的弟子! 丁荃不想被師父瞧見自己困苦的樣子,便一個人去河邊偷偷練功。 然后她遇見了同樣去偷偷練功的賀景源。 嚴(yán)格來說,是賀景源先發(fā)現(xiàn)她的。 那時候的賀景源,不管是打扮還是氣質(zhì),都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文弱小公子,卻敢笑話她練功的時候像癩□□一樣繃著,一張臉股著氣,更像。 她惱羞成怒,直接就要動手,誰料那樣文弱的賀景源,動起手來竟然絲毫不可小覷,三兩招下來,丁荃直接就是被按在地上打的趨勢。 可是丁荃也不哭,倔著一股勁兒要繼續(xù)。賀景源直言道:“你打不過我的,多少次你都打不過我。就算我是個女子,你也一樣打不過我?!?/br> 她不信,結(jié)果是又吃了苦頭。 最后,賀景源大方的和她分享了自己剛抓回來烹制的烤魚,兩個人肩并著肩坐在河邊,邊吃邊說話。 “看你的穿著打扮,應(yīng)當(dāng)是有錢人家的姑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姑娘練武功的。” 丁荃悶聲吃烤魚。 賀景源很是爽朗,笑起來的時候宛若小太陽,他笑道:“雖然我曉得你到底為什么學(xué)武,不過小姑娘,若你學(xué)武是抱著什么目的,這個目的最好純粹一些?!?/br> 丁荃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呀???” 賀景源吐了一口刺,道:“我?guī)煾父嬖V我,學(xué)武的目的可有很多,有人為了強(qiáng)身健體,有人為了打抱不平,有人為了報仇雪恨,不管為什么,這樣的念頭只要有一個就夠了。一旦多了,你往往會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為的是什么,人心的念頭會讓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有一個支力,然而這種念頭太多太雜,便成為了往不同方向拉扯你的阻力?!?/br> 賀景源像個小老頭似的看了丁荃一眼,道:“我方才偷偷看你練功,你的神情有些復(fù)雜,招式力道有形無力,有些地方倉促匆忙,所以我猜測,與我從前挺相似的。你心里的事情太多,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練功,好在你今日是遇見了我,若是下一次走火入魔了,會受內(nèi)傷的!” 丁荃心念一動,問起他學(xué)武的那個念頭是為什么。 賀景源大抵是第一次和小姑娘這么談得來,毫無隱瞞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從前,他的念頭很多。 身為賀家支脈,卻不被重視,他想要光宗耀祖,要揚眉吐氣,想讓那些賀家看不起他的親戚們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他也想功成名就,想成為一個武將,護(hù)大靖百年安穩(wěn),想名垂千古。 這些閃光的碩果讓他的心情不斷地浮躁起來,也讓他止步不前。 后來,師父二話不說,帶著他往戰(zhàn)爭頻繁之地走了一圈,以最殘酷的畫面,最血腥的氣味,將他心中那些不實的念頭一一摧毀。 他尚且還沒走出一步,就已經(jīng)想了太多。這些都會成為他的牽絆,而非推力。 賀景源說到興頭上,還說了不少自己外出游歷時候見到的景象,他準(zhǔn)備在合適的時機(jī)去加入大靖的四方駐扎軍,只有真正身臨其境,才能盡快的成長起來。 而他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將領(lǐng),能上陣殺敵,護(hù)衛(wèi)親人。至于其他的,該來的自然全都會來。但唯有這一條,是最該好好去做,也最有意義去做的事。 丁荃也是這時候才曉得,有親人,未必親近。好比賀家這樣。 那一日,丁荃莫名的像是涅槃重生一般,忽然覺得從前的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賀景源竭盡全力去做一件事情的勁頭令她十分震撼,也由衷的羨慕他的心無雜念。她更明白了師父話中的意思。 其實處在丁家,從未有人真正欺負(fù)過她和母親,那些心中的委屈與怨念,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后果。 可如果……她一開始就求錯東西了呢!? 若是那些曾以為想要的東西都變得不重要,又哪里來的委屈和怨念!?得不到就得不到,又不是得不到就會死。 比著賀景源想做一個了不起的將領(lǐng)的愿望,丁荃心中默默地給自己立了一個目標(biāo)——要做一個了不起的女俠! 自那以后,丁荃的心態(tài)慢慢的就變了。 不再想那么多,不再煩惱那么多。明明羨慕阿凝無憂無慮,她還總是庸人自擾,到頭來困苦不已,便將罪過落在阿凝身上,實在是不該。 收了對丁凝那些小手段之后,丁荃專心練功,專心默默地喜歡賀景源。而后與阿凝相談甚歡,反而走得越發(fā)近,都是后話。 毫不夸張的說,若非遇到賀景源,與他有那樣的一個相識,有了那樣一個轉(zhuǎn)變,她未必會有今日的灑脫。 她心里那個難以啟齒的小念頭,其實只是嫁的一個能懂她敬她,能將她看做她自己,而非框上了正室妻子身份的男子,三娘尚且能為阿凝找一個縱她寵她之人,她雖不至于希望自己的夫君縱容自己,但最起碼他該明白她喜歡的每一件事,想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與道理。 好比學(xué)武。 可是這個念頭她無法說給任何人聽,越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日子,越是看著家中人為了這場婚事奔波,她就越是明白,尚且沒有為夫家cao持家務(wù),就想著自己如何逍遙自在,想著夫家該怎么寵著自己,怕是有些自私。 她按捺著這個念頭,告誡著自己應(yīng)該如何做別人的人妻子,就像是當(dāng)初聽了賀景源的話,告訴自己之前的念頭有多錯誤一樣。 可是這份心態(tài),卻被一個人輕輕松松的打破了。 他只說了一句話,就將她自以為平靜無波的心情攪得亂七八糟。 “阿凝……”丁荃的眼眶又忍不住紅了,她抓住丁凝的手,像是再抓一塊浮木:“我不知該怎么跟你描述我心中的感覺,這么多年,我一直告訴自己,求不得就不要求,世上好的東西多的是,為何要執(zhí)著一個?從前的那個我心思太壞,我不要做那樣子的人。因為景源哥哥,我也以為自己真的改變了,那些東西我都不需要了?!?/br> “可是……可是在那個人面前,我仿佛沒穿衣服似的,心里的一切都被他看的明明白白的,他只說了一句話,卻讓我清清楚楚的發(fā)現(xiàn),從前那個我還在,那些我求不得的好,到了如今,已經(jīng)是加倍想要得到的東西了?!?/br> 從前的她渴望很多東西,賀景源的出現(xiàn)讓她改變,努力地去做一個不被自己討厭的人,而是做能與他匹配的人。 可是秦澤卻讓她發(fā)現(xiàn),那個讓她討厭的自己從未消失過。 他一句話,讓她明白那些自以為放棄了的東西,永遠(yuǎn)都是求而不得的遺憾。 她想被疼愛,想被呵護(hù),想被縱容,想被看重,不想被一個所謂的低賤身份看低。 丁荃有些頹喪:“與你說了這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蛟S你說的對,成親之前,總是會胡思亂想的。什么求而不得,什么過去現(xiàn)在,你也暈了……”說到這里,她擠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我、我只是這幾日有些亂?!?/br> 丁凝眼神寧和的看著丁荃,認(rèn)真的想了一下,說道:“三姐,若是嫁給景源哥哥,你想過自己會過上什么樣的日子么?” 不等丁荃發(fā)話,丁凝已經(jīng)搶先道:“賀家支脈繁多,賀景源一家只是其中一支,若你做了賀景源的妻子,就要和他一起背負(fù)振興這一支脈的重任,你所想象的仗劍江湖,游歷天下都會變成不成體統(tǒng)的妄想,做那樣人家的妻子,不用多想,瞧瞧大娘你就知道了。你須得大方得體,穩(wěn)重大度,不是我瞧不起你,做一個合格的主母需要的條件,你一個也不滿足。即便你的相公,是曾經(jīng)令你有所改變的賀景源?!?/br> 是啊,那個人是賀景源。如今支撐著丁荃繼續(xù)這門婚事的,不過是因為這個人是賀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