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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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見她委實好脾氣,給自己損了這么些都一點不生氣,他反而軟了下來:“我這也是好心提醒你呢。你若是聰明的,自然得領(lǐng)了本公公的好兒?!?/br> 他一時得意竟漏了嘴。 舒闌珊的心咯噔一聲,瞬間心意大亂,忙假裝沒聽見的又道謝不迭:“當(dāng)然當(dāng)然……對了,不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西窗也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可見舒闌珊臉色正常似乎沒留心,他便以為她真的沒聽出來:“去淳縣?!?/br> 舒闌珊坐直了些:“去哪里?” 西窗看了她一眼:“淳縣啊,怎么了?” “啊……怪不得要這么早啟程?!睆奶芥?zhèn)到淳縣有百余里地,馬車行的這樣慢,要趕到淳縣也是得天亮?xí)r候了,但是真正讓舒闌珊驚訝的并不是這個。 而是她依稀猜到了趙世禛為何要她“幫忙”。 之前入秋時候的一場前所未有的秋汛,上游的水庫泄洪,把淳縣跟臨縣新修的堤壩給沖垮了兩處,導(dǎo)致兩縣百姓死傷過百。 舒闌珊是太平鎮(zhèn)的“監(jiān)造”,統(tǒng)管著本地的水利跟地方土建,如果是在正常的縣城衙門,這多多少少也算是個正當(dāng)?shù)穆毼唬商芥?zhèn)只是方寸大小地方,正經(jīng)的職稱還落不到這里,譬如之前說仵作都未曾配備。說來也不算過分,畢竟地方小的話,事務(wù)沒有那么多,白白設(shè)置許多職位吃空餉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本地的除了縣官以及捕頭以上的官職外,其他的都是末等差使,統(tǒng)一的在鎮(zhèn)上選人擔(dān)當(dāng)。 舒闌珊之所以得了這個差使,還要感謝本地一位老人家,姓晏,人稱晏老,是德高望重的長者,之前擔(dān)任監(jiān)造的便是他的徒弟,后來搬遷去了外地,晏老便向著縣官推舉了舒闌珊。 本朝以俸養(yǎng)廉,就算是舒闌珊這個不入流的監(jiān)造職位,每個月也有一兩銀子,足以養(yǎng)家。 若說她能夠幫得上的,應(yīng)該就是涉及土木這方面的了。 一想到這個,突然想起晏老之前跟自己說過的那件事。 舒闌珊心驚rou跳,連之前淡淡的睡意都嚇跑了,只得強打精神,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個橘子。 這是言哥兒硬塞給她袖子里讓帶著路上吃的。 舒闌珊才要剝開橘子,忽然看見西窗盯著自己,便把橘子遞過去:“您吃?” 西窗撇嘴轉(zhuǎn)頭,示意自己不是貪嘴之人。 舒闌珊也不好意思吧唧嘴,只得把橘子又放回去。 她心里其實有許多疑問,譬如趙世禛的身份,譬如是不是跟河堤決口有關(guān),再比如……這小車兒太舒服了,自己要能有一個就好了,就算是走長途都不會顛簸。 至于其他的問題最好不要亂問,以她的經(jīng)驗看來,知道的越多越麻煩。 可淳縣南陽河那邊,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想著想著,靠著車窗瞇了過去。 這一睡,可讓西窗惦記上了。 天明的時候大概到了地頭,舒闌珊給粗暴地推醒了,映入眼簾的是西窗圓若貓頭鷹的眼:“你睡得倒是香!好像我是跟你同車伺候的一樣?!?/br> 舒闌珊揉了揉眼睛:“抱歉抱歉?!?/br> 外頭有了聲響,西窗橫了她一眼:“你最好對主子有用,不然的話……”他也沒想好不然的話怎么樣,就停下來,轉(zhuǎn)身跳下車。 這時正是天明時候,秋日的原野上籠罩著薄薄的一層白茫茫的霧氣,猶如潤白的玉帶,山巒湖泊都浸潤在一種朦朧的還未睡醒的溫柔中。 淳縣縣城還沒到,撲面的風(fēng)卻帶著一點涼潤,細聽的話還能聽見潺潺碎碎的水聲,看樣子,趙世禛的目標的確是淳縣的南陽河。 舒闌珊把包袱背在身后,伸了個懶腰。 背后似乎有什么東西刺著自己,她回過頭,正好看見扶著西窗手下車的趙世禛。 淡淡的晨曦中,眉目如畫的男子,丹鳳眼毫無波瀾地盯著她。 舒闌珊忙放下雙臂,躬身低頭。 趙世禛且走且問:“知道這是哪嗎?” 舒闌珊略一猶豫:“小人曾來過淳縣一次,記得不錯的話,這里距離南陽河最近。” 面對這個人,還是不要跟他虛與委蛇的好。 趙世禛的唇角略動了動:“那知道,叫你來這兒是為什么?” 舒闌珊的頭更低了幾分:“小人不敢胡亂猜測,還請您明示。” “聰明不外露,”趙世禛輕笑了聲:“西窗,你得跟他學(xué)著點?!?/br> 西窗沒想到自己會給敲打,一陣慌張:“主、主子,我哪兒做的不好了?” 舒闌珊卻明白趙世禛是意有所指,昨夜她跟西窗同車,趙世禛定然知道西窗曾多嘴過,也許還懷疑她對西窗旁敲側(cè)擊過,她略覺皮緊,又不好解釋。 趙世禛邁步往前,走了有半刻鐘,耳畔水聲越發(fā)清晰。 他們來到了南陽河的北岸,前方一塊兒大青石往前伸出,在這里幾乎可以俯瞰半條南陽河。 西窗跟其他侍衛(wèi)心有靈犀地站在原地不動,趙世禛一個人往前走去。 舒闌珊本來也站在原地,直到西窗向自己大使眼色,她這才醒悟,慌忙往前,身后背著的包袱卻幾乎掉下來。 西窗看的目瞪口呆,三兩步到她跟前把那包袱接了過來,他還罵罵咧咧的:“什么好東西,不離身的帶著,難道還怕我們偷拿了你的不成?主子等著呢,趕緊!”看他的架勢,恨不得一腳把舒闌珊踹到趙世禛跟前。 舒闌珊忙垂著手,小碎步跑到貴人身后,她特意往前瞄了眼,再過去四五步大概就是青石邊沿了。 趙世禛站的穩(wěn)若泰山:“知道這里嗎?” “是,是南陽河?!?/br> “知道這里發(fā)生過什么?” “小人聽說過?!?/br> “決堤……你怎么看?” “呃……”舒闌珊吃不準他的意思。 “管河道的其他幾個都拿下在牢房里,不出意外,是要砍頭的?!彼患膊恍斓恼f,聲音甚是清雅動聽。 如果不聽內(nèi)容只聽他說話,那簡直是一種享受,但如果聽明白內(nèi)容,那就是折磨。 舒闌珊屏息:她雖是太平鎮(zhèn)監(jiān)造,可淳縣跟臨縣都是大縣,這邊兒的監(jiān)造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官員,雖然品級低微但畢竟是官家的人,所以一向高人一等的,覺著舒闌珊他們是烏合之眾,舒闌珊的手也萬萬伸不到這里。 總不成,貴人覺著這里的決堤事件也跟她有關(guān)吧? 正猶豫著要不要喊冤,趙世禛說:“別怕,知道你管不到這里?!?/br> “多謝貴人圣明?!币豢跉庖睾韲道铩?/br> 趙世禛往旁邊瞥了眼:“圣明?”他似乎覺著這兩個字很有意思,“哪里有那么多圣明。你過來?!?/br> 舒闌珊是拒絕的,她不想站在危險的地方,但是貴人的話又不容違抗,只得大著膽子上前一步。 這大青石日曬雨淋,有些滑溜,舒闌珊才走了一步,就有站不穩(wěn)之勢頭,正在驚慌,趙世禛出手如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勁極大,穩(wěn)穩(wěn)地拉著她,定海神針似的。 目光相對剎那,趙世禛松了手。 舒闌珊有些頭暈:“多謝。” 貴人卻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帕子,不動聲色地在手上擦拭了一番。 “你雖管不到這里,但太平鎮(zhèn)在淳縣跟臨縣下游,當(dāng)時泄洪,本來太平鎮(zhèn)的壓力最大,可太平鎮(zhèn)居然絲毫都沒有遭災(zāi)??梢娔切┤怂圆惶?,你是有些本事,再加上昨日的事……” 舒闌珊欠了欠身,卻不知說什么好。 當(dāng)時還未入秋天就連陰半月,只是沒有雨,大家都懈怠了,她特意從太平鎮(zhèn)一路往上,經(jīng)過淳縣跟臨縣兩處,勘查河水的顏色以及兩河岸的情形。 她曾特意拜會過兩縣的監(jiān)造,說起防備秋汛的事情,只是這兩縣的河堤是去年新加固的,且又覺著舒闌珊年輕又是末等散吏,便并未在意她所說的。 舒闌珊無法,回到太平鎮(zhèn)后,一面加固堤壩,一面留心天氣變化,在秋汛洪峰將來的前一天她已經(jīng)稟告縣官把沿河的百姓們都疏散了,縣衙眾人也都日夜提著銅鑼巡防,因此太平鎮(zhèn)雖然是泄洪區(qū),卻一個傷亡者都沒有。 “其實并非小人一人之功……” 好不容易憋出這句,趙世禛卻說:“這不是要表彰你的功績。叫你到這里來,是想你找到此處決堤的真正原因?!?/br> “可、不是秋汛漲水的緣故嗎?” “去年才修的堤壩,這么容易就會沖垮,你信?” 舒闌珊看著他近在咫尺巋然不動的身影,心里生出一點寒意。 之前潰堤之后她去拜晏老,老師父跟她說起了淳縣的事,問她的看法。 舒闌珊思忖說道:“雖然今年的雨的確來的猛,可按理說那么堅固的堤壩,不至于就輕易崩塌,所以上次我雖預(yù)料到可能秋雨急,可也只是想讓他們加固預(yù)防,最大的擔(dān)心其實還是怕溢水而已。沒想到……” “沒想到怎么樣?” “我只是擔(dān)心,怕去年那場工程偷工減料了。但又覺著他們不至于這么大膽?!?/br> 那時候晏老笑的意味深長,就在舒闌珊想問的時候,他又說:“我得到一個消息,不知真假?!?/br> “是什么?” “記得淳縣的河道監(jiān)造黃琳嗎?” “羊角須的那個瘦猴嘛,聽說他好像京內(nèi)有人,也不知真假,可向來的鼻孔朝天,上次我因加固堤壩的事兒去尋他,還給他噴了一頓?!?/br> 晏老笑說:“聽說他死了?!?/br> “什么?!怎、怎么死的?” “決堤之后,給人從家中被窩里揪出來,活生生扔到南陽河里?!?/br> “什、什么人這么大膽?” 晏老把放在面前那杯酒慢慢地喝完,滋味萬千的:“一個咱們?nèi)遣黄鸬娜恕!?/br> 此后舒闌珊悄悄地打聽過,卻沒有確鑿消息,加上晏老讓她低調(diào)行事,就撂下了。 一度她還覺著是錯傳,畢竟黃琳是正經(jīng)官職,哪里能給說干掉就干掉,而且明面上沒有一點消息的。 風(fēng)從河上來,有點兒涼浸浸的。 舒闌珊暗中吸氣:“貴人可知道……此地的河道監(jiān)造黃大人?” “知道又如何?!?/br> “呃、他是最清楚此地情形的,所以,如果問他的話……”她試探著。 趙世禛回頭看向舒闌珊,眼里有種冰冷的東西:“你想去問他?” 舒闌珊愣了愣,瞥了眼腳下的河水,急忙搖頭。 “舒監(jiān)造會水嗎?”聲音很溫和,又帶些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