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先生對闌珊的了解，她絕對不是那種傻到會犯這種錯的人，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她是故意的。

    “你話中夾槍帶棒嘲諷于我，”溫益卿顯然也受不了這種氣，他回身走了過來，“誰教你這樣放肆！”

    這是闌珊第一次見到動怒的溫益卿。

    有意思，他居然還會因?yàn)檫@些話動怒嗎？不過這樣也好，這雙原本熟悉的眼睛里滿是怒意，看起來終于顯得陌生了。

    闌珊眼角微紅，眼神卻是前所未見的帶一點(diǎn)狠厲，偏道：“是嗎？張大人，你覺著我在嘲諷溫大人嗎？”

    張先生也算是個見慣風(fēng)云的人，此刻卻有些目瞪口呆，突然見闌珊把球踢給自己，急忙打圓場道：“這個，溫大人不必介意！舒所丞是第一次進(jìn)京，未免有些緊張?jiān)~不達(dá)意也是有的?！?/br>
    闌珊卻又盯著溫益卿笑道：“是啊，是小人性子耿直不會逢迎阿諛，所以才讓溫大人怒了，以后小人在工部，定然會多向溫大人細(xì)心請教學(xué)習(xí)，興許也會學(xué)會些不一樣的本事，有朝一日也能青云直上呢？”

    這已經(jīng)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混賬……你過來！”溫益卿忍無可忍，抬手擒向闌珊。

    “使不得！”張大人及時出手阻攔。

    “救命??！溫郎中打人了！”闌珊躲在張大人身旁，唯恐天下不亂。

    就在這不可描述的時候，忽然有“啪啪”的清脆掌聲響起。

    有人輕笑道：“有趣，工部幾時變得這樣熱鬧了？”

    闌珊聽見這個聲音，條件反射地退到一邊，恭恭敬敬的垂手低頭。

    作者有話要說：某人：幸好來的及時，沒錯過這出好戲闌珊：收錢！

    某人：錢是會有的，人也是會來我懷里的～前夫哥：綠帽子·jpg

    第34章

    榮王殿下施施然地從大門口緩步下臺階，今日他穿著銀白色的交領(lǐng)蟒袍，腰間配玉帶，踏皂色宮靴，動作間袍擺上金線繡的江崖海水紋輕輕擺動，清貴端肅，不可言說。

    那邊溫益卿跟張先生早不約而同地垂了手，躬身參見王駕。

    趙世禛的臉上掛著燦燦然的笑影：“不用多禮，本王難得來工部一次，沒成想就看了場好熱鬧。還是說工部的氣氛向來如此、活潑？”

    溫益卿的臉上仍滿是不快，他瞥了一眼旁邊的闌珊，卻見她竟然十分謙恭地垂手站著，神情竟很純良，簡直跟方才那樣伶牙俐齒惡劣挑釁的家伙判若兩人，可是……

    當(dāng)目光瞄過她半垂著的臉的時候，剎那間，溫益卿的心中竟恍惚掠過一道模糊的影子。

    “回王爺，這不過是個誤會，”張先生出聲打破了尷尬，“今日是舒所丞第一次來工部，未免有些緊張，溫郎中又聽錯了他的話，所以才……”

    張先生轉(zhuǎn)頭看溫益卿，希望他趕緊接茬解釋，不料溫益卿正瞪著闌珊，渾然忘我似的。

    闌珊察覺，也轉(zhuǎn)臉看了他一眼。

    兩個人目光一對，溫益卿才忽地反應(yīng)過來，他忙低頭正色道：“殿下見諒，的確是微臣涵養(yǎng)不佳，可是這個新來的舒所丞、為人真真的十分無禮，他當(dāng)面對微臣語出不遜，微臣覺著這樣無禮放誕之人，工部……”

    張先生大力咳嗽了聲。

    趙世禛笑道：“工部怎么樣?。俊彼榱搜坳@珊，卻正發(fā)現(xiàn)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從她的面上稍縱即逝。

    趙世禛一笑：“本王卻覺著，她正適合留在工部，自打‘工部二成’不再之后，工部很少有什么出色的建樹了，而外人對于工部的看法，多是迂腐拘泥，以為工部死水微瀾，毫無意趣。今日連向來沉穩(wěn)的溫郎中都忍不住……嗯，興許從此工部會有一番新氣象呢？”

    溫益卿大為吃驚，而闌珊的表情居然也跟他差不多。

    只有張先生徐徐松了口氣，雖然眼中也有些許疑慮。

    趙世禛說話間卻已經(jīng)走到了溫益卿的身旁，笑微微地說道：“妹夫，你跟我來。”

    溫益卿眉頭一皺，卻只得轉(zhuǎn)身隨著榮王殿下進(jìn)了院子。

    闌珊見趙世禛領(lǐng)了溫益卿進(jìn)了院落，才嘆了口氣。

    不料這口氣還沒嘆完就好像給人從中截?cái)嗔恕?/br>
    她忙轉(zhuǎn)頭，正對上張先生探究的眼神，除此之外，還有跟隨趙世禛進(jìn)門的飛雪也正在盯著她。

    張先生低低問道：“舒所丞方才為何要冒犯溫郎中？”

    “這位溫大人有些太目中無人了，”闌珊搪塞道：“我便有些看不慣此人的做派?！?/br>
    張先生有些吃不準(zhǔn)這是她真心的話呢，還是隨意找來的借口：“話雖如此，但是以后你若想在工部立足，必要跟溫郎中搞好關(guān)系，你這會兒得罪了他，往后的日子只怕就難了。”

    以后的日子？她正是不想以后跟溫益卿朝夕相處，不想留在這危機(jī)四伏的地方才……心底這樣想，臉上卻憂心忡忡，闌珊道：“先生，如果溫郎中真的有意刁難我，該如何是好？你瞧他方才還想趕我走呢，不如您替我在首輔大人面前美言幾句，別叫我留在這里了吧？”

    直到這會兒，張先生突然像是明白了點(diǎn)什么。

    他看著闌珊帶三分期待的眼神，又笑了起來：“舒所丞不必杞人憂天，你才跟溫郎中見面，一言不合而已，天長日久你就會知道，他其實(shí)也還算是個好相處的人，而且……”

    他避開飛雪的注視，低聲道：“你可聽見方才王爺稱呼他什么？‘妹夫’，他不僅在首輔大人那邊兒受重用，跟王爺也有姻親關(guān)系，如此超然的身份朝中簡直獨(dú)一無二，別人想巴結(jié)都無門可入呢?！?/br>
    闌珊笑道：“我巴結(jié)他做什么？難道我也要跟他一樣去尚一位公主殿下？”

    “噓！”張先生制止了她，別有深意地說道：“小舒，聽我一句話，不要胡鬧，至少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br>
    闌珊只得答應(yīng)了聲，低頭的時候眉毛卻又皺了起來。

    也不知道榮王殿下跟溫益卿在里頭說了些什么體己話，半晌，溫益卿隨著趙世禛走了出來，他先是向著張先生做了個揖，才淡淡地說道：“剛才我一時情急，以后該不會了。他既然是楊大人看重的人，想必自有所能，只要真正有才干，我自然不會因?yàn)榻袢者@點(diǎn)齟齬而胡亂針對為難他，請轉(zhuǎn)告楊大人，不必?fù)?dān)心，我收下此人了?！?/br>
    張先生忙笑道：“是是?！?/br>
    闌珊聽著這幾句冠冕堂皇的話，臉上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冷笑：之前還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給趙世禛說了幾句，突然就卑躬屈膝屈服于榮王殿下的強(qiáng)權(quán)了么？一貫的跟皇室的這些金枝玉葉親近狎昵，還真是他溫益卿的做派。

    溫益卿說完后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向趙世禛作揖便轉(zhuǎn)身離開。

    剩下幾人在場，榮王揣著手感嘆道：“天下太平啊，本王甚是欣慰?！?/br>
    張先生嘴角一動：“既然如此，微臣便帶舒所丞先告退了?！?/br>
    “你可以走，她留下。”趙世禛淡淡道。

    張先生微怔，繼而拱手遵命，后退數(shù)步，才轉(zhuǎn)身先行出門去了。

    趙世禛且看工部景致且往外走，邊走邊說：“這還是本王第一次來工部，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闌珊不太愿意知道：“小人如何能妄自揣測殿下所圖?！?/br>
    “許你能妄自揣測?！?/br>
    闌珊語塞：“這個、莫非是殿下知道小人今日來工部報(bào)到嗎？”

    趙世禛笑道：“你還挺會自作多情的?！?/br>
    闌珊驀地紅了臉，明明是他讓說的，現(xiàn)在居然如此嘲笑的口吻。

    她將臉轉(zhuǎn)開，嘀咕：“請殿下恕罪?！?/br>
    趙世禛打量著她薄紅的臉頰：“這樣就受不了了？剛才看你對溫郎中的時候，還是很能言善道的嘛，那口齒雖然比不上蘇秦張儀諸葛亮，可溫郎中依舊是沒有招架之力，差點(diǎn)兒中了你的套兒。”

    闌珊心悸，假意不知的：“殿下是說什么，小人不懂什么套?！?/br>
    此刻兩人出了院門，遠(yuǎn)遠(yuǎn)地有幾個工部的人經(jīng)過，見狀忙退到路側(cè)躬身見駕。

    慢慢地進(jìn)了夾道，高高的墻壁，另一側(cè)的墻上鑲嵌著個菱花窗，光影透過鏤空，斑駁地落在磚地上。

    趙世禛看著那一處泄透陽光的窗戶，緩緩止步：“你當(dāng)然懂，就如你剛才故意激怒溫益卿一樣?！?/br>
    闌珊忙道：“我并非故意的，只是、受不了他那些話才一時沖動?！?/br>
    趙世禛回過頭來：“你總該知道，你那點(diǎn)伎倆瞞不過所有人。”

    闌珊突然有一種給他看的透透的感覺，她想要后退，又勉強(qiáng)站在原地。

    “你故意如此，無非是因?yàn)椴幌肓粼诠げ?，所以想借著這個因由大鬧一場，得罪了溫益卿，順理成章退出工部，對嗎？”

    闌珊不知不覺中要緊了唇，她不敢承認(rèn)，雖然這的確是她當(dāng)時所想。

    趙世禛也并沒有想要她的答案，因?yàn)樗缰肋@個答案，從在門口看到她故意挑釁溫益卿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明白她的心思。

    榮王重又邁步往前：“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既來之則安之，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的呆在工部吧?！?/br>
    “殿下！”闌珊終于忍無可忍，她追上一步，“殿下，您不是不知道，是首輔大人派張先生送我過來的，如今首輔大人儼然把我視作自己人，可是殿下你……”

    闌珊頓了頓，煩惱地嘆道：“你們兩位，哪一個都是我得罪不起的，那在這種情形下，我到底算是誰的人？”

    “算誰的？”趙世禛踏前一步：“不如你告訴本王，你算誰的人？”

    他靠得太近了，衣袖的一角撞上了闌珊的胸口，分明只是輕飄飄的云錦，卻好像能輕易地將她撞翻在地。

    這壓迫感太強(qiáng)了！沒有任何猶豫，闌珊慌忙回道：“當(dāng)然是您的、您的！”

    “懂事兒。這種沒必要的問題以后別再提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明眸皓齒地望著她笑，微挑的眼尾一晃，晃的闌珊心慌。

    送了趙世禛出門，榮王殿下上轎之前回身：“其實(shí)給你猜對了?！?/br>
    “什么？”

    “今兒的確是特看你來的，怕你給人欺負(fù)了，才出東宮就馬不停蹄過來給你撐腰的。”只想不到她是在欺負(fù)別人。

    闌珊呆怔。

    趙世禛欣賞她一瞬間流露的懵懂無措，以及那一絲不敢過分的薄嗔，很滿意的：“所以你并沒自作多情，而是跟本王……心有靈犀。”

    “殿下！”這是在故意調(diào)戲嗎？在堂堂工部門口？！

    可是在驚惱之余，心卻更慌了，甚至想抓住點(diǎn)什么才能站穩(wěn)似的。

    這日闌珊回到“家里”，還未進(jìn)門，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香氣，至此，滿腹的憂愁才隨著消散了不少。

    她推門而入，卻見王鵬跟言哥兒兩個對坐著，正蹲在屋門口摘青菜，廚房的方向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響，真是世俗煙火。

    闌珊深深呼吸：“唉，我又活過來了！”

    大家吃了晚飯，王鵬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一件好事，原來之前王先生說給他在順天府找個差事，誰知還未安定，大理寺那邊兒姚升派人來尋他，說是已經(jīng)在大理寺給他安排了一個隨行偵緝的差使，王鵬本就對姚升十分高看，聞訊立刻答應(yīng)了。

    闌珊想了想，雖然覺著姚升有些城府太深，不過王鵬一窮二白似乎也沒什么可給他算計(jì)的，又見他這般高興，便由得他去，只是略交代了幾句、無非是讓他細(xì)心行事而已。

    當(dāng)晚安歇，阿沅問：“你才回來的時候，又像是有心事的樣子，你今日去工部……有沒有發(fā)生別的事？”

    阿沅當(dāng)然也知道溫益卿在工部任職，故而早上闌珊出門她就已經(jīng)懸心，此刻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闌珊靜了靜，終于如實(shí)將今日在工部跟溫益卿的事告訴了阿沅。

    阿沅聽了大為驚愕：“他、他一點(diǎn)也沒認(rèn)出你來？”

    眼底的感傷一掠而過，闌珊笑說：“是啊，枉我之前各種擔(dān)心，生恐給他認(rèn)出來無法收拾，可沒想到都是多余的。他根本毫不在意……”

    “怎么可能？”阿沅皺著眉，“就算這幾年你變了很多，又是男裝，怕他不會立刻就懷疑，但是畢竟、難道一點(diǎn)也不覺著相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