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挑了挑眉，看出他的不忿之意，也隱約能猜到西窗的惱怒從何而來，她便笑道：“你吃了飯了沒有？”

    西窗其實是沒顧上吃飯的，此刻卻道：“吃過了?！?/br>
    闌珊打量著他有些抑郁的神色，笑道：“晚上我們吃的是花生糖餡的大元宵，又香又甜，還有一碗，你要不要嘗嘗？”

    西窗這才眨巴著道：“倒也行?！?/br>
    于是叫侍從捧了元宵來，因先前放在鍋里熥著，還是溫熱的。

    西窗咬了口，那粘糕的外皮非常的厚實黏膩，其中的餡兒卻是香甜酥香，不由連連點頭道：“好吃，這是什么拌的，怎么這么香甜呢，還有些酥酥滑滑的口感。”

    闌珊道：“這餡得用豬油調著才香滑，你嘗著那有些酥脆的是碎碎的豬油渣?！?/br>
    之前闌珊同阿沅在外頭四處流落的時候，是在北地的一個小縣城內嘗過這個味道，才請教那位大嬸，傳授了這制餡法子的，今日阿沅不在京中，闌珊卻還特意吩咐了廚下這樣調餡，雖始終比不上阿沅所做的，卻也聊以自、、慰，一解相思之愁罷了。

    西窗吃的眉開眼笑，唇邊還沾了甜甜的餡兒，心情才有所好轉，兀自笑道：“得虧我走這一趟，不然還吃不到這么好的呢?！?/br>
    這會兒李墉見他們說好了，便道：“要放煙花了，留神點兒。”

    于是才叫小廝們把院子里的炮竹煙火皆都點了，一時之間滿院子花樹銀花，地上仿佛銀蛇亂竄，熱鬧絢麗非凡。

    連西窗這種心里郁卒的，見了這般熱火景致，也忍不住抱著碗跳了起來，連聲叫好。

    這夜，放過了煙花，西窗也吃飽了，又喝了一盞普洱。

    闌珊才問他：“小葉可好嗎？”

    西窗打了個飽嗝：“好呢?！?/br>
    闌珊垂眸，輕聲問：“那……王爺呢？”

    西窗咬了咬唇，偷偷地瞥了眼門口的鳴瑟，終于嘰嘰咕咕說：“也好。”

    闌珊聽出那一點言不由衷，不由笑問：“你呢？”

    西窗愣了愣，抬頭看向闌珊，再也忍不住，哽咽著說：“我、我不好?！?/br>
    闌珊道：“你怎么不好？”

    西窗吸著鼻子道：“我什么也不能做，是個廢物?！闭f話間，便跪倒在地上，趴在闌珊的腿上哭起來?！靶∈孀?，你打我吧?！?/br>
    燈影下，闌珊的眼圈也紅了，但她并沒有哭，也沒有做別的，只是抬手在西窗的頭上輕輕地一撫：“好好的打你做什么，且今兒是團圓的好日子，你又哭什么呢？你瞧，除了阿沅，言哥兒，王大哥還有江大哥，還有回家過節(jié)的葛兄外，咱們這些人都在京內，而且不管是在外的還是在內的，都是康康健健平平安安的，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呀。又何必掉淚呢?！?/br>
    西窗聽了這話越發(fā)委屈，聲音更大了。

    鳴瑟嘆了口氣，走過來在他后頸領子上揪了一把：“你哭夠了沒有！是不是想讓我丟你出去！”

    西窗忙把闌珊的腿抱緊了些，癩皮狗似的：“你別對我這么兇嘛，好歹讓我緩一緩……”

    這夜，鳴瑟軟硬兼施才把西窗扔出門外。

    次日一早，李尚書內派了十幾個丫鬟婆子，幾十個奴仆小廝隨行，兩輛簇新的大車，接闌珊進府。

    最讓闌珊意外的是，其后停在門口的一頂大轎子上走下來的竟是楊時毅。

    楊時毅先向著晏成書行了禮，笑道：“我到底是闌珊的師兄，今日她前去李府，我就權當半個家里人，陪一陪吧?！?/br>
    晏成書點頭道：“這也是你的心意。”

    出門登車出了巷子，一路往北而行，進了尚書巷，遠遠地看到門口有幾個人站著，一見楊時毅的轎子，都下了臺階。

    寒暄過后，又迎了晏成書跟闌珊下來。

    闌珊還要行禮，卻給李尚書攔住：“明日你行禮的時候有呢，現(xiàn)在不忙，隨著為父到府內轉轉?！?/br>
    正要走又想起晏成書，忙回頭對老先生道：“今日楊大人大駕光臨，就由他陪著老先生吧？”

    晏成書笑道：“李大人請自便?！?/br>
    李尚書雖是孤家寡人，到底是六部正堂，房子自然是多的是，也都是現(xiàn)成的，先前早就攛掇著楊時毅一起陪著打量，挑選了最為寬敞雅致的一處院落給“姑娘”安身。

    有楊時毅掌眼，屋內屋外收拾的，無一處不合闌珊心意的。

    李尚書陪著闌珊轉了一回兒，笑瞇瞇地問道：“乖女兒，你覺著哪里有不順眼的，或者還想要添置什么，你只管跟我說?！?/br>
    闌珊道：“處處都好，也沒有什么可添置的，只是讓義父費心了?！?/br>
    李尚書道：“我只是出錢，其實這里的擺設等物，多半是你師兄的心意。哦對了，他還送了兩樣東西過來呢，就如同那桌上的玉如意，還有那一架芍藥屏風……”

    闌珊大為驚訝，她早留意到那玉如意了，見半臂之長，羊脂玉并無任何瑕疵，晶瑩細膩，顯然是上品。沒想到竟是楊時毅所送。

    此刻李尚書打量那架紫檀木鏤空鑲邊的極大屏風，說道：“這屏風好是好，只是這楊大人，放著富貴甲天下的牡丹不畫，怎么只畫芍藥呢？”

    闌珊詫異：“這、是楊大人親手所畫嗎？”

    李尚書笑道：“當然，他自然是很少在人前顯露，據(jù)我所知，只有皇上那里有幾幅他的親筆畫，也從不將自己真跡送人，這還是頭一次呢，可見你這師妹對他而言很是不同。”

    說到這里，李尚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嘻嘻笑了兩聲。

    闌珊正驚詫于楊時毅這般厚重心意，聽李尚書發(fā)笑，忍不住問道：“義父笑什么？”

    李尚書笑道：“我突然又想起來，他是你的師兄，你是他的師妹，你又是我的義女，他豈不也算是我半個……”

    話未說完，就聽到外頭一聲咳嗽。

    兩人回頭，卻見是楊時毅扶著晏成書從門外走了進來，楊大人瞥著李尚書道：“李大人，這滿面春風的是在得意什么呢？”

    李尚書先向著晏成書行了禮，才又笑道：“沒，只是覺著楊大人畫的這幅屏風真的是……真的是天下無雙啊。什么時候畫個牡丹就更好了?！?/br>
    “為什么？”

    “唯有牡丹真國色啊，這牡丹又是富貴之花，何等吉祥如意，你這樣的工筆，畫起牡丹來自然是更加相得益彰?！?/br>
    楊時毅冷笑道：“你也不差，自己畫去。”

    李尚書覺著他的態(tài)度還是那么的不恭不敬……他蠢蠢欲動地想甩出自己剛才那套理論，看著楊時毅端方謹肅的臉，又有些沒膽。

    此刻闌珊早去扶了晏成書，陪著他把房中打量了一遍。晏成書也悄悄對她說道：“李大人真的是上心了，看到他這般，可知我也很是欣慰?！?/br>
    這夜闌珊便跟晏成書在李府內早早歇下，次日一大早李府上下便開始忙碌。

    早上辰時才過半，來賀的賓客便陸續(xù)登門，第一個到的是戶部侍郎跟夫人，算是李尚書的親近下屬，眾人往日來李大人這里吃年酒，照例是不能帶女眷的，如今不同往日，好歹這尚書府也算是有個掌事的女眷了，所以眾人都不肯錯過這大好機會。

    辰時還沒過，賓客已經(jīng)來了大半，除了刑部尚書抱恙未到，楊時毅因事耽擱外，其他幾位盡數(shù)到場，除此之外，靖國公府，宣平侯府，嘉義侯府等眾公門侯府也都紛紛派人前來恭賀。

    李尚書掌管戶部，滿朝上下要用的錢銀都經(jīng)過他的手，是個最不容得罪的，偏他為人又是最為和氣的，因此人緣極好，除了一些跟他差不多品級的官員侯爵，其他但凡有過交情的，竟沒有一個缺席的。

    等到巳時過半，外頭報說太子殿下到了。

    正在內堂寒暄的眾人極為震驚，紛紛起身相迎。

    還沒迎出幾步，就見太子趙元吉跟一人一前一后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李尚書一眼看見趙元吉身后那道卓然的人影竟是溫益卿！他心中有些疑惑。

    因李尚書知道溫益卿跟闌珊的過往，所以滿朝文武除了沒給他帖子外，另一個沒得請?zhí)模瑓s正是榮王殿下。

    當下行了君臣之禮，趙元吉笑道：“孤是不是來的冒昧了？”

    李尚書道：“是微臣求之不得，殿下請上座。”

    趙元吉笑道：“太子妃本也要親自前來的，只是她的身子不便，我便替她來了。闌珊的人品孤是很知道的，她又曾經(jīng)是太子妃的手帕之交，品性自然是無可挑剔，李大人得這樣的女兒，真是可喜可賀啊?！?/br>
    趙元吉并沒有忌諱闌珊便是計姍，反而將她跟鄭適汝有交情的事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宣揚了出來——太子跟太子妃如此看重舒闌珊，太子今日前來自然也是看在舒闌珊的面上了，文武百官心領神會。

    李尚書意外之喜，笑道：“改日要讓姍兒去東宮拜謝呢。”

    趙元吉道：“常常地去東宮走動是應當?shù)?，拜謝嘛，就不用了。橫豎都不是外人。”說著叫宮女們把賀禮送上。

    溫益卿也隨著行禮道：“恭喜李大人?！?/br>
    李尚書笑道：“多謝溫侍郎。”

    早在闌珊回京之前，臨近年下，溫益卿便從郎中升為工部侍郎了，聲名越發(fā)顯赫。

    當即請?zhí)拥钕略谑孜蛔?，眾人按序落座?/br>
    眼見吉時已到，楊時毅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李尚書心里嘀咕，卻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絆住腳了。于是叫司儀看著，眼見日影轉動，到了吉時，要行拜禮了。

    剎那間鼓樂齊鳴，眾人簇擁著李尚書在上坐了，另一側坐的卻是晏成書。

    原本晏成書請?zhí)勇渥?，趙元吉笑道：“我畢竟年紀輕，老先生又是闌珊的老師，算她的家人，自然得是您坐?！标坛蓵@才在李尚書右側坐了。

    這邊安坐后，侍女們扶著闌珊從內走出來。

    闌珊已經(jīng)改換女裝，仍是先前在饒州時候穿過的那一身衣裙，之前回來的時候阿沅親自給她包裹好了。

    雖然楊時毅跟李尚書都準備了兩套裙裝，闌珊還是選了這一套，畢竟她也只在饒州穿過那兩回，還算是新的，瑞草云鶴散花錦的對襟長襖，石青色瑞草紋蜀錦幅裙，云髻罩著黃金累絲團花冠，淡掃蛾眉，輕點朱唇。

    在座眾人之中，不乏工部的眾位，自然是見過闌珊的，可突然看到這般清麗絕色、蹁躚出塵的一名麗人，卻幾乎不敢認，有人甚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原本還嘈嘈雜雜說笑聲不絕，只是在看著闌珊現(xiàn)身的一瞬間，卻都鴉雀無聲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臉上。

    其中趙元吉自然是見過她女裝的樣子，但今日這般淡妝的氣質，卻跟先前那傾絕天下的艷麗又有所不同。

    趙元吉一時在心中感慨：“可惜老五到底是沒這福氣了?！?/br>
    想到這里不由又看向旁邊的溫益卿。

    卻見溫益卿坐在賓客之中，手中捏著個酒杯，他瞥著闌珊，眼神沉沉的，無悲無喜。

    趙元吉之所以親自來到，自然是給鄭適汝催著的緣故，只是才出門就遇到溫益卿，對方像是不知他要去哪里似的隨意寒暄，趙元吉怕誤了時辰惹太子妃不喜，只得告訴了他，不料溫益卿聽后便要跟他一起前往道賀。

    趙元吉心想妹夫向來穩(wěn)重內斂，縱然去了也不至于生事，索性便帶他一起來了。

    闌珊卻并不知道溫益卿到了，她也并沒有四處打量，只垂著眼皮隨著侍女而行罷了。

    她到底不太習慣這種場合，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很淡的暈紅，緩緩挪步李尚書跟前，丫鬟早放了厚厚的墊子在她前面，另準備了茶水，準備行跪禮，拜干爹奉茶的。

    李尚書跟晏成書都笑呵呵的看著她，眼中不約而同都是溺愛嘉贊之色，正滿堂和樂間，有李府的小廝從外跑進來，有些焦急地探著頭叫道：“老爺，榮王殿下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老李：來就來吧，也不帶禮物……叉出去！

    眾人：叉、叉不動……

    第209章

    榮王趙世禛其實不是來赴宴恭賀的，他原先只是路過。

    從鎮(zhèn)撫司往宮門而去的時候，一路上所見車馬絡繹不絕，都是達官貴人所用車駕，看方向卻都是往一個地方去的。

    趙世禛且走且打量著，半晌問道：“他們這都是去戶部李尚書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