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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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都指揮使雖然位高, 但因為只有統(tǒng)兵權(quán)而無調(diào)兵權(quán), 并不會對地方和中央的政權(quán)構(gòu)成威脅。 而地方官員只能管理轄區(qū)政務(wù), 若想借兵,則需八百里加急上報朝廷,取得專用虎符才可,自然也不必擔心養(yǎng)成國中國的土皇帝。 龐牧在離京之前,曾從圣人手中接過一枚小小的銅制獸鈕虎符,如遇叛亂,關(guān)鍵時候可直接調(diào)兵兩千人實施鎮(zhèn)壓。 當時晏驕和齊遠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涼氣。 不怕說句犯上作亂的話,就照如今地方上的戰(zhàn)斗力來看,如果龐牧真的有不臣之心,這兩千人都夠他打下一個中等縣城來起事的了。 了解到龐牧態(tài)度的吳榕就想吃了定心丸,當下什么也不擔心了,又略說了兩句話,這便起身告辭。 誰知還沒走出門,就見白日里跟著龐牧的一個侍衛(wèi)走進來道:“公爺,有人求見?!?/br> 龐牧和晏驕下意識對視一眼,都有點驚喜。 本以為還要苦熬,沒想到竟這樣快。 晏驕又看了吳榕一眼,吩咐宋亮道:“你先帶他從后門出去?!?/br> 事情尚未塵埃落定之前,還是不要讓他直接暴露在大眾視野里才好。 見她如此細心體恤,吳榕心頭一暖,頓覺胸中生出一點豪氣來,當即慷慨道:“多謝大人關(guān)心,只是如今下官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話音未落,晏驕就干脆利落地示意宋亮把人拖走,啼笑皆非道:“喝茶撐到腦子了?” 剛才還理直氣壯的說自己怕死,這會兒又逞什么英雄! 雖然只是小小七品縣令,萬一有什么好歹也夠麻煩的。 來人進門之前,晏驕本以為會是大家認定了最慫的薛路,誰成想竟是王文斐的副手,渝西府司馬高崎。 她本能的看向龐牧,就見對方微怔,不過馬上就釋然了。 此時不便交流,晏驕也不好直接問龐牧內(nèi)中情由,只好自己努力推測。 就在這時,高崎已經(jīng)大步流星到了兩人近前,一掀袍子,單膝跪地,行的竟是軍中禮節(jié)! 高崎四十歲上下年紀,身材雖高卻帶著一種南方人特有的纖細,舉手投足間也有種渾然的武官氣質(zhì)。 龐牧輕笑一聲,饒有興致的問道:“你曾在我手下待過?我竟沒有印象?!?/br> 他從來都是與下層士卒同吃同住,只要跟的時間久的,哪怕叫不出名字,但總會混個臉熟,可對高崎,他卻半分記憶都找不到。 高崎卻先不好意思起來。 他撓了撓頭,微微有些赧然,“其實是家父曾跟著老將軍打過仗,不過也臨了也只是個下層軍官,公爺自然也不認得下官?!?/br> “哦?”龐牧臉上流露出一點懷念的溫暖,“說來聽聽?!?/br> 高崎忙說了個名字。 龐牧把那兩個字念了幾遍,微微蹙眉,沉思良久,忽然笑道:“是了,我是有印象的,是個挺高壯的漢子,炸著滿臉胡須,cao西南方言,不過后來壞了一只眼睛?!?/br> 他從小就在軍營里混,略長大一點便愛四處抓人比武,如今回想起來,倒也模模糊糊的有那么個人。 “正是!” 其實高崎本沒有抱希望,可見龐牧堅持要問,心中難免涌出一點僥幸和期盼,如今見他竟真的說對了,不覺喜上眉梢,連聲音都微微發(fā)顫了。 沒忘,公爺竟真記得當年的帳下小官兒! “老爺子如今怎么樣了?”離開戰(zhàn)場多年,沒想到竟能遇到曾跟父親并肩戰(zhàn)斗過的將士的后人,一時間,龐牧也是百感交集。 高崎的面色有一瞬間黯然,“家父眼睛壞了之后,腿又斷了,老將軍體恤,叫他提前家來。可家父著實想念得緊,思念成疾,前兩年人就有些糊涂了,每天只是在家將那桿槍擦了又擦,翻來覆去的嘟囔,說元帥怎的還不傳他……” 他固然感激上蒼能讓老父親經(jīng)歷惡戰(zhàn)后還留得一條性命回來,但每每看到老人家分明什么事都記不得,甚至連基本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卻還是每日抱著那桿槍,癡癡地眺望西北時,卻又忍不住悲從中來,覺得比起這樣英雄遲暮的凄涼結(jié)局,是否當年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的悲壯更好一些? 父親終究沒能再見龐老將軍一面,可他卻機緣巧合見到對方的兒子,冥冥之中,頗有種宿命的悲涼和凝重。 龐牧拍了拍高崎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說話,“你這會兒過來,可是有什么要說的?” 高崎開口就丟出一個炸雷,“下官曾接觸過其中一個水匪頭子。” 說完,他又遲疑片刻,索性說了實話,“應(yīng)該是教訓過?!?/br> 龐牧頷首,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高崎一家原本是西南人士,后來家中長輩參軍,又經(jīng)戰(zhàn)亂,一家人輾轉(zhuǎn)到了云匯府一帶。 再后來,高崎考中武舉,又一路升到如今的渝西府司馬。 如今天下大定,國內(nèi)基本上沒了打仗的可能,而他又自知不善玩弄權(quán)術(shù),也覺得可能這輩子做個司馬就到頭了,便將家人都接到渝西府居住。 高崎身為五品司馬,卻跟頂頭上司的知府王文斐處不來。 邊關(guān)和中央倒還罷了,雖不打仗了,但圣人也知道兵強馬壯的重要性,武將仍能在朝廷的文武之爭中隱隱占據(jù)上風,可地方就很尷尬了。 他們白白擔著武官的名字,手下卻只是些衙役和臨時招募的民兵,打仗派不上用場,抓賊又有捕頭,平時只干些巡城、筑橋鋪路的營生,實在憋屈。 官員沒有用,又沒有實權(quán),不僅上司,就連同僚中也多有排擠。 “……那王文斐仗著出身好,行事頗有些倨傲,莫說尋常百姓,便是下官,又何曾被他放在眼里?” 若非高崎是獨子,當年他也參軍去了,如今雖然年紀大了,但脾氣卻一點沒收斂,此時見了龐牧,活像委屈的孩子終于找到家人一樣,當即忍不住把能說的不能說的全說了。 “他說是知府,可下官瞧著,倒像是下來鍍金的,一應(yīng)小事只管推給通判等人……大概是去年七月,我家那條街上一個兄弟從外頭販貨回來,十分沮喪,說被城外虎狼潭的水匪訛詐,這一趟下來非但沒賺著銀子,反倒把船也搭了進去。他先報了官,但王文斐根本不理會這種小事,下頭的人見上官不重視,且查找又難,只一味搪塞……” 說起財物丟失這種案子,晏驕雖然辦的不多,可長期耳濡目染也深有感觸。 物品倒罷了,少有一模一樣的,可銀子這種東西,又沒寫了誰的名字,滿天下的都一個模樣,除非拿到現(xiàn)行或是有什么文字憑證,不然哪怕時候抓到罪犯,往往只有兩個結(jié)局: 一,錢財早就被揮霍一空,無法追繳; 二,誰也沒辦法證明錢財來歷。 所以不管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中小額經(jīng)濟案件都是刑偵人員最頭痛的類型之一。 “后來那人私底下輾轉(zhuǎn)找到我,問有沒有什么法子,至少把船要回來。” 對生活在水邊的百姓而言,船就像是農(nóng)戶的牛一樣,根本少不得,若是沒了船,那家人可真就要喝西北風了。 晏驕問道:“你要回來了?” 高崎先飛快的看了龐牧一眼,似乎有點心虛,不過還是老老實實道:“因我時常不在家,家中只剩老弱婦孺,那家人平時就對我家十分照顧,我聽說此事后也是怒氣上頭,當日就去找王文斐掀了桌子?!?/br> 晏驕:“……” 談話進行到這一步,她也早已想明白今晚高崎為什么會過來了。 其實早在高崎單獨作為渝西府官員代表前來時,她就應(yīng)該有所察覺:如果王文斐真的將衙門抓成鐵板一塊,開了一言堂時,高崎連城門都不會出。 龐牧有些無奈的捏了捏眉心,“你這個脾氣得改改?!?/br> 高崎本能的起身抱拳,“是。” 說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下,渾不在意道:“不過下官也想開了,左右他也不會在渝西府待一輩子,混了資歷也就走了,下官倒也不怕?!?/br> 龐牧和晏驕都給他銅豌豆一樣的姿態(tài)逗樂了。 高崎也跟著笑了一回,又道:“下官知道這事兒指望不上王文斐,就點了手下幾個信得過的弟兄,花了大半個月去尋那些水匪的蹤跡。” “那些人也不干正事,整日不著家,只在蘆葦蕩子里晃蕩,行蹤不定,十分難找。后來還是有人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叫孟老三的,在城中百花樓里有個相好,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就來一趟?!?/br> 底層罪犯目光短淺,只求一時快活,得了財物之后往往都會在極短時間內(nèi)揮霍一空,而去向也基本上只有黃賭毒幾大樣??紤]到如今大祿朝早已禁毒、禁賭,孟老三似乎除了去嫖娼之外也沒什么額外的消費方式。 不過話說回來,也幸虧他們目光短淺,不然萬一真要有個狗頭軍師長遠規(guī)劃,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幾年休養(yǎng)生息,說不定現(xiàn)在都夠造反了! “嗨,也不能算相好,”說到這里,高崎突然自己糾正起來,“那百花樓也算城內(nèi)上數(shù)的青樓,附近交通又便利,往來多有達官顯貴,孟老三那樣的匪盜著實不算什么?!?/br> 晏驕秒懂:感情孟老三就是到最后一無所有的舔狗唄! 龐牧抓到關(guān)鍵點,“所以,他總是在干了一票大的之后,才能用贓款贓物作為敲門磚,踏入百花樓的門?” “還是公爺懂!”高崎由衷贊道。 龐牧本能的朝晏驕擺手以示清白,又哭笑不得道:“我懂個屁!猜也猜出來了?!?/br> 高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這馬屁拍的不對,忙朝晏驕作揖,“正是,那叫菡萏的女支女只愛錢,平時孟老三在門口晃蕩,頭一個要喊龜公打手的就是她??擅棵棵侠先辛算y子,最熱情的也是她。” 晏驕正色道:“還真是一位立場堅定的女子?!?/br> 這就是職業(yè)cao守啊,老娘只認錢! 高崎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繼續(xù)道:“下官摸清楚規(guī)律之后,就帶著人埋伏在路上,將孟老三痛毆一頓,逼著他交了二百兩銀子出來……” 龐牧笑道:“你倒是機靈?!?/br> 若是直接逼著孟老三還船,事后受害人少不了被報復(fù),倒不如只要銀子,沒準兒他還以為碰上黑吃黑的了呢,想報仇都找不到目標。 高崎嘿嘿笑了幾聲,道:“因著那回的事情,下官不僅知道孟老三的入城規(guī)律,還知道他和幾個匪盜頭子的家人?!?/br> “唉,說來慚愧,下官空為一地司馬,食君之祿卻不能忠君之事,慚愧,慚愧。” 他本想帶人端了賊窩永絕后患,奈何對方人多勢眾,而自己手下要船沒船、要人沒人,竟是個光桿司令…… 龐牧擺手,“非你之過?!?/br> 他想了回,詳細了問虎狼潭水匪的人員和武裝情況。 “虎狼潭有五個頭領(lǐng),五六十嘍啰,十多條小船,都是要錢不要命的水中好手?!备咂榈溃斑B著老窩里洗衣做飯并各色雜物的,少說一百多人?!?/br> “額外城內(nèi)定然還有人幫忙銷贓,甚至是幫忙放風的。只怕,只怕那幾個官兒也未必清白……”高崎掙扎半天,到底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渝西府倒還罷了,府衙并不直接靠水,王文斐將事情推到下面地方官員身上倒還勉強說得過去。 可鄰水的那幾個州縣呢?他們當真對此一無所知?真就甘心那些水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 可若是知道了,又怎么會無動于衷? 送走高崎時,丑時已過,晏驕揉了揉眼睛,“還等嗎?” 龐牧替她捏捏肩膀,搖頭,“走吧,回去瞇一瞇。” 都到了這會兒了,想來的早就來了。 剩下的,只怕是夠嗆了。 林詠暫且不表,薛路瞧著懦弱膽小,可反而是最不可能開口的。 若他承認本地有水匪,就相當于站在了王文斐的對立面,變相承認自己失職,尤其還牽扯到幾人失蹤,即便朝廷會放過他,王文斐也不會。 可如果死咬著不放,萬一龐牧只是虛張聲勢,查不出來呢? 或者,即便真的事發(fā),他還能豁出去拼一拼王文斐這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