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征瘋了一樣跟在紅蟲身后跑去，但他在雪地中行進速度怎么可能趕得上，很快蟲子的身影便飛過了山峰，沖向了山另一邊小隊的眾人！

    雪實在太厚太深了，他數(shù)次摔倒，立刻爬起來拼命追趕，當(dāng)他終于靠近那處印刻在他記憶深處的懸崖時，聽到了上方傳來的嚎啕哭聲。

    那是董臨海和汪雀的哭聲。

    董征怔怔地仰頭看去，雪落進他眼里，卻逼不出淚水。

    不，他現(xiàn)在還可以去找艾倫，當(dāng)時他找不到下懸崖的路，但現(xiàn)在他就在懸崖下！

    董征用最快的速度前進，終于靠近了艾倫墜落的位置，那是一處冰川狹縫，只有兩三米寬，紅色巨蟲徘徊在上面，卻無法進入，最后只得飛走了。

    董征一步步地走進狹縫。

    他終于再一次看到了艾倫。

    他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泊冰凍，紅發(fā)凌亂，海一樣藍色的眼睛瀕臨渙散，右臂只剩下一截，斷口處的血rou已經(jīng)被凍住，一滴血也流不出來，在他后頸處鼓出一個駭人的大包，似有什么還在其中不斷蠕動著。

    聽到他走來的聲音，艾倫完好的那只手手指動了動，他似乎想轉(zhuǎn)過頭看一眼，卻根本做不到。

    董征到他身邊，雙手從艾倫腋下穿過，將他抱起靠在寒冰鑄就的墻壁上。艾倫足有一米九，身材高大，可現(xiàn)在，董征卻覺得他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身體的重量。

    視線隨著身體的移動而移動，艾倫看清了董征，他用已經(jīng)遭受破壞的腦子想了一會兒，恍然認出這是在黃昏島中見過的多明戈。

    “忍一忍?！倍鲉蜗ス蛟诎瑐惿磉?，一手扳著他腦袋讓他低頭，一手抽出匕首。

    董征瞅準(zhǔn)艾倫后腦上的那一塊鼓包，猛地在上面一劃，接著刀尖上挑，直接戳中了已經(jīng)有一半鉆入艾倫腦中的寄生蟲。

    他緩緩將已經(jīng)吸飽了血漲成黑紅色的蟲挑出來，蟲數(shù)不清的長腳上還掛著一些白色的腦組織，董征將蟲甩在地上，狠狠一腳踩在了上面。

    血從軍靴下炸開。

    董征用力地碾著，將滿心的悲愴，怨氣和不甘發(fā)泄在上面，直到它已經(jīng)死的不能再透了，才松開腳，蹲在艾倫身邊，低聲問道：“還好嗎？”

    艾倫望著他，張了張嘴，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你是誰？”

    董征沉默半晌，他凝望著相處已久的同伴，艾倫還是曾經(jīng)的樣子，但他，已經(jīng)變了。

    “我叫多明戈。”

    “你……是誰？”艾倫又問了一遍。

    董征不答，他檢查著艾倫斷臂處的傷口，已經(jīng)被凍住了，非常嚴(yán)重，這種情況下就連縫心的熊都無能為力，除非使用身體主人的力量——但董征根本無法主動的使用維克多硬灌進他身體里的力量。

    董征緩緩松開了手，竭盡全力憋著不讓眼中的淚流下來，他用力閉了下眼睛，聲音已然哽咽：“對不起，我……仍然沒有辦法救你。”

    這句從董征自己口中說出來的話，徹底擊碎了他所有的心理建設(shè)，他從未如此清晰明了的意識到，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結(jié)局，不管再怎么付出也得不到回報。無法逃避，無法改變，就算再不甘心，又能怎樣呢？

    他有面對一切的勇氣，可結(jié)果呢？

    艾倫看著他，從那雙藍眼睛里董征讀出了某種猜測，但艾倫沒說，血沫從他唇角不斷涌出，他望著董征，費力問道：“我……還有選擇成為囚徒或者npc的……機會，是嗎？”

    “是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結(jié)。”

    艾倫眼神開始渙散，他竭盡全力，最后追問道：“如……如果成為npc，我還會……記得他們嗎？”

    “kether會洗去你的全部記憶，但你要相信，就算忘記了所有，他們也仍然記得?！?/br>
    是啊，我們至始至終……都一直記得你。

    艾倫唇角揚起輕微得幾乎看不到的弧度，他耳朵和鼻孔里流出血來，藍色眼睛中央的瞳孔擴散到邊緣。

    “謝……”

    那一句“謝謝你”，終究沒能完全說出口。

    董征一動不動跪在那里，他握著艾倫完好的那只手，已經(jīng)不是屬于人類的溫度了。

    董征深吸口氣，抬手將艾倫眼皮合上。他站起身，腿上和唐疾打斗造成的傷口在剛出現(xiàn)時就被凍上了無法愈合，隨著他的動作冰屑碎開，又流出血來，血將黑褲浸濕。

    董征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黃色的符紙，這還是在choas圖書館的考驗中任鶴鳴給他的。他將艾倫的尸體整理好，在不遠處找到了他被扔下來的斷臂。

    梳理好艾倫凌亂的紅發(fā)，董征讓他平躺在雪地里，他后退幾步，將符紙仍在了艾倫身邊。

    火焰騰起，溫暖地包裹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三更嗷~

    第331章 命運之輪

    濃煙緩緩升起，被風(fēng)吹的歪斜, 在雪中逆流。

    看著艾倫一點點消失在火中, 董征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抬手捂住眼睛，緩緩跪在地上, 發(fā)出了絕望的哭聲。

    他什么也沒有改變。什么都沒有。

    刺目的血，不見盡頭的茫茫雪原，冷漠的太陽, 似乎一切都化作惡魔的絮語, 低聲勸說董征, 認命吧。

    ——認命吧。認命了就不用這么累了。

    但如果他真正認命，現(xiàn)在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如果崔左荊真正認命, 就不會拼著最后一絲希望將他送回過去, 如果艾倫真正認命, 就不會最后還在問他有沒有重新見到隊友們的希望。

    一腔信念仍在心底，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是那樣的堅定, 他不可以被打敗, 也不會被任何東西打??！

    可是……他是那么的難過啊。

    熱的淚從眼中流出, 還沒落在地上, 就被凍成了冰滴。董征抓著雪地，用力到指甲都嵌到掌心里，很痛, 卻沒有他心里痛。

    他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

    火焰漸漸弱了下去，艾倫的身體已然不見，他的靈魂被kether回收，現(xiàn)在正在哪里？

    董征踉蹌著站起身，他抬手擦去臉上的淚，向著生化研究所的方向走去，在研究所里，小隊還會遭遇其他困境。

    他一步步地離開，只留下雪地上燃燒殆盡的灰燼和一片被凍結(jié)的血跡。

    大概用了一個小時，董征到達了被積雪掩埋的生化研究所。

    小隊還沒來到，董征走到建筑跟前，抬手按在冰冷的鋼鐵上，內(nèi)核信號順著金屬流竄出去，幾個呼吸間便將整個研究所的電路狀況摸清。

    順著電線，董征找到了側(cè)邊的應(yīng)急門，電路系統(tǒng)還能工作，他入侵控制系統(tǒng)，小門在他面前滴的一聲，應(yīng)聲打開。

    甲殼蟲群伴著難以忍受的惡臭撲面而來，董征屏住呼吸走了進去。升級了無數(shù)次的內(nèi)核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模樣，就算汪雀不在，董征也清楚探知到每一只蟲子所在的位置。

    他找到了另一架升降梯，坐上它進入地下97米，在安全屋中休息了一會兒，同樣也是在等待餛飩分裂者小隊。

    安全屋安靜得近乎死寂，頭頂?shù)臒删G色的牌燈成為唯一的光源，董征記得當(dāng)初他們在另一間安全屋睡了十二個小時，才動身去尋找總控室。

    他最好也在相同的時間出發(fā)，不然在外面待的時間長了，也不好在蟲族的老巢中保護好自己。

    在安全屋中，董征終于能放心的休息一會兒了，他沉沉地睡去，或者幾乎是昏了過去，當(dāng)從一片黑暗中驚醒，已經(jīng)是六個小時以后了。

    董征的休息效率很高，精神幾乎完全養(yǎng)回來了，他拿出隨身帶著的自熱水杯，加熱后慢慢喝著水。

    估摸著時間到了，董征站起身，打開了安全屋的門，一些正趴在墻壁上的小飛蟲被驚動，朝著他飛來，董征用火焰噴射器一燎，小蟲便全部燃燒著掉在地上。

    董征找到相對比較干凈的一條樓梯，很快到了下一層，他清楚知道小隊的行進路線，找到一間辦公室，將門破開走了進去。

    這間房里有一臺備用電源的電腦，董征退出去，進了隔壁的辦公室。

    辦公桌的玻璃板下壓著各個辦公室的座機號碼，董征查閱過后，內(nèi)核悄然探測著上方樓層的動靜，能夠聽到樓頂有走動的聲音，估摸著差不多了，拿起電話機，撥通號碼。

    嘟嘟的忙音不斷響著，董征耐心等待，在電話長時間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之前，它被接通了。

    他沒有說話，同樣，對面的人也一言不發(fā)，只能聽到電話那頭輕微的呼吸聲。

    大概過了半分鐘，董征低聲道：“順著走廊向前，走到第二個岔口左轉(zhuǎn)，走到盡頭是通往下一層的升降梯，下樓后左邊第二個房間里有一臺電源還完好的備用電腦?！?/br>
    “你是誰？”過去的他在電話中問道。

    董征沒有回答，他靜靜地聽著那頭的聲音，短短的電話線連接著他的過去和未來。

    “照顧好崔左荊，還有，做你想做的事情。”最后留下一句話，董征掛上了電話。他輕輕舒了口氣，垂下眼，當(dāng)年的這句話，堅定了他向崔左荊表白的決心。

    董征迅速離開了辦公室，接下來小隊會按照指示前進，在電梯門打開時遭遇巨型蟑螂，然后來到隔壁的辦公室，使用電腦查看u盤中的內(nèi)容，得到生化基地的四層結(jié)構(gòu)圖。

    之后他們會遭遇棲息在電梯井中的母蟲，走廊上二十多米的蜈蚣，穿過滿是菌類的樓梯間，并且在大型實驗室里碰見研究所里真正的大boss——擁有高等神志的變異巨蟲，汪雀因此真正覺醒了苓音鈴，開始正視自己的能力。

    董征找了個相對安全的角落等待著，他聽到這棟建筑里爆發(fā)的戰(zhàn)斗聲響，蟲族的嘶叫，眾人的呼喊混亂的腳步，還有武器破壞建材的巨大響動。

    混亂一直持續(xù)了一個半小時，直到餛飩分裂者小隊一行到達總控室才最終停下，董征站起身，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所有的使命。

    是時候離開了。

    沿著來時的路，他重新回到安全房，乘坐升降梯，再一次回到了雪原之上。

    寒風(fēng)立刻拍在他臉上，像一個個無情的耳光，董征帶上護目鏡，團團白氣從他口鼻中騰起，暴風(fēng)雪中，他獨自一人走在皚皚雪原上，向著群山的最頂端走去。

    雪還在下。

    董征用了半個小時爬上山頂，他站在山巔，向著遠處眺望，在對面的另一座山上，瑩白色的門已然開啟，小隊的眾人正接連走進去。過去的他正要進，卻突然停住腳步，仿佛有某種感應(yīng)，轉(zhuǎn)過身來，遙遙朝這邊望來。

    兩人隔著一道山谷對望，目光穿透了時空，也飛鳥般掠過了銜尾蛇般的命運。

    “嗯？”崔左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怎么了？”

    過去的董征只覺眼前一花，再仔細看時，對面山上除了白雪，什么都沒有了。他皺起眉頭，四處尋找，卻再也找不到有著鉑金色短發(fā)和煙灰色眼眸的身影。

    最終他只能輕輕搖頭，道：“可能是有點要雪盲，眼花了吧。”

    而董征躲在一塊石頭后，悄然目送著過去的自己離開，而就在崔左荊要走時，那被他打傷的繼承人j突然又冒了出來！

    董征立刻下意識站起身，但遠方的少年面對唐疾瘋了般的攻擊，直接一刀狠狠拍在了他臉上。

    崔左荊冷笑一聲，拎刀邁入門中，盒子的出口關(guān)閉，唐疾再怎么氣急敗壞，也只能把憤怒和怨氣發(fā)泄在盒子里了。

    董征松了口氣，他坐在地上，突然感覺整個身心都放松了下來。另一座山頭上唐疾發(fā)瘋的聲音隱隱傳來，卻根本無法將他影響。

    董征伸出手，雪花一片片落在掌心，緩緩被他的溫度融化。

    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不論結(jié)果如何，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

    過了許久，久到他都快變成了一個雪人，董征終于再度起身，他走向山下，原路返回，重新來到生化研究所，用傅哲的鑰匙打開了門，離開了這個兩次帶給他刻骨傷痛的盒子。

    這次，董征直接回到了他租的公寓。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他臉上被唐疾鞭子抽出的傷痕已經(jīng)消失了，水淋在赤裸的健壯身體上，順著肌rou的線條流下，帶走臟污和血跡。

    董征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他腦子里有很多事，卻根本不想思考。

    最終董征閉上眼，用力地捏了捏眉心，這段時間他經(jīng)常不自覺皺著眉頭，眉心處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紋路。

    他身上殘留的時間力量已經(jīng)不剩下多少了，在離開之前，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