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在副駕沒法兒動，半張著嘴緩慢的呼吸，腦袋里如同塞滿浸過水的棉花，又沉又漲。

    心說，秦識可別把她送回她媽那兒。

    送她回去不要緊，要是讓郭茹女士逮著機會，肯定會向秦識開口。

    這口一開，麻煩來了，這些天她也白忙活了。

    “學長，我不回家、那不是我家……”紀寧寧一說話，嘴角牽起的輕微波動都扯得周遭皮膚發(fā)疼。

    表情是倔強到底的。

    秦識用余光睨著她蔫兒蔫兒的輪廓，“去療養(yǎng)院?！?/br>
    紀寧寧復雜的默了默，垂下眸子細聲嘟囔：“我就是發(fā)個燒，睡一覺就好了……”

    “睡覺什么時候能治百病了？”他語調略顯嚴肅。

    “那也不用去療養(yǎng)院吧?！奔o寧寧發(fā)著燒，本就沒什么氣勢，聲音細得像僥幸活到深秋的蚊子，哼哼都有氣無力。

    紅燈停。

    秦識轉過臉，就看到一個委屈巴巴的姑娘縮副駕里，臉頰通紅，濃密的長睫沒精神的垂覆著，眼里的光彩完全遮住了，要哭不哭的。

    他心里低嘆了一聲，耐下性子道：“在我所知范圍內，最近的是醫(yī)科大那家三甲醫(yī)院，那邊晚上看病的人也多，而我又是個公眾人物，要是被路人拍下你的正臉發(fā)網(wǎng)上，記者會亂寫?！?/br>
    醫(yī)院里門科多，一男一女去看病，能發(fā)揮的空間可大了。

    此刻在網(wǎng)上瘋傳的那張照片里，紀寧寧并沒有露出正面，吃瓜群眾還猜玩身份大猜想，別他們自己主動送人頭就沒意思了。

    秦識又道：“療養(yǎng)院是我一個朋友家開的，離這里不遠，值班醫(yī)生看個頭疼腦熱是沒問題的?！?/br>
    紀寧寧沉默了幾秒，抿了抿干得發(fā)緊的嘴唇：“學長，對……”

    話還沒說完，秦識忽然探身靠近，將右手覆在她額上。

    車內，話聲嘎然。

    紀寧寧下意識閉上眼，感知卻變得更清晰了。

    雖然知道秦識只是在測估她的體溫，但她還是……怎么說呢……

    心跳頻率都變了。

    寬大的手掌，幾乎沒怎么使力，輕輕淺淺的貼在她發(fā)燙的額頭上，微涼的掌心，帶著點兒涼薄的質感。

    說‘涼薄’好像不太合適。

    紀寧寧重新糾正了一下，用‘生人勿近’來替代。

    經(jīng)過這一天的交集，她覺得秦識是一個冷靜而自律的人。

    仿佛不管任何時候，他都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個位置，做什么樣的事。

    想想也是了。

    當今南影第一人，代表學校出征國際的時候也就和現(xiàn)在的她一般大。

    未來可期，成就難以估量。

    而紀寧寧生來就沒大志，奮斗目標也很明確：大學四年穩(wěn)住獎學金，手繪插畫搞定生活費，畢業(yè)就考省話劇團，進編制，讓奶奶放心，自己求一個安穩(wěn)。

    她和秦識是兩個世界的人。

    未幾，腦門上的觸感消失。

    車子重新動起來，紀寧寧眼皮輕動，想撐開。

    秦識的叮囑適時在她耳邊響起：“別說話，很快就到了。”

    *

    重霄家開的療養(yǎng)院離悠南居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

    下了車，紀寧寧被兩名溫柔漂亮的護士小jiejie左右攙著坐上輪椅，直接推進電梯，送進三樓準備好的獨立病房。

    值班醫(yī)生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

    接下來的一套標準流程，量體溫，問病史、忌口還有這一天都吃了什么。

    秦識像尊神像似的環(huán)手站在旁邊，聽到紀寧寧說中午過后就沒吃東西，成功皺起眉頭，表情更加嚴肅了。

    紀寧寧說到這兒，不明就里的向他瞄過去。

    白織燈的光線把他整個人籠罩得冷冰冰的，全不如在電梯里那般隨和，再加上來時路上她對他那點兒‘生人勿近’的心得體會……

    紀寧寧不敢再瞄他了，瞇著眼偷瞄也不敢。

    ‘撲哧’地一聲，不知哪個在笑，聲音是從門外發(fā)出的，然后有個人說：“我們餐廳伙食還不錯?！?/br>
    頓了下，又補充：“大閘蟹就不要消想了?！?/br>
    秦識問：“有白粥么？”

    “要多少都有，她這不一天沒吃東西呢么，讓護士給她送點兒粥把胃先墊一下，你就跟我走吧，我也還沒吃飯，今天有咖喱。”男人說話聲調特懶，沒骨頭似的，帶著舒啞的困倦。

    秦識給紀寧寧留下句‘你在這兒等著’，和那個懶男人覓食去了。

    稍后，醫(yī)生給她測好體溫，39度5，開了退燒藥，醫(yī)囑是多喝萬能溫開水。

    護士小jiejie很快把熬得軟糯的白粥送來，紀寧寧端著吃了一半，服下退燒藥，縮進病床閉上眼，渾渾噩噩的睡著了。

    *

    這一覺并不踏實。

    病房里的燈始終開著，護士隔不久就會進來看看她的情況。

    不知過去多久，秦識也回來了。

    他向醫(yī)生詢問自己的情況，那個聲音很懶的男人就在旁邊插話調侃，說：“中午那會兒唐景珩說你們著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我怎么覺著結束既是開始呢?！?/br>
    這句話紀寧寧聽得異常清楚。

    她忙不迭的想，結束就不要開始了。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想罷又萌生出逃避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但要是聽到秦識說出類似‘這姑娘確實有點兒麻煩’的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今天夠麻煩他的。

    人啊，生病的時候總是特別脆弱。

    等了很久，秦識意味不明的笑了聲，難得粗魯?shù)恼f了一句：“管你屁事?！?/br>
    啊……

    這是秦識嗎？

    *

    紀寧寧在三小時后退燒，發(fā)了一身汗，睡的一覺說不上安穩(wěn)，好歹恢復了些許精神。

    這期間秦識一直沒走，去車上拿了筆記本電腦坐單人沙發(fā)上寫論文，聲音很懶的男人霸占了看起來比較舒適的長沙發(fā)，整個人都快癱里面了，用手機打游戲。

    游戲聲音沒關，吵鬧的戰(zhàn)斗反而給病房里添了幾絲生氣。

    紀寧寧醒過來時，就看到兩個年輕且?guī)浀酶饔刑厣哪腥俗莾骸?/br>
    絕對算得上有生之年系列。

    她記得最后昏睡過去前，聽到秦識叫懶男人的名字：重霄。

    挺有氣勢的一名兒，好像在哪里聽過？

    “醒了？”秦識是背對她的，就在她醒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停下敲擊鍵盤，轉過頭和她四目交接。

    紀寧寧：“……”

    這種敏銳力，有點恐怖啊。

    重霄注意力還在手機游戲上，勾著唇笑得依舊懶洋洋：“不是我趕客啊二位，公司里有個女明星四點過來做手術，她最近不**分，我姐想給她漲個教訓，就通知記者了?！?/br>
    言下之意，你們要沒有短時間再上一次熱搜的打算，燒退了就趕緊走吧。

    第7章 服從

    離開療養(yǎng)院，已近凌晨。

    紀寧寧身上裹著秦識放在車上備用的外套，黑灰相間的沖鋒衣，把她整個人罩得嚴嚴實實，像小孩兒偷穿大人的衣服，肩沒了，兩只手也只露出幾段蔥白指尖兒。

    衣服的夾層是那種特別柔軟保暖的料子，貼合著她自身的外衣，緩慢的生出熨燙的溫度。

    這與她帶來一種少有的、陌生的安全感。

    紀寧寧心想，以后有閑錢了，也給自己買一件沖鋒衣。

    高燒發(fā)得兇狠，褪得倒也還算干脆。

    所以這會兒，除了周身難以忽略的疲憊，坦白說，她還挺精神。

    然后就忍不住用余光偷瞄秦識。

    雨在早些時候停了，車窗外的世界濕潤而透亮。

    八車道的路上，往來的車輛并不多。

    整齊排列的路燈發(fā)出明黃的光，隨著車向前行進，不斷被拋棄在他們身后。

    秦識手握方向盤，表情平靜，目視前方，保持合適的車速平穩(wěn)行駛，車胎碾過濕漉漉的地面，帶起的水花仿佛都是溫柔的。

    遺憾這并不是重點……

    紀寧寧有點兒心虛。

    顯然他們正在往市區(qū)方向走，早先秦識在家樓下接到她時就說了，晚點會送她回家。

    可今天進展到此時，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完全偏離應有的軌道。

    于是問題來了，秦識打算把她送到姜家去嗎？

    她分明記得去療養(yǎng)院的途中，態(tài)度十分堅決的說過不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