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她又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看鄴風(fēng)。 有意思。 從前在她面前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喜歡虞珀,現(xiàn)在緊張成這樣? 下一秒,姜離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臣隱隱記得……元君在太學(xué)時有個舊識,原是寧王世女?” 語中一頓,他想了想,又苦笑著續(xù)言:“算一算年紀(jì),倒也差不多。怨不得寧王世女至今不肯娶親?!?/br> 姜離? 楚傾昏沉的眉目間漫出幾許愕色。 他的外祖母于姜離的母親有恩,姜離母子皆曾被楚家接濟多年。姜離也是因此才曾與他一起在太學(xué)讀書,從而知曉那些舊事。 楚傾萬沒想到他會來捅這樣一刀。 “楚家滿門都在牢里,元君對陛下心生怨懟也情有可原。但再怎樣,也不該如此辱了天家清譽?!?/br> 姜離清清淡淡地續(xù)言,語中沒有嘲弄,反透著幾許惋惜。 “夠了。”女皇的聲音平淡無波,但足以令一切爭執(zhí)輒止。 姜離閉了口,眾人都看向她,很快便看出十二旒下掩映的瀲滟雙眸里一片陰翳。 長聲緩息,她注視著楚傾。 大應(yīng)朝的除夕有個獨特的習(xí)俗,男子要穿紅衣。是紅色就行,正紅、紫紅、橘紅、淡紅都算,也沒有什么依身份而定的特別規(guī)矩,大家愛怎么穿。 一貫著裝清淡的他今日便罕見地穿了一襲大紅直裾。他膚色本就偏白,未褪盡的藥力讓那白色更分明了些,鬢發(fā)又有些凌亂,這大紅將他往日清雋的容貌勾勒出一股妖異。 虞錦側(cè)首看了看四周。 因為他們上樓,樓道間的燈火都已燃明了,不大的一片區(qū)域里燈火輝煌。 但他背后的那間屋子還是昏暗的,他獨自一人地站在這明暗之間,形單影只。 她突然覺得,她和旁人繼續(xù)這樣站在一起都是在幫他們欺他。 “元君今日這樣好看,卻不肯去鸞元殿讓朕看看?”她邊說邊走到他面前,端詳著他,“宮人說,元君用了藥?” “臣沒有……”他下意識地否認(rèn)。 虞錦輕哂:“可看起來分明就是藥效未過?!?/br> 她現(xiàn)下尚不好分辨那究竟只是如實稟話還是想誤導(dǎo)她往什么助興的藥上想,但看上去他的情形的確不太對勁。 楚傾頭腦愈發(fā)昏沉,眼前一陣陣地發(fā)黑,覺得隨時都能栽倒下去,扶住門框的手不由越攥越緊。 他到底不想在他們面前太過狼狽。 勉力定住神思,他生硬開口:“你們退下?!?/br> 眾人都一怔,數(shù)道各不相同的目光皆投在他面上,他強緩一息:“事情如何,我自會與陛下說清,你們退下!” 倒突然知道元君的身份可以壓人了? 虞錦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并不費力地猜到了他的心思。 雖然是因為死要面子,但是也挺好。 姜離無奈長嘆:“事關(guān)重大,現(xiàn)在實不是元君擺架子的時候?!?/br> “都退下!”又一聲喝,嚴(yán)厲的女聲令人心底一栗。 姜離不敢置信地定睛,只見面對楚傾而立的女皇微微偏過頭,側(cè)臉冷到極致,“元君的話,你們聽不見么?” 眾人再不敢多言一字,匆匆告退。鄴風(fēng)仍跪在那兒,怔了怔,轉(zhuǎn)過頭來:“陛下,世女殿下不會……” 女皇蹙眉,他聲音噎住。卻不肯走,硬撐著垂首跪著。 虞錦脧了眼床上對一切毫無知覺的虞珀,口吻緩和:“鄴風(fēng),虞珀喝多了,你去守著她?!?/br> 短暫的一懵,鄴風(fēng)驟然舒氣,重重地叩首,便進房門。 虞錦靜靜聽著,耳聞行下樓梯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了,才轉(zhuǎn)回頭,復(fù)又看向楚傾。 楚傾終是支持不住,扶在門框上的手一松,跌跪下去,膝頭磕在門檻上,他鎖眉避開,還是盡量跪得端正了些,沙啞開口:“陛下,今日之事,臣……” “朕不想聽。”她道。 他怔了怔,又說:“貴君所言……” “元君什么都不必解釋?!彼执驍嗨?,聲音短促有力。 他腦中原就發(fā)昏,聽言更一時回不過神,不知下一句該說些什么。幾聲腳步聲響起,他遲鈍了會兒才抬起頭,面前已無她的影子。 走了? 楚傾茫然四顧。 是要他在這里跪上一夜? 倒也沒什么可怕,冰天雪地里他也跪過了。 怕只怕她會照舊讓需要留宿的宗親們住過來,人人都看到他這元君跪在這兒,顏面掃地。 他怔怔地看了眼樓道盡頭的窗戶。 三樓,也不知跳下去能不能死得了。 腳步聲再度響起來,這回他猛地看去,便看見她從隔壁的耳房推門出來。 那是供宮人們備茶的地方,她手里多了一杯茶,也沒用托盤端著,直接執(zhí)在手里。 踱回他面前,虞錦帶著疲累重重吁了口氣。接著她邁過門檻,在他詫異的目光中直接在門檻坐了下來。 “喏?!庇蒎\伸手,把茶盞送到他嘴邊,“你喝些提提神,我們好趕緊回去。” 語氣輕松,毫無慍意。 楚傾想抬手接過茶盞,但手上發(fā)軟使不上力,鬼使神差地就著她的手直接喝了口。 濃到發(fā)苦的一口茶咽下去,他緩了一緩:“陛下不生氣?” “生氣啊?!彼硭?dāng)然地點頭,“現(xiàn)在子時都過了,再過不到三個時辰就是元日大朝會,你們還敢給朕惹這種事,生怕朕明天精神好?” 楚傾再怎么腦中昏沉也能聽出她的刻意調(diào)侃了,苦笑一聲,又喝了口茶。 虞錦睇了眼屋里。鄴風(fēng)正給虞珀蓋被子,虞珀還是毫無反應(yīng),睡得是真死。 她便鼓起勇氣往楚傾面前靠了靠,放低聲音跟他說:“你就算真跟她兒時相熟也不打緊的,誰小時候還沒個玩伴?我在太學(xué)時也有的?!?/br> 她近來還時常想他那,但她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人之常情罷了。 楚傾搖頭輕嘆:“貴君所言不假,但的確不是她?!?/br> 他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叫什么,可身邊用著暗衛(wèi),不可能是虞珀這樣的血脈離先皇甚遠(yuǎn)的宗親。 虞錦點點頭:“那我信你?!闭f著又喂他飲了口茶,“我只是想說,你就算與她熟識也不打緊,我信你干不出通|jian這種事。”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劃了個上下來回:“你這個人太孤傲,我相信就算我去通|jian你都不會去的!” “……” 楚傾的身形驀地僵住。 自問分析得掏心掏肺的虞錦在等他的反應(yīng),不目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臉色迅速騰紅。 接著他猛別回頭,一聲咳出來,廣袖掩住嘴,他接二連三又咳數(shù)聲,終于將嗆在嗓中的那口茶咳掉了。 目光再度落回她面上,他的神情已不像方才那樣恍惚,俊美的面容難得地變得扭曲:“這叫什么話!” 第38章 舊友 楚傾又歇了足有一刻, 身上才有了些力氣。虞錦著人備好了步輦,但以不放心虞珀為由讓鄴風(fēng)暫且留了下來。 至于徹查之事, 再急也只能放到明天再細(xì)作安排——她明日一早還要去元日大朝會,今晚再為這個多分會兒神,明天怕是要涼。 圣駕起駕離開時,正碰上幾位要留下小住的宗親往這邊來, 幾人看見皇帝與元君同乘一輦,一時連酒都醒了幾分, 懷著驚詫與好奇叩拜問安。 視線微抬, 便見元君以手支頤,似要小睡。女皇一時無心顧及問安的幾位宗親,伸手幫他攏了攏身上的斗篷,還將手爐塞了過去。 御輦很快就從幾人跟前行過,幾人徑自起了身, 一個個都是下巴脫臼的模樣。 一年多了,宮里盛傳女皇與元君關(guān)系日漸融洽, 宗親們皆對此將信將疑。今日宮宴不見元君到場,許多人便當(dāng)那些傳言是子虛烏有了, 沒想到三更半夜倒見到了這樣的“盛景”。 一路上, 虞錦心里鬼鬼祟祟, 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拿不準(zhǔn)楚傾想不想去鸞棲殿,有意沒跟他打商量, 只想先騙過去再說。 是以她很擔(dān)心他半路會醒過來, 開口要求回德儀殿。那她是不好拒絕的, 她也不太好意思厚著臉皮盛情邀請他去鸞棲殿。 于是真是萬幸他藥勁兒還沒過,一路都昏昏沉沉地閉著眼,直至在鸞棲殿門口落了轎,他走下步輦行至殿門口才驚覺這不是德儀殿,遲疑著看她:“陛下明日還有早朝,臣先……” “……是該先送元君回去的。”她一副恍悟的神情,凝神想想,又道,“不過鸞棲殿倒也住得開,就讓抬轎的宮人們早點歇著吧?!?/br> 一副勉為其難跟他湊合湊合的樣子。 楚傾腦子里還混沌著,既沒心力去想太多,也聚不起精力探她心底的虛實。只覺她為宮人著想的口吻很真誠,就點頭默許下來,虞錦生怕他后悔,一拽他衣袖,提步就往寢殿去。 入了寢殿,她直接推他到床邊坐下:“朕要去沐浴更衣,元君精神不好就早點睡吧?!?/br> 殘存的清醒讓他神情凝滯,視線飄忽著落到對面的羅漢床上:“臣睡羅漢床?!?/br> “睡什么羅漢床!”虞錦聲音微硬。 她早已色迷心竅,想著就算不能趁他精神不濟時圓房,拿他當(dāng)個人形大抱枕抱著睡一夜總行吧?但見他面色倏然一緊,心里忽地就沒骨氣地軟了。 夠了,真是夠了。 他本就長得好看,現(xiàn)在有點虛弱,面容有點虛,神情稍有波動就看著又美又凄慘,她真是招架不住。 于是涌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一轉(zhuǎn):“你不舒服你睡床,朕睡羅漢床?!?/br> “那怎么行?”楚傾抬起頭,虞錦抱臂:“再多一句廢話就算你抗旨!” “……”他啞了啞,又垂下頭去,“聽陛下的?!?/br> 蒼,天,啊。 虞錦心里有個縮小版的自己撓起了墻。 原來他迷糊起來是這樣?